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彪哭了,老泪纵横,干瘦的身躯激动地颤抖着。
突然,他高高昂起头颅,声嘶力竭地叫了起来,“跪……”
苍老、嘶哑、颤抖的声音回荡在空荡荡的大殿上,一下又一下,猛烈撞击着大汉君臣们的心。这一刻,十四年的痛苦,十四年的奋战,十四年的血汗,十四年的泪水,终于化作了一声穿云裂石般的嘶喊,大汉的天威终于在这声苍凉而喜悦的嘶喊中悍然雄起。
长公主痛哭失声,拉着小天子跪了下来。
杨彪跪伏在地,泪如雨下,悲恸的呜咽声让人肝肠寸断,黯然魂伤。
“轰……”一声响,朝堂上近百位大臣撩衣跪倒,匍匐在地。
大将军手举遗诏,站在朝堂中央,望着跪倒在地的君臣,一时间心神震颤,泪水情不自禁喷涌而出。
先帝遗诏,大汉最大的权柄,孝灵皇帝赋予大将军的最大权力,十四年后,终于重归大汉天子。
匡扶社稷,这个让大将军承载了十四年的重任,终于卸下了。从此后,匡扶社稷的重任就由年幼的天子承载;从此后,中兴大业将由当今天子去完成。
十四年来,大将军奉先帝遗诏拱卫社稷,重振社稷,先帝授予了他无上的权力。
当年,他曾率十万大军南下威胁洛阳;当年,他曾率北疆悍卒攻杀河北,收复冀州;当年,他曾挥军北上重创公孙瓒,稳定边疆;当年,他曾两次攻杀长安,失志勤王。他的凭仗是什么?他的大义是什么?谁给予他这个为所欲为的生杀大权?就是孝灵皇帝,就是孝灵皇帝的遗诏。
凭借孝灵皇帝的遗诏,凭借孝灵皇帝赋予他的权力,他可以主政天下,他可以任意废黜天子,重建皇统,他可以任意征伐州郡涂炭生灵,可以任意诛杀他所认定的叛逆。他可以做任何事,只要他认为自己所做的事是为了“匡扶社稷”,是为了“中兴大汉”,是为了“拯救天下苍生”就行了,他甚至不需要任何理由。
当然,要想把先帝遗诏转化为权柄,首先需要强悍的实力,需要无坚不摧的力量。但大将军有,他可以利用自己的武力把先帝遗诏所赋予的权力发挥到极致。
孝灵皇帝驾崩之前,这道遗诏曾在嘉德殿出现,当时没有宣读,只是说急送于塞外征北大将军李弘。不过所有大臣都明白,那不是一道遗诏,而是一把血淋淋的战刀。
这把战刀曾发出了凌厉一击,其威力之大,让洛阳为之战栗。从此天下人都知道,李弘不再是一把战刀,他凭借着孝灵皇帝授予的特权,迅速变成了一位威胁到社稷安全的权臣。
袁绍声讨董卓的时候,拿出来的是“三公檄文”,后来组建讨董联盟的时候,拿出来的是被废少帝的“承制”圣旨。凭着这份所谓的“承制”圣旨,袁绍得到了大义,指挥讨董大军攻打洛阳。
当时,李弘手里的这份遗诏如果在皇甫嵩手上,或者在朱俊手上,情况会完全不一样。但可惜的是,这份遗诏在李弘手上,李弘虽然功勋显赫,但资历和声望不足,无法承载遗诏所赋予的权力。最后,天下形势彻底失控。董卓挟持皇帝,坚守于关洛。袁绍拿着承制诏书,发动了一场声势浩大的讨董大战。李弘则把遗诏放在怀里,困守于北疆,踌躇不前,一筹莫展。
长公主千里迢迢赶到北疆,一定程度上改善了李弘的困境。张温等七位老大臣赶到晋阳,帮助长公主竖起了“重振社稷”的大旗后,这份遗诏才算发挥作用,这份遗诏所蕴含的权柄才和李弘所拥有的武力开始逐步结合。
十四年过去了,李弘功勋更加显赫,而李弘的资历和声望也达到了顶点。他不但可以承载这份遗诏所赋予的权力,而且还能把它的威力发挥到极致。如今,李弘拥有遗诏所赋予的全部权柄,而且这个权柄和他手中的兵权完全结合,权势倾天。
李弘拥有这份权柄的前提是承载中兴社稷的重任,在这个大前提下,就算他竭尽全力扶持长公主和当今天子,不惜一切代价重建皇权威仪,也不过是他中兴社稷的重任之一。因此,只要李弘说社稷没有中兴,他就可以继续执掌国政,而长公主和天子也就无法在真正意义上拥有权柄。
现在回头去看看,这些年,李弘在朝堂上屡屡退让,但他的权势不但没有减损,反而越来越强大了。究其原因,就是因为随着他在朝堂上的退让,他的声望也在增加,他的声望越大,威信越大,号召力越大,随之而来的是这份遗诏所给予他的权力也越大。
试想一下,凭李弘现在的声望,凭皇权沦落的今天,凭天下动荡不安的形势,他即使没有官职,没有军队,对他的实力又有多大损失?他只要拿出这份遗诏,只要打出中兴社稷的旗号,只要登高一呼,还不是响者云集?
如何制约李弘的这个权柄?没有办法制约。社稷存亡,都在李弘的一念之间。
如何解除李弘的这个权柄?李弘死了,这个权柄就没了。或者李弘主动交还遗诏,把这个权柄还给天子。或者皇权强大,天子依靠强大的皇权强行剥夺李弘这个权柄。
李弘对大汉忠心耿耿,对权柄也不贪婪,他在朝堂上步步退让,把他强大的权柄巧妙地掩藏在兵权之下,这让很多文武大臣遗忘了这道遗诏,甚至直接忽略了这道遗诏所赋予他的权力。人们直觉地以为大将军的权柄都来自于他强悍的武力,来自于他的兵权,来自于他对军队的控制。
但有人却把目光一直牢牢盯在这道遗诏上,一直试图夺回李弘的权柄。
在这些人看来,袁绍矫诏承制,成为大汉最大的叛逆,曹操、刘备、田楷重建皇统,负隅顽抗,这些都是血淋淋的教训。相比董卓挟持天子,这种假借皇权祸乱天下的叛逆才真正的可怕。
于是,朝堂上出现了一种奇怪的现象,大将军总是退让,总是设法维护朝廷的威信,皇权的威信,而皇权则步步紧逼。朝廷更是上下齐心一致与其对抗,即使在大将军表示愿意交出兵权后,皇权和相权还是誓不罢休,继续进逼。其真正的原因就在于大将军即使交出了兵权,他还是继续拥有当今朝堂上最大的特权,也可以说是最大的权力。虽然这个权力看不见,摸不着,但它对社稷,对朝廷,对天子的的确确存在着巨大的威胁。
李弘愿意交出这道遗诏,愿意交出先帝赋予他的权力吗?他不愿意,非常不愿意。
当十四年前,他凭借着这道遗诏,带着十万大军南下威胁洛阳的时候,他已深切感受到了这道遗诏的威力。这是他最犀利的武器,是他安身立命的武器,是他保证天下稳定的武器,他需要这个武器。他和这个武器已经融为一体,不分彼此,谁都不能离开对方。
十四年来,他征伐天下,高举着“奉先帝遗诏匡扶社稷”的大旗,战无不胜。他可以任意选择皇统,任意调动军队,任意诛杀叛逆,任意处置官吏。即使违背了律法,他也可以凭借这道遗诏,凭借自己承载的使命,把律法踩在自己的脚下。
如果失去了这道遗诏,失去了无上的权柄,不再承载先帝赋予的重任,他就是朝堂上一名普通的公卿大员。
征伐天下的时候,他是“奉天子旨”,是天子授予他统帅大军的权力。他不能任意调动军队,否则形同谋逆,要诛杀九族。他无权任意处置叛逆,更无权任意处置官吏,他的所作所为要受到大汉律法的束缚,不能有丝毫的逾越。
拥有这道遗诏,和失去这道遗诏,大将军所拥有的权柄有天壤之别。
兵权再大,相权再膨胀,最后都要受制于皇权,而这道遗诏所赋予的权力和李弘所拥有的武力相结合后,等于拥有了超越皇权的权力,大将军怎么可能会放弃?
只要拥有这道遗诏,只要拥有这个权柄,只要大汉的皇权没有强大到足够镇制李弘,只要天下还没有彻底稳定,李弘随时都可以高举“奉先帝遗诏匡扶社稷”的大旗为所欲为。他可以重建皇统和朝廷,可以重建大汉律法,可以重新开创中兴大业,可以做自己想做的一切事。
所以,在中兴大业没有成功之前,李弘宁愿交出兵权,也绝不愿意交出这道效力尚存的先帝遗诏,交出手里最大的权力。
但现在他被逼得没有退路了。
新官制已经拿出了方案,皇权和相权严重失衡,皇权被打击的体无完肤。如果置之不理,任由发展,中兴大业将岌岌可危,十四年的努力很可能毁于旦夕之间。
这份新官制本身没有错误,权力之所以失衡,皇权之所以不堪一击,关键在于现在的皇权里缺少了最强悍的兵权。天子不掌兵,腰杆哪里直得起来?腰杆直不起来,说话没有份量,当然处于绝对弱势。
大将军其实已经交出了兵权,但长公主敢接吗?长公主还在考虑如何稳妥地收回大将军的兵权,继而增强皇权的时候,长安已经爆发兵变了。朝廷在招抚策略上的错误不过是兵变发动者的借口而已,其实他们真正的目的还在于维护大将军的绝对权威,凌驾于皇权之上的权威。
张燕为什么敢发动兵变?何风为什么敢出兵栎阳?李玮为什么敢肆无忌惮地胁迫长公主?归根究底,是因为大将军是他们的后盾,大将军手握凌驾于皇权之上的权柄。只要大将军还在,他们无论做错了还是做对了,都不会有太大的危险。
中兴大汉,重中之重是重振皇权的威仪。皇权沦丧了,一蹶不振,臣强君弱,这社稷还能维持几天?就算天下平定了,没有一个强悍的无坚不摧的皇权,叛逆还是层出不穷,社稷永远都不会平定下来,百姓永远都不会过上安宁的日子。
兵权交不出去,皇权摇摇欲坠,李弘唯独能力挽狂澜的办法就是交出手中的先帝遗诏和这道遗诏所赋予的无上权柄,从而让皇权骤然强大,成为朝堂上唯一的主宰和核心。
李弘犹豫了很久。他很恐惧,现在天下还没有完全收复,南方的叛逆还在陈兵以待,西北两疆忧患重重,一旦自己在外征伐的时候,朝堂上再起波澜,他就没办法挽救了。但让他产生放弃最大权柄的念头,却是因为北疆武人的大量入朝和北疆人基本上控制了朝政。如果此刻长公主能和自己齐心协力,朝堂上的稳定完全可以得到保证,这样朝廷上下只要再努力几年,等到小天子主政的时候,中兴大业的基石也就差不多夯实了,剩下的事就让小天子去干了。
但长公主能信任自己吗?凭什么保证将来长公主不会乘机报复北疆人,杀戮北疆人?长公主拿到了全部皇权后,她如果贪恋权柄,拒绝还政于小天子怎么办?
就在李弘彷徨无计的时候,长公主的书信到了。皂囊里没有竹简,只有一个锦盒,锦盒里有一个精致的红色香包,香包上绣着一只黑色的豹子,香气浓郁。李弘握着这只香包,在书房里徘徊了一夜,最后终于做出了决定。
大汉的中兴是天下人的事,不是我一个人的事,我无法包揽一切。如果我突然战死沙场,丢下的这个烂摊子谁能收拾?
我一直把北疆人护在自己的羽翼下,但一旦我死了,他们还能对抗狂风暴雨,还能坚韧不拔,还能继续推动中兴大业飞速前进吗?
北疆人已控制了朝政,北疆武人也正在大量涌入朝堂,我想做的事都做到了,剩下的事应该由他们做了。我不可能永远保护他们,就象我不可能永远保护大汉一样,他们应该和天子一起,迅速成长为主宰大汉的力量。
大汉失去了我的庇护,或许中兴的速度更快;天子和北疆人失去了我的庇护,或许能在更短的时间内完成中兴大业。
现在,我和我手中的权柄,已经成为中兴大业的阻碍了。得道多助,失道寡助,逆天而行,必遭天谴,还是放弃吧。
该放弃的终究要放弃,不该放弃的,要紧紧抓住,不能再失去了。
李弘手捧遗诏,缓缓走到了小天子面前。
长公主泪眼婆娑,难以置信地望着李弘,樱红的嘴唇颤抖着,想说什么却说不出来。
李弘神情肃穆,高高举起了遗诏。
杨彪高举双臂,纵声狂呼:“陛下,接过遗诏,接过振兴社稷的重任,大汉将在陛下的奋战下再振雄威……”杨彪喊到后来,已经是泣不成声了,“大汉天威……大汉……天威……”
小天子左右看看,有些惊慌失措,没敢伸手去接。
李弘冲着他微微一笑,把遗诏递到了他手上,“陛下,从这一刻起,中兴大业就交给你了。”
小天子忐忑不安,非常紧张。
“站到案几上去,把遗诏举起来,闭上眼睛,用尽全身的力气吼出来。”李弘轻声鼓励道。
“说什么?”
“大汉天威。”
小天子转身爬上案几,高举遗诏,紧紧闭着眼晴,涨红着小脸,声嘶力竭地吼了起来,“大汉……天威……”
“大汉……天威……”
大臣们齐声呼应,巨大的吼声震撼了宣德殿,直冲云霄。
大将军这一招突如其来,事先没有任何征兆,所有人都陷入了强烈的恐慌。所有人都在震惊之余重新考虑朝堂局势,急速寻找对策。
长公主宣布休朝,她拉着天子匆匆退下。
大臣们站在原地都没动,目光密切注视着大将军,人人神情震骇。
大将军长长地吁了一口气,仿佛卸下了千斤重担一般,感到浑身上下无比轻松。十四年了,十四年的殚精竭虑,十四年的寝食不安,今天,总算结束了。这一瞬间,李弘想起了孝灵皇帝,想起了赵岐,想起了刘虞,想起了张温、马日?……想起了无数逝去的战友,想起了他们对大汉深深的眷恋,对大汉刻骨铭心的爱。一股锥心的痛楚蓦然侵蚀了他的全身,泪水霎时间模糊了他的双眼。
“先帝,臣终不负所托,终不负所托啊……”
杨彪走到了大将军身边,轻轻抚摸着他厚实的肩膀,千言万语不知从何说起。良久,他才嘶哑着声音说了两个字,“谢谢……”
杨彪退后一步,深深行了一礼,突然间,他情绪完全失控,“扑通”跪倒在李弘面前,失声痛哭,“十四年……十四年啊……死了多少人,死了多少人啊……”
李弘木然而立,潸然泪下。
荀攸连连摇头。他很难相信这是事实,他呆呆地望着痛哭流涕的杨彪猛然吼了一嗓子,“跪……”
吼声在朝堂上回荡,惊醒了游离在现实和梦幻之中的大臣们。
荀攸撩衣跪下。
李玮苦笑,跪下。徐荣叹了口气,跪下。张燕瞠目结舌,他无法接受这个现实,他咬了咬牙,跪下。鲜于辅钦佩地冲着李弘拱拱手,跪下。
“轰……”朝堂上近百位大臣全部跪下。
李弘骇然心惊。
荀攸瞪大了眼睛,扯着嗓子叫起来,“大将军救了大汉,他救了大汉,磕……”
“磕……”吕布张开双臂,仰首向天,纵声狂吼,好象要把郁积在心中十几年的痛苦在这一吼间全部倾泻。
李弘跪倒,还拜。
十九年前,自己踏足这片故土,从卢龙塞开始征战,一直打到现在,整整十九年。十九年里,无数的将士倒在了战场上化作了累累白骨。所有人都是为了今天,为了重建一个强盛的大汉,为了大汉千秋万代的安宁。为了今天,我就算粉身碎骨,也是心甘情愿。
大将军走进了偏殿。
长公主盈盈拜下,“我代父皇谢谢你,也代陛下谢谢你。大将军对社稷之恩……”
李弘笑笑,摇摇头,打断了长公主的话,“殿下,这是臣给你的礼物。臣曾答应过你,每次出征归来,必给殿下带一件礼物。”
长公主眼圈一红,泫然泪下,“都是我不好,每次都错怪你。我……”
李弘淡然一笑,刚想说话,长公主忽然靠近他身边,低声说道:“如果我去龙泉,你真的会去吗?”
李弘非常肯定地点了点头,“这是臣对殿下的承诺。”
“你……”长公主脸显羞色,犹豫了一下,小声问道,“为了我,你愿意舍弃一切?”
李弘沉吟了片刻,“十四年前,先帝给了臣两道遗诏。一道送到塞外,一道留在你身上,直到一年后你到北疆,臣才接到。第一道遗诏,臣不负先帝所托,完成了。第二道遗诏……”李弘停了一下,在长公主若有所悟的目光中,轻轻说道,“虽然那道遗诏送到我手上的时候,遗诏的效力已经过了,但先帝让殿下亲自送遗诏到北疆,显然是想把殿下托付给臣,让臣护卫殿下。臣不愿负先帝之托,所以……”
长公主脸色顿时就变了,“你到龙泉,仅仅就是为了完成先帝之托……”接着她从怀里拿出了那抉白绢,“你出征在外的时候,让别人来保护我,这也叫不负先帝之托?”
李弘摇摇头,一把抓住了那块白绢,同时也把长公主的手抓住了。长公主又羞又恼,奋力挣脱,泪水扑簌簌地滚了下来。
“你听话一点好不好……”李弘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陛下就在外面,大臣们还在殿堂上,我们两个在这里闹个没完成何体统?”
“我不管,你把话说清楚,否则我不让你走。”长公主还是头一次看见大将军如此低声下气,心里一阵窃喜。
“为了我,你愿意舍弃一切?”李弘放开了长公主手,郑重地说道。
“我愿意。”长公主毫不犹豫地说道。
李弘感激地看了她一眼,然后拿起她的手,在她手掌心上写了两个字。长公主又惊又喜,含情脉脉地盯着李弘,娇羞不已,“豹子大哥,你不会骗我吧?”
李弘摇摇头,躬身告退。
小天子手棒诏书,左看右看,一脸的疑惑,“姑姑,这份遗诏什么意思?朕怎么看不懂?”
长公主正在低头沉思,没有说话。
小天子伸手推了推长公主,“姑姑,你在想什么?”
“哦……”长公主心不在焉地答应了一声,“你说,大将军为什么……突然送给我礼物?”
小天子笑起来,“大将军不是经常送给你礼物嘛,这有什么奇怪的。”
“你知道这礼物意味着什么吗?”长公主嗔怒地瞪了他一眼。
“汉?”小天子在诏书上比划了几下,摇摇头,“我不知道。不过,大将军这次太小气了。朕把姑姑最贵重的一件东西送给他,他也应该还给姑姑一件最贵重的礼物。”
长公主吃惊地望着小天子。小天子没有发现,他还在摇头晃脑地一个人说着话。“大将军送给姑姑很多礼物,但这件礼物最差。”
“你把我的香包送给大将军了?”长公主双颊绯红,又羞又急。
“啊?”小天子猛地抬头,睁大了一双无辜的眼睛,“没有啊。”
“你刚才说什么了?”
“刚才?”小天子的眼珠子快速转动了两下,“刚才朕啥也没说。”
长公主气得干瞪眼,她指指遗诏,“你知道这是什么吗?”
“遗诏。”
“这上面的字呢?”
“汉。”
“大将军把大汉送给你了,你知道吗?”
小天子茫然不解。
“再过几年,等你长大了,你就懂了。”长公主把小天子搂进了怀里,“过几年,你长大了,姑姑就要走了,到很远很远的地方去。”
“姑姑一个人吗?”小天子以为长公主要出一趟远门,不以为意。
“不,不是姑姑一个人。”长公主贴着小天子的脸,亲昵地捏了几下小天子的脸蛋,“这次谢谢你了。”
下午,长公主召集太傅杨彪、大司马徐荣、大将军李弘、丞相李玮、太尉张燕、御史大夫荀攸六位大臣议事。
长公主同意官制修改方案。
天子和尚书台迁到长安的未央宫。自己和中书监居于栎阳城的栎阳宫。
太傅杨彪、大司马徐荣、大将军李弘、丞相李玮、太尉张燕、御史大夫荀攸等六位大臣参隶尚书事,同理国事,辅弼天子。
不过,她建议由大将军李弘督领尚书台,主持尚书台的日常事务,为六位辅弼大臣之首。
李弘婉言请辞。臣常年率军征伐在外,尚书台日常事务还是由大司马督领为好。徐荣极力推辞,认为尚书台还是由德高望重的太傅大人督领为好。
这个时候,谁还愿意和李弘争首辅的位置?
杨彪立即劝道,我年纪大了,腿脚不便,身体也不好,督领尚书台不合适。丞相大人太忙了,没时间兼顾。大司马和太尉大人各领兵事大权,日常事务繁忙,也无暇顾及。御史大人不但要主持御史台的日常工作,还要频繁来往于外朝诸府、未央宫和栎阳宫传递奏章,太辛苦了。目前看来,只有大将军最闲啊,还是大将军为首辅吧。大将军如果征伐在外,这首辅的位置就暂时由大司马代替,如何?
李弘还想推辞,但看到长公主脸色不善,随即作罢。
大将军李弘交还了孝灵皇带的遗诏,又交还了兵权,皇权骤然膨胀,按道理皇权和相权应该可以实现制衡了。但长公主强行让大将军督领尚书台,并且把中书监的权力全部移到了尚书台,无形当中把中书监闲置了,尚书台再次权重。
大将军督领尚书台,尚书台权重无可非议,但相权却因此受到了削弱。长公主这么做,显然是为了让小天子在主政后能牢牢掌控权柄,并且有报复外朝的意思。
外朝大臣们有苦难言。谁能料到,大将军在这个关键时刻使出惊天一招,把外朝大臣们精心策划的夺权大计打了个粉碎。
有得必有失,朝廷能够让皇权重建无上威仪,却是惊天之喜。
九月初九,长公主和六位辅弼大臣连续商议三天,终于下旨宣布最新的官吏任免情况,涉及各级官员一百一十多人。
拜郭策为太常卿、崔琰为太仆卿、张范为宗正卿。
拜鲜于辅为光禄勋卿、杨凤为卫尉卿、陈群为廷尉卿。
拜钟繇为大司农卿、贾诩为少府卿、袁耀为大鸿胪卿。
其余将作大匠为赵戬。执金吾为玉石。司隶校尉为张辽。京兆尹为余鹏。河南尹为令狐邵。
拜田畴为尚书令。
拜司马朗、王凌为尚书左右仆射。
拜牵招、宋文、郑演、孙礼、王昶、赵行为六曹尚书。
免除樊篱将军职,出任幽州刺史。免去张白骑将军职,出任并州刺史。免去高览将军职,出任兖州刺史。免去张?将军职,出任青州刺史。
免除纪灵将军职,出任陈留太守。免除徐晃将军职,出任弘农太守。免除孙亲将军职,出任河东太守。免除吴叶将军职,出任魏郡太守。免去昌?将军职,出任北海国相。
九月十二,大将军李弘上奏。
为了稳定州郡,建议马上审结谋刺天子案。前将作大匠董昭等大臣牵连此案的可能很小,应予以释放,重新任用。
建议赦免襄阳特使,并善加安抚,尽可能招抚南方叛逆。
谋刺天子案量刑过重,杀戮太多,不利于社稷稳定,建议赦免已经入宫为奴婢的叛逆妻女,遣送原籍。
建议做好西征准备,力争明年开春后,西进平羌。
长公主准奏,下旨诸府遵照执行。
九月二十三,天子和文武大臣返回长安城,入居未央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