傅燮忽然笑了起来,“还是你小子有胆量,我们虽然不敢干,却硬是给你拉下了水。如今我们在一条船上,想不干都不行。”
李弘看他突然转怒为喜,也笑道:“怕什么?他是贪官污吏,我就敢打,敢杀,敢按律抄他的家,我抄出几亿钱,看看谁还敢说话?谁说就查谁。”
傅燮站起来,拍拍他的肩膀,稍稍沉吟了一下,说道:“你的手下问出了什么没有?”
李弘面色一暗,有点心虚地说道:“正在打,估计快了。”
傅燮瞥了他一眼,说道:“你可不能把他打死了。打死了,整治西凉吏治腐败的机会就丧失了。另外,他死了,你那个左司马怎么办?你总不能为了掩盖证据连他也杀了灭口吧?”
李弘谦虚地问道:“傅大人久历官场,又熟悉西凉,可有什么妙计?”
傅燮点点头,说道:“现在大家被你捆在一起,当然要齐心协力了。”
“我们西凉的士子为了告发贪官污吏,揭露西凉吏治的腐败,曾经历经艰辛,收集了大量的证据。许多人拿着这些证据,去揭发上告,虽然都被陷害杀死了,但大家毫不畏惧,依旧不屈不挠,十几年如一日的做着这件事。边章算是幸运的,因为遇上大赦才拣了一条性命。”
“这些证据呢?”李弘急忙问道。
“这些证据都在边章手上,包括最近几年我们收集的,都在他手上。”
李弘惊喜地笑道:“原来你们早有预谋,边章手上还有这些好东西。你可看到过?”
傅燮看了他一眼,严肃地说道:“如果这件事半途而废,或者你被押到京中受审,你发誓,这件事你绝对不能说出来。”
李弘立即举手说了一个毒誓。
“老边和文约举兵反叛前,我们曾在金城聚过一次。那一次,老边给我看了一小部分西凉大贪官的家产统计,其中就有程球的家产和藏匿地点。”傅燮慢慢地说道。
“真的?”李弘激动地跳了起来。
傅燮激动地说道,“我就不信,这苍天真的瞎了眼。”
“拿笔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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射缨彤和楼麓半夜被叫了起来,两人急急忙忙跑到中军大帐内。
李弘把一卷文书递给他们,慎重地说道:“你们两个带上两千铁骑,立即赶回平襄大营,把这卷文书交给郑大人和左司马,然后留在大营里听候郑大人调遣。”
两人赶忙躬身答应。
“另外,告诉郑大人,要快,要狠,凡阻碍者,格杀勿论。”
“是!”两人转身急速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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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盖大人一路辛苦了。”桑羊和陶谦躬身施礼道。
“伯信,恭祖,别来无恙啊。”盖勋一边还礼,一边笑道,“边章的叛军虽然已经败逃黄河,但董将军的部队还被围在望垣,为什么风云铁骑不在汉阳,却在扶风,京兆一带跑来跑去干什么?”
“大人看到的莫非是槐里大营的伤兵?”陶谦赶忙接上道,“李中郎的部队一直驻扎在射虎谷,没有调动的迹象。”
桑羊也笑道:“那些乌丸人,鲜卑人静不下来,身体刚好一点,就骑着马到处乱逛。”
盖勋笑笑,说道:“我看不象是伤兵,只要闻到他们身上的味道,就知道他们是从战场上下来的。李中郎有虎符在身,调兵也在职权范围之内,但他应该事先通知太尉府。”他看看陪在自己左右两侧的桑羊和陶谦说道,“回头派人去问一问。”
两人连声答应。
张温站在书房门外,亲自将盖勋接了进去。
“元固,可有喜讯?”
“有。”盖勋笑着说道,“天子前几日有手诏给我,陛下已经同意我们的意见,先招抚,后特赦。”
张温大喜,和桑羊,陶谦拱手相贺。
“陛下怎么会答应的?是不是元固又化了一番功夫劝谏?”张温笑问。
盖勋苦笑,说道:“这有什么劝谏可言。大军没军饷,没军粮,还打什么战?也只有这个剩力剩钱的办法了。周将军的伤势怎么样?”
“听说很严重,但无生命之忧。我已经命令周将军尽快撤回了。”张温答道,“圣旨什么时候能到?”
盖勋摇摇头,说道:“快了,就这几天吧。不过现在西凉形势很好,在将士们的努力下,已经彻底击溃了叛军,达到了大人重击叛军的目的。在这种条件下,招抚边章和韩遂,应该不是太难。”
张温笑道:“的确如此,西凉平叛的事已经进入尾声。陛下接到周将军在小牛山大捷的消息之后,一定会非常高兴。”
盖勋微微一笑,说道:“大人,如果边章的叛军在七月或者8月受抚,部队至少要到9月才能逐步撤回。这几个月的军饷和粮食怎么办?军饷可以拖欠,但粮食……”
张温微微皱眉,说道:“我最近与司徒崔大人,司空许大人,大将军何大人多次书信磋商,粮食问题已经基本解决,他们将从兖州,荆州,益州紧急调拨一批,以解我们的燃眉之急。但我们需要花钱的地方太多,仅仅依靠拖欠军饷是解决不了问题的。比如阵亡将士的抚恤,这笔钱如果不立即发放,会大大打击士兵们的士气,好歹都要给一点。还有伤残士兵的遣散费,那也是一笔巨额开支。如果叛军同意招抚,这几万俘虏还要遣散,这笔钱又怎么办?北军士兵回洛阳,冀州军队回冀州,这返程的钱怎么办?”
桑羊轻轻叹了一口气,说道:“大人呕心沥血,夙心夜寐,为的就是这些事。我们一筹莫展啊。”
陶谦冷笑,说道:“这么大的事,陛下不给解决,谁能解决啊?”
张温看了一眼气定神闲的盖勋,试探着问道:“元固,你莫非有什么办法?”
盖勋笑道:“陛下有个想法。”
“哦。”张温和桑羊,陶谦互望一眼,满脸惊喜之色。
“大人快说说。”桑羊急切地问道,“陛下有什么旨意?”
“我大汉朝的财富至少有一半都被贪官污吏中饱私囊了,国库里的钱都成了他们私人的钱。国穷而贪官富。这事陛下也清楚,所以他总是说,国库没钱了,但也不能再借了,再开口向那些王公贵族,门阀富豪们借,不但脸面丢尽,而且越借越还不起,越借越腐败。”
陶谦不满地嘟囔道:“陛下最有钱,他身边的那些中常侍们哪一个不是家财几亿。借了也是贪,不借也是贪,还不都是一样。”
盖勋看看陶谦,继续说道:“陛下说,现在国库空了,朝廷无计可施,但西凉平叛大军没有钱总不是办法。为了西凉平叛的事情,朝廷已经向京中的王公贵族,门阀富豪们借了几次钱,而且还逼着他们捐助了几次,现在很难榨出什么油水了。陛下认为,应该轮到西凉人自己出钱了。”
“西凉人自己出钱?”张温疑惑地问道,“陛下这么说的?”
盖勋点点头。
桑羊失望地说道:“这就是陛下的想法吗?大人是西凉人,当然知道西凉人哪里有钱……”
“西凉人当然有钱。”陶谦反驳道,“如果陛下有圣旨,我们至少可以从西凉的贪官手上掏出几十亿钱。”
张温和桑羊同时色变。
“恭祖,你疯了。这么做,西凉立即就会大乱,而且,此事一旦开头,我们恐怕很难控制它的发展,由此引发的势力斗争将会异常激烈。贪赃枉法的事情,追查到最后,都是权利之争。党锢之祸的教训,恭祖,你难道忘记了吗?”桑羊激动地说道。
“这是陛下的旨意,奸阉能拿我们怎么样?”陶谦瞪着眼睛说道,“只要陛下支持我们,西凉的贪官一个都跑不掉。”
桑羊拼命地摇头,神色紧张地说道:“西凉的事情积年已久,牵一发而动全身,牵扯面太大,事情一旦开了头,后果如何,谁都没有办法预料。这个马蜂窝,捅不得。几十年以来,谁插手过西凉的事?谁提过西凉的事?陛下不清楚西凉的事情,更不会想到搅动西凉的浑水之后将会掀起朝野之间多大的震撼。就连司徒崔大人都说干脆放弃西凉算了,你以为崔大人真的是乱说话吗?”
“如今,大汉国正处于多事之秋,风雨飘零之时,实在不易做这种可能引起社稷震荡的事。何况圣上随口之说,当不得真的。”
陶谦神色凝重,不再做声。他大概也想到大汉朝官宦之间的权利斗争由来已久,其血腥残酷,实在令人不寒而栗。
“元固,你难道也是这个想法?“张温眉头紧锁,轻轻问道。
盖勋莫测高深地笑笑,说道:“这么做,诚如伯信所言,后果难以预料,所以,如何做得巧妙,如何达到陛下的要求让西凉人自己出钱,如何让各方势力都满意,这就要看我们采用什么样的方法了。我今天赶到这里,就是为了和你们商议这件事。”
“现在,西凉平叛正处在最关键的时候,我们却没有钱了,国库也没有钱了,然而陛下却说西凉人有钱,叫我们自己解决。所以大家想一想,如何处理此事。总之,西凉平叛的事不能一拖再拖了,再拖下去,陛下显然不满意。”
陶谦迟疑了一下,问道:“陛下就这么一句话?”
盖勋笑了,他望着陶谦说道:“当然了,难道还要陛下告诉我们应该怎么办吗?那要我们这些大臣干什么?”
张温愁眉苦脸地站起来,背着双手,在屋子里慢慢地来来走去。
桑羊低头沉思。
“陛下在圣旨里会不会多说两句?”陶谦还是不死心,问道,“对西凉的贪官下手,牵扯面太大,如果有陛下的支持,那我们……”
“陛下当然不会公开表示支持。”盖勋笑道,“更不会为此事下旨。如果陛下专门为此事下旨,这和陛下公开表示支持有什么区别。朝堂之上的事情复杂,陛下无根无据的,怎么好直接说西凉有贪官,西凉的贪官有钱。他也只能通过我,告诉太尉大人这么一个可以解决的办法。说起来,陛下也算是体谅太尉大人的难处了。”
说着他从怀内掏出一块黄绢,站起身来,毕恭毕敬地递给张温,说道:“这是陛下给我的手诏,请太尉大人过目。”
张温赶忙大礼拜领,恭恭敬敬地看了一遍,立即又还给了盖勋。
“元固,你在西凉为官几十年,知道许多内情,熟悉西凉的情况,一定有办法。”张温说道,“这个时候,我们还是以国事为重,大家同心同力,一为陛下分忧,二来也是为了西凉的百姓啊。元固,你有主意吗?”
盖勋沉吟了一下,郑重说道:“大人,那我就直说了。”
张温挥挥手,叫他赶快说。
“办法是有,但如今,西凉是太尉大人说了算,所以这件事情不论是大是小,责任都是太尉大人的,将来如果太尉大人因此受责,被免职罢官……”
张温苦笑道:“我知道,圣意难违啊。现在,我顶着太尉的帽子,率军在西凉平叛,成也好,败也好,责任当然都是我的。”
“如今,西凉平叛处于最关键的时候,这个时候如果因为没有钱而导致西凉平叛功亏一篑,我回京后自然没有办法向陛下交待,丢官罢职不说还要受人嘲笑。”
“如果平叛成功,虽然得罪了一帮奸阉权贵,但最多也就象皇甫嵩一样回家养老,却争回了一世英名。”张温长叹一声,神态苍凉,意味索然地说道,“只要陛下心里有数,不受奸竖构陷,诛我九族,我就很知足了。”
盖勋同情地望着他,安慰道:“大人不必如此沮丧,事情的发展很难预料,也许我们可以平安地度过这一关。”
“大人知道凉州刺史府的长史程球吗?”
张温和桑羊对视一眼,心里一惊,点了点头。
陶谦说道:“我曾经听皇甫大人说,他是西凉的巨贪,但后台强硬,没有人动得了他。大人难道要从他身上开刀。”
“对,响鼓不用重敲。程球就是西凉的要害,打他一下,就能震慑整个西凉。太尉大人把他抓来,严加审讯,恫吓威胁一番,必然要惊动西凉官僚和洛阳权贵。然后太尉大人把陛下的意思透露一下,说一下难处,估计西凉的贪官污吏们为了身家性命,定会纷纷慷慨解囊,而他们的后台,那些洛阳的权贵们为了息事宁人,相信也不会闹到要和太尉大人翻脸的地步。”
“处理西凉的事情无论如何都要温和一点,这既符合陛下的心思,也符合大汉国的现状,对太尉大人来说,也是有百利而无一害。”
“但是,话是这么说,事情办起来却未必这么顺利。西凉的贪官都是老奸巨猾,软硬不吃,气焰嚣张之辈,许多人背后不但有后台,还有私兵,所以难免要动刀动枪。一旦动刀动枪,事情就闹大了,后面的事我就很难预料了,所以……”
张温连连点头,说道:“元固这个主意不错。”
“但是我们现在抓不到程球。”桑羊失望地说道,“他前几天被人从子秀山大营里掳走了,死活不知。”
“什么……”盖勋脸色大变,“消息准确?”
“千真万确。”桑羊说道,“是耿大人亲自来书说的。他说是李中郎派人把他抓了。”
“这是怎么一回事?”盖勋焦急地问道,“你快说说。”
陶谦拍手大笑道:“好,好。这种人恶贯满盈,死有余辜。”
桑羊赶忙把耿鄙的来书和李弘的来书说了一遍,随即又把这两封文书翻找了出来。
盖勋看完文书,气得把两卷竹简同时摔到地上,大声骂道:“两个蠢货,好好的事情硬是给他们闹大了。”
张温也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他对陶谦说道:“恭祖,立即命令快马赶到李中郎的大营,叫他把人给我送过来。”
陶谦站起来,不慌不忙地问道:“大人,这命令是送到平襄大营还是送到射虎谷?”
张温想了一下,说道:“先送到翼城,然后叫傅大人亲自跑一趟射虎谷。李中郎和傅大人的关系不错,让傅大人去说说,告诉他厉害关系,不要意气用事。”
盖勋听到傅燮的名字,突然想到什么,“啊……”了一声,脸色顿时难看之极。
他和傅燮都是边章、韩遂的朋友,他也知道边章手上有西凉官僚贪赃枉法的证据,他还帮助边章收集了不少。但傅燮和边章都是嫉恶如仇的人,两人都经常念叨着要整肃西凉吏治,甚至说要不惜采用暴力。如果傅燮知道李弘抓了程球,极有可能煽动少不更事的李弘出手治贪。而李弘持节在身,手上有兵符,又有独立行事的权利,看到西凉贪官罪大恶极,势必义愤填膺,拍案而起。这样一来,事情就不可收拾了。
他从长安赶到雍县,一路上数次看到几百名髡头骑士纵马飞驰而过,那种杀气腾腾的气势,当时就引起了他的警惕。现在看来,傅燮不但成功说服了李弘,而且还把有关贪官的资料泄露了。李弘现在手拿证据,正在肆无忌惮的四下派兵查抄。
程球聪明一世,横行西凉几十年都安然无恙,临到最后却惹上了一个什么都不懂的白痴,结果不但把自己赔了进去,把西凉的贪官污吏赔了进去,还把太尉大人推进了险境,把大汉国的各方势力都惊动了。
现在的西凉,不但叛乱未定,反而更加混乱了。
盖勋慨然长叹,缓缓坐到席上,冲着张温连连摇手道:“不要去了,不要派人去了,李中郎已经动手了。”
“大人什么意思?”桑羊急忙问道,“你猜到李中郎干什么了?”
陶谦兴奋地说道:“李中郎已经开始大闹西凉了,哈哈……,西凉越来越热闹了,哈哈……”
张温看看盖勋,又看看陶谦,不解地问道:“两位这么肯定?”
桑羊随即恍然大悟,难以置信地骂道:“这个白痴,他吃了豹子胆了,这种事他都敢做。”他抬头望着张温,大声说道,“盖大人一路上看到李中郎的骑兵在京兆府,扶风郡一带纵横驰骋,十有八九都是他在下令抄家。”
张温神情呆滞了一下,随即笑了起来,他轻轻地拍了一下案几,小声道:“好。”
陶谦笑道:“他本来就是豹子,哪里会吃豹子胆,我看他是吃了虎胆了,哈哈……”
“早知道这样,当初就应该收了他的兵符。”桑羊气愤地说道:“如今事情一发不可收拾,大人,你的处境……”
张温淡淡地笑笑,摆摆手,说道:“不要紧张。这都是你们的估猜,不一定是事实嘛。”
他停了一下,平静地说道:“如果李中郎已经动手,事情就没有挽回余地了。我们都被他捆在了一起,谁都脱不了干系。我现在就是把他杀了,也于事无补,反而更显得欲盖弥彰,弄巧成拙了。没人相信一个小小的李中郎会自作主张,公开对抗西凉的官府,惩治西凉的贪官,拿宫中的侯爷们当阉人。”
“你信吗?恭祖?”
陶谦大笑,躬身说道:“大人,当然没有人相信了。陛下得到消息,一定想,太尉大人真是老当益壮啊,敢在西凉大展拳脚了。宫中的奸阉们得到消息,肯定要气得大骂太尉大人老糊涂了,竟敢和我们对着干,想扳倒我们,一定是老糊涂了……”
张温大笑起来,冲他摆摆手,示意他不要说了。
“我都老了,什么处境对于我来说都无所谓,你们不要当心我,还是当心你们自己吧。”张温笑道,“这个李中郎好厉害,我们都小瞧他了,不但打仗厉害,连这种事他都玩得游刃有余,不知不觉就把我们全部套了进去。”
盖勋苦笑。这种事只有傅燮才干的出来,狠啦,比老边狠多了。老边和文约被逼得没办法去造反,结果一世英名付之流水。他呢?这个时候估计正一个人躲在家里狂笑呢。下次碰上他,打断他的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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