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征记》
作者:血色珊瑚虫
第十五章千钧一发间
“放!纵深射击!”赵广一面用长枪将一名爬上岸来的贵霜人挑回水里,一边大声的指挥队伍放箭。如蝗的羽箭迅速的覆盖了河面,将强渡的敌人胸中最后一点斗志消磨干净,在箭雨下幸存的贵霜士卒争先恐后的往西岸退去,又被尾随而来的利箭射死不少。河面上漂浮上千尸体,在夕阳的照射下,显出一股诡异的美丽。
“日他奶奶的,终于又熬过一天!”张虎提着长刀从河里走上岸来――刚才贵霜人最后一波攻击十分凶猛,几乎有一整个百人队冲上岸来,幸亏张虎率了十几个亲兵跳下河去没命的厮杀,配合着岸上弓弩齐射,这才把敌人杀退,“贵霜崽子在西岸越聚越多,今天似乎又抵达了几个千人队,这河眼看是守不下去了!”
鲜于圭在一旁接口道:“我军只有不到五千人,守着如此长的的河道,难免是百密一疏。幸亏贵霜人至今也没有全军杀到,且守一时算一时吧。真到了守不住时,高将军也不会拿老本去填。”
高顺统帅陷阵营掩护主力撤退,却并没有想过要去硬抗硬架。他设计了一个“层层阻击,时时偷袭”的战术,一上来就吃掉了好几支敌人的小部队,等到敌人大部队推进时,也不硬拼,只是不断利用地形、黑夜进行袭击和骚扰。如此一来,贵霜大军原本就不快的行军速度更是缓慢不堪,停停走走了半个多月,才推进到于阗河西岸。高顺这才摆出死守的架势,将数万贵霜军挡在此处。
于阗河是一条内陆的季节性河流,宽百多丈,进入夏季后水位不高,最深处刚刚没人胸口。贵霜人初时对此河不屑一顾,也懒得架设浮桥,只让士卒手拉着手,以百人队为集团趟着过河。河中缓慢移动的贵霜士卒,顿时便成了汉军弓弩上好的活靶,即使有少数漏网之鱼,上岸后也会被以逸待劳的汉军轻易杀死。对岸的贵霜统帅见硬攻行不通,便用起了计谋:命人在上游建坝阻流,下游趁夜偷渡,士卒一边渡河一边架桥……却又被高顺一一识破,走投无路之下,便仗着人多铁了心的用笨办法强渡。于阗河之战,慢慢就演变成了一场消耗战,虽然贵霜军一连几天毫无进展,随着西岸敌兵越来越多,局势对东岸的汉军来说,也是愈发的不利。
“军中所存的弩箭,如今已渐渐见底,这河迟早要丢!”赵能摩挲着胡须,轻声道,“失了于阗河,我军就只有姑墨城可守。但姑墨小城,等贵霜人主力开到时,恐怕也是挡不了多久。”
“车到山前必有路,高将军百战名将,到时候总会有办法。我们这些人就想法儿到时多杀几个,赚个够本吧!其他的多想也没用,却又想个鸟!”罗安大大咧咧地说道。这次临时编入陷阵营,前锋队并没有整个加入。赵广把大部人们交给何冲、拓拔封带领随主力撤退,自己只带了罗安赵能和几十名得力的亲兵助阵。
“老落说的甚是!”众人被罗安乐观的情绪所感染,纷纷大声嘲笑起敌人的窝囊和敌军将领的无能来。赵广和大家一起笑骂,心里却很明白:部队撑不了多久了――陷阵营被称为天下雄兵,连普通士卒都是百里挑一的好汉,但如今大战方歇,不少士卒倚着武器就发出了鼾声,连衣甲都顾不得整理。
“军力已疲!”高顺一脸忧色,看着河对岸灯火通明的贵霜大帐,“此消彼涨,这河是无法守了。”
副将在一旁劝道:“将军,我们拖了敌人近一个月,已经尽了全力,不如就此退往龟兹吧?”
高顺似笑非笑道:“一个月?这不够,我当初答应庞帅的是四十天。怎么,莫非你怕了?”
“怕?我曹性会怕?将军莫要小看在下!”副将动了真火,大声喊道,“在下追随将军建营以来,征战十数年,浑身受创上百处,什么时候退缩过?但如今形势比人强,不由得我们不退。将军如果觉得我是在惑乱军心,就斩我的头立威好啦!但请将军体恤弟兄们多年来厮杀活命不易,给陷阵营留点种子罢!”
高顺拍了拍曹性的肩膀道:“老曹,对不住,我失言了。你一心为了营里弟兄着想,我很理解。但有一点你须明白,陷阵营,乃是为大汉而存在。若是为大汉死战,即便全营殉国,营旗亦不会倒;若是临阵退缩,即使全营而退,营旗却已经倒了。”
一旁的冲锋骑兵主将侯成闻言,接口道:“营里老兄弟们素知将军志向,将军若是一意成仁,弟兄们亦不会有二话。”
“我并没有求死之念,也不会把陷阵营往绝路上带!但太史公有云:‘死有轻于鸿毛,重于泰山’。看轻生死,未必就是求死……老曹,你替我去召集众将军议吧。”曹性跺了跺脚,转身去了,侯成对高顺抱拳苦笑道:“将军,老曹的脾气就是这么直,你别放心上……”
“多少年的兄弟、同袍,老曹的忠勇,我又怎么会不知道?”
第二天一早,西岸的贵霜人惊奇地发现,抵挡了大军七八天的东岸汉军,竟然不翼而飞!贵霜主将沙卡一开始怀疑有诈,迟迟不肯下令过河,耽搁到第二天,终于查明东岸确无汉军一兵一卒。沙卡气得哇哇大叫,忙命大军渡河追击。
贵霜人一路追击到姑墨城下,见城门大开,以为汉军又放弃此城,便大摇大摆地杀了进去,于是就中了高顺的计策。待贵霜先锋四千余人入城后,城门上的千斤闸忽然放下,城墙上万箭齐发,城内房屋街道瞬时涌出无数汉军,只花了一个时辰,便将入城的贵霜人剿灭干净。杀完城内的敌人,高顺又命人将千斤闸门打开,贵霜将领虽气得七窍生烟,但却硬是不敢再次入城。双方如此对峙了三天后,敌我的力量平衡再次被打破:贵霜此次东征的主将――基菩那达将军率主力到达,城外贵霜军势一时达到八万之盛。高顺见敌势大,当机立断于当晚在城内放起火来,一边放火,一边偷偷从城东门撤军。贵霜人虽然生疑,但黑夜里情况不明,便也没有理睬,大火一直烧到第二天的中午方才停息。当贵霜军入城的时候,汉军又一次不见踪影,姑墨城内也已被烧成白地,寸草不留。基菩那达震怒,扬言要先剿灭这一支狡猾而可恶汉军,再攻打龟兹。
三日后,贵霜军主力沿着汉军故意留下的痕迹向南搜索,终于发现了那支“狡猾而可恶”的汉军。两军随即摆开阵势,在葱岭河边展开决战。
基菩那达在几次用轻骑兵冲击无果后,果断地使用自己手中的精锐,攻击汉军稍嫌薄弱的左翼。
贵霜军中的精锐,乃是手持巨大长矛、身批铁甲、以千人为单位的步兵方阵――这些长矛兵兴起,很是受了当年希腊人在中亚建立的一系列殖民城邦的影响。贵霜人正是用这种步兵方阵配合自己的骑兵,才由大月氏所属的一支部落崛起,打下了自中亚到印度的广阔国土,建立起强大的帝国。
而汉军稍嫌薄弱的左翼,正是赵广等一千余名“客军”的所在。
这些自愿加入陷阵营一起抗敌的“客军”,多是由西征军中的少壮军官与他们的精锐亲兵组成。这些勇士作战极其勇猛,武艺也高,但是军阵配合就远不如陷阵营的老兵了。之前的战事中,高顺一直刻意保护这些“客军”,每每谨慎使用,但在此决战时刻,终于再也顾及不上。就是这么一个疏忽,便被老辣的敌将发现。
贵霜军六个千人长矛队组成阵势,以排山倒海之势压向了汉军的左翼。汉军虽然奋力抵抗,但在敌人的密集阵型下根本无法施展,很快便被敌人蚕食包围,陷入各自为战的窘境。左翼主将颜霸见战事不利,亲自率兵突入敌阵,阵斩一名千夫长后陷入重围,重伤落马,后被部将拼死抢出;军司马宇文亮、牙门将张雄战死,部众皆力战而亡;奋武将军王凌奋力收拢了左翼残部,向中军退却。
赵广随颜霸突入敌阵后,也陷入了重重包围。他很快悲哀地发现:大汉引以为傲的铁骑在贵霜人这种密集的长矛阵面前根本无法驰骋。入阵不久,他的战马便被几支长矛贯穿,只能弃马步战。虽然高强的枪法仍让敌人无法近身,但一人一枪毕竟遮挡不住四面八方数十条长矛的攻击,身上很快便多处挂彩。正在拼命抵挡之时,一名贵霜武将从后面拍马杀到,举起战刀就往赵广的脑袋劈下。
赵广只觉后脑生风,心中顿时一凉。千钧一发间,却被斜刺里一脚踢倒,堪堪躲过了致命的一刀,再抬头看时,身后那名敌将已经被一名使巨刀的大汉连人带马劈成两段。赵广死里逃生,坐在地上正楞神间,被那大汉大喝一声惊醒:“楞着干什么,还不把剩下的弟兄收拢起来!”
赵广把周围残兵收拢后,让众人围成一圈迎敌。贵霜人已经稳稳的占据了上风,便也不急于一时,一个千人队隔着几丈远,对众人形成一个包围之势。赵广乘机清点人数,发现连同自己与刚才那名大汉在内,共有三十六人。除了罗安、赵能之外,余下的竟都是其他将领的亲兵,看来汉军的左翼已经完全被打散了。
赵广仔细打量了下刚才救下自己的那位大汉,只见他身长九尺,方面凤目,威风凛凛,仪表不凡,身着青袍明光铠,手持一杆青龙浮雕吞口巨刀,二十出头模样,正是传说中勇冠三军的猛将,偏将军关平。
赵广忙道:“下官多谢关将军相救,今日虽是必死之局,但能与关将军这等英雄人物一同赴难,也是不枉了。“
关平平静地抹了一把脸上的血,甩在地上,含笑问道:“小子,你成家了没有?”
“恩?这个…还…未曾。”
“呵呵,关某也是未曾。大丈夫既然尚未成家立室,又怎能轻易死在这里!且随关某冲杀出去!”关平说罢,仰天长啸,舞起那口青龙巨刀,如猛虎下山一般杀入贵霜阵中,巨刀荡开如林的长矛,随即在敌阵中划出一片片绚丽的血花。赵广举枪高喊:“跟上关将军!”率众人跟着冲杀了上去。
贵霜人起初对这一小队失去战马、伤痕累累的残兵并不在意。围而不攻,也不放箭,只是在等待他们投降而已――在天竺的战场上,力尽而降是再平常不过的事。然而眼前这支残兵却忽然暴起,大大出乎贵霜人的意外,再想放箭压制,却已经被对方冲入阵中,无法分清敌我。贵霜军的长矛阵在外围层层叠叠,坚固无比,威力无穷,但一旦被突破到内部,三人多高的长矛便完全无法施展。于是上千人组成的大阵,一时间竟被几十名汉军绞得混乱不堪。
关平虽然杀得浑身如同浴血一般,心中却仍是异常冷静,他眼见贵霜人阵势已乱,大声喊道:“不要恋战,夺马,冲出去!”众人本来杀得正眼红,闻言立刻恍然大悟,纷纷将目标对准了身边骑马的贵霜武将,杀将夺马后向阵外冲去。贵霜阵中失去军官,混乱之势更是一发不可收拾,原本紧密的阵型散乱开来,对逃亡的汉军竟然也无人阻挡。
众人逃到二里多外的一个小土坡上才停下来,见无人追赶,纷纷松了口气,点算人数,在阵中竟只折了六人。赵广佩服地说道:“多亏关将军指挥若定,弟兄们才能杀出重围。”
“恁大点事,值得甚么?关某也是多亏了你们一起拼命才冲得出来。小兄弟你怎么称呼?”
“下官军司马赵广,字子远。”
“呵,你就是长水营那个赵广啊,身手果然不凡。”关平正色道,“现在我们这些人和陷阵营已经断了联络,隔着敌人重重的军阵,再要会合着实困难,还随时白白搭上性命。我寻思着,不如就直接往东走去龟兹,你看如何?”
赵广看了看疲累已极的众人,点头道;“全听关将军吩咐。”
“嘿,子远见外了,关某如今也就一光杆将军。大家一条船上求生,关某痴长几岁,讨你个便宜,就叫我一声关大哥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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