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汉元平二年(公元204年),十二月。
西海下雪了。大雪绵延不绝,雪原广袤,群山如玉,西海冰封玉砌,在阳光的映射下熠熠闪亮,灿烂夺目。
汉军在羌人的连番阻击下,推进缓慢,于十二月初赶到大通山,距离野公牛河还有一百多里。此时汉军的粮草运输极为困难,但西凉人发挥了惊人的力量,十几万民夫从龙耆关隘把一车车的粮草军械持续送往西海前线。十月秋收和武都战场的停战,让朝廷大大缓了一口气,民夫和粮食都有了,朝廷随即以最快的速度在关中、河东等地征调了三十多万民夫迅速西进,把囤积于陈仓的粮草军械急速送往河湟。
羌人本想利用这场大雪和重重阻击延缓汉军的推进速度,把汉军拖在西海雪原上,迫使汉军因为粮草不济而撤军。但半个多月过去了,汉军不但没有丝毫撤军的迹象,反而开始翻越西海北部的大通山了。
大雪迟滞了汉军前进的脚步,同样也阻碍了羌人的集结,不少部落因为恐惧,借口风雪太大道路难行,迟迟不愿赶到天峻大草原。虹日大怒,一边派人向汉人议和,一边再告羌族各部,汉人已经杀到我们的家园,如果大家不能齐心协力,最后必是族灭之祸。我们要想生存,就要浴血奋战,就要把汉人赶出西海。我们没有退路了,投降也是死,战死也是死。为了捍卫西海,我们血战到底。
大将军李弘拒绝了羌人的议和,他把羌人使者的脑袋砍了下来。汉军已没有退路,此时后撤,极有可能被羌人追杀,极失惨重,只有继续攻击,一直杀到天峻草原。成败在此一举。
十二月上,汉军到达野公牛河,沿河而上,直逼天峻大草原。
虹日集结了三万五千大军,正面迎战。
决战的那一天,天空灰??的,北风咆哮,大雪纷飞,战场上白茫茫的一片。
李弘把北军的越骑营和步兵营放在最前面,杨秋的西凉大军居中,小天子和贾诩的虎贲羽林营居后压阵。车骑将军麴义和镇北大将军阎柔率领铁骑居于左右两翼。六万将士肃立于风雪之中,静静地等待着攻击的一刻。
羌人以雁行列阵,蓄势待发。
战场上非常寂静,寂静得让人窒息。
双方战旗在风雪中狂舞,就象雪原上骠悍的狼群,发出了一阵阵惊心动魄的厉啸。
李弘举起马鞭,轻轻拍了拍长发上的雪花,然后抬头望着高高矗立的大纛,慢慢眯起了眼睛。
大汉战旗在半空中舞动着雄壮的身姿,如同一条即将腾空而去的蛟龙,仰首狂啸。
小天子紧张地喘息着,从口鼻中喷出的热气化作了团团白雾。期盼已久的大战就要开始了,激动人心的一刻就要到了。大汉……大汉无敌……
李秀转头看看小天子,红通通的脸上忽然露出一丝娇笑,“你那么紧张干什么?又不是第一次上战场。”
小天子严肃地瞪了李秀一眼,“朕要领军冲杀,等一下你不要跟在朕的后面,妨碍朕杀敌立功。”
李秀被他一本正经的样子逗笑了,急忙连踢马腹,退到了颜霸身边,“好,听你的,我跟在颜大哥后面,不耽误你杀敌了。”
李弘挥了挥手。
“咚咚咚……”百面战鼓同时擂响,霎时惊天动地。
“呜呜……”
羌人出动了,灵狐带着一支大军犹如离弦之箭,风驰电掣一般冲出了本阵,向着战场左翼呼啸杀进。
万马奔腾,顿时激起满天雪花,蔚为壮观。
麴义冷笑。
羌人想冲击汉军左翼,从汉军铁骑和步卒大军之间撕开一条通道,以便击破汉军阵势,这个办法虽然不错,但羌人显然低估了汉军的实力。他们以为汉军到了西海后水土不服,战斗力已大不如前。
麴义长戟划地而起,带起一蓬冲天白雪,“传令各部,且战且退,把敌人引进来,引进来……”
庞德、马超各率人马,左右分开,任由羌人畅通无阻地杀了进来。羌人一杀到底,和严阵以待的卫峻、聂啸迎头相撞,双方血战。
几万人马混战在一起,杀声震天。
号角再响,铁头带着大军冲出本阵,再度杀向了汉军左翼。
麴义有些意外。羌人认准了左翼,好象非要从这一侧突破。他急忙命令庞德、马超掉头迎战,挡住敌人的后续攻击军队。
一半汉军掉头而去,让阵中的羌人很快突破了汉骑阻击,直杀中路的西凉大军。
杨秋、成宜、程银、梁兴等西凉大将早就按捺不住了,看到羌人呼啸而来,连声下令,督军狂攻。
左翼战场上一片混乱。
李弘微微皱眉,转身对傅干说道:“传令玉石将军,前军拆阵,让秦谊、陈卫带着越骑营横向切入左翼战场,堵住羌人的退路,包围羌人。”
傅干吃了一惊,“大将军,前军拆阵,羌人不正好攻击吗?”
“告诉阎柔将军,注意保护前军,阻止羌人的正面攻击,伺机在右翼战场上设下陷阱,诱使羌人主力攻击我右翼,把羌人全部引进战场。”李弘用力一挥手,“快,下令……”
傅干目瞪口呆。
现在左翼遭到了两批敌军的攻击。庞德、马超的军队被敌军夹在了中间,虽然他们挡住了第二批敌军,但因为未能配合卫峻、聂啸包围第一批敌军,导致第一批敌军成功突破了聂啸的阻击,猛攻居于中路中间位置的西凉大军。这一招让汉军措手不及,中路的坚固阵势随即开始摇晃。
这时如果让前军拆阵,全力配合庞德、马超包围第二批攻击敌军,那么整个中路阵势也就没有了,左中右三个战场马上混为一团,战局很快便会失去控制。这等于拱手把战场的主动权丢弃了,而这也正是羌人连续攻击大军左翼的目的,他们就是想突破中路,造成战场混乱,继而发动致命一击。
傅干还想劝阻,但看到李弘杀气腾腾地瞪着自己,不敢再说,匆匆下令去了。
“再告麴义将军,任由羌人攻击西凉军,让西凉军把羌人拖在中路,然后命令卫峻、聂啸的军队从羌人左右两翼包抄上去,包围这股羌骑。”
“传令姜舞、雷子两位将军,向中路战场靠近,做出救援西凉军的姿态。”
蒋济二话不说,打马而去。
战鼓如雷,令旗翻飞,战场上的各路大军飞速移动,战局很快发生了惊人的变化。
汉军的前军突然拆阵,秦谊、陈卫两位将军指挥北军越骑营向左翼战场急速杀进,堵住了铁头的退路。铁头此刻正指挥羌骑和庞德、马超的大军死战,竭尽全力帮助灵狐的军队攻击汉中中路,完全没想到汉军竟然自毁战阵。
铁头的前面是庞德、马超的铁骑,后面是秦谊、陈卫的步卒大军,他和五千羌骑迅速陷入了包围。
与此同时,灵狐的羌骑越战越勇,他们撕开了西凉军的前阵,疯狂杀进,而西凉军也好象抵挡不住了,在尸横遍野的雪地上步步后退。但羌人忽略了卫峻和聂啸的铁骑,两支大军一部分死死缠着他们,一部分则从他们的左右两翼悄无声息地插了进去,就像两把锋利的战刀,一左一右插进了他们的腰肋,把他们团团挟住了。
虹日仰天长啸。
在西海这块地方,没有人是羌人的对手,即使是战无不胜的李弘,也在短短时间内陷入了败亡的绝境。汉军的中路崩溃了,在羌人猛烈地攻击下,汉军左翼支持不住,不得不从中路抽调大军支援,这样一来,攻防最为坚固的汉军中路变得不堪一击。
虹日随即下令,大军主力从正面发动进攻,彻底摧毁汉军中路。
这时战局再变。
汉军右翼的铁骑移动了,在一部分铁骑已经进入中路正面战场的情况下,另外一部分主力铁骑也开始向中路战场移动。显然,深陷阵中的灵狐不但没有被围,反而发挥了巨大的作用,给汉军造成了致命的威胁,迫使李弘不得不再一次抽调援兵予以救援。但这一次,李弘却犯了一个极其低劣的错误,他为了救助左翼战场,已经自毁了中路的坚固阵势,现在竟然还要自毁右翼的保护阵势。右翼铁骑主力一旦进入中路或者左翼战场,他拿什么保护大军侧翼的安全?
李弘被西海的魔咒击倒了,他死定了。虹日激动得浑身颤抖,举刀狂呼,“杀,杀上去,攻击敌军右翼,杀死豹子……”
虹日带着两万羌骑排山倒海一般冲向了汉军的右翼,他甚至连预备兵力都全部投了上去。这是一场没有悬念的大战,汉军败亡在即。
望着前方潮水一般呼啸而来的羌骑,望着冲天而起的巨大雪雾,李弘纵声长啸。
“擂鼓,擂鼓……死战,死战……”
羌骑全部杀进了战场,李弘的目的达到了,他想全歼羌骑,他想用六万汉军全歼羌骑。无论付出多大代价,只要能杀了这些羌人,西疆至少可以得到十五年休养生息的时间。有了这十五年的时间,大汉有足够的力量把西疆锻造成一个坚固的堡垒。
祭锋带着最强悍的胡骑营杀了上去。
姜舞、雷子指挥大军从中路战场的侧翼向羌骑铺天盖地地杀了上去。
阎柔,穆斯塔法急速杀进。
陈践带着步兵营将士紧跟在铁骑之后,横向切入战场,截住了羌人的退路。
虹日夷然不惧,他有两万铁骑,他有足够的实力,足够的时间突破汉军这道不堪一击的包围圈。
双方陷入了死战,血肉横飞。
方圆数里的雪原上,双方近十万大军纠缠在一起。箭矢在风雪中厉啸,残肢断臂在空中泣号,鲜血染红了白色的大地,杀声惊骇了美丽的西海。
汉军在苦战,在三个包围圈内苦苦死战。
庞德、马超、秦谊的一万五千步骑大军包围了铁头的五千羌骑。麴义、卫峻、聂啸和杨秋的两万步骑大军包围了灵狐的一万羌骑。阎柔、姜舞、雷子、祭锋、穆斯塔法和陈践的两万五千铁骑困住了虹日的两万羌骑。
在这三个战场上,决定此仗胜负的关键就是庞德的军队能否在最短时间内全歼铁头的羌骑。
“大将军,动用虎贲羽林营吧。”解悟催马跑到李弘的身边,大声叫道,“让我去支援庞德将军,先解决一个,然后就可以控制全局了。”
李弘摇摇头,“要给羌人希望,给他们反败为胜的希望,这样他们才不会突围,才会一直留在战场上厮杀。羌人死得越多,他们全军覆没的可能也就越大。”
“但是,我们的人……”解悟痛苦地咬咬牙,“大将军,求求你了,这样打下去,我们还能剩下多少人?”
“即使全军覆没,也在所不惜。”李弘神情坚决,斩钉截铁。
“传令各部,不惜一切代价,杀,杀光他们……”
庞德声嘶力竭,举着血淋淋的战刀,纵马飞驰,吼声如雷。
汉军将士舍生忘死,浴血奋战。羌人在铁头的指挥下,奋力突围。
陈卫倒下了,敌人的长矛穿透了他的胸膛。临死前,他一刀砍下了对手的脑袋,手中的盾牌砸断了一匹飞驰而来的战马马腿。战马冲进了人群,活活撞飞了三个北军士卒。
八斤被战马撞死了,手里还死死抓着一颗血淋淋的脑袋。哑巴悲愤至极,冲上去杀死了敌卒,驮起八斤的尸体就往后方飞奔。他想保住兄弟的尸骨,亲手埋了自己的兄弟,但他被一阵密集的箭矢射中了,他踉踉跄跄走了几步,一头栽倒在地。驼子高举盾牌,死死守在两位兄弟的尸体旁,不让他们被敌人的战马践踏一空。
一群羌骑呼啸而过。驼子被长矛洞穿,仰面而倒,他倒在盾牌上,盾牌盖在两位兄弟的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