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已入夏,草原上的夏夜仍是冷得刺骨,欧阳克与陆锦两个惯来不沾阳春水的少爷小姐经过了这几个月磨练,居然也在蒙古人的帮助下自己支起了一顶蒙古包,两人对着蒙古包傻笑了一阵,心中舒爽居然可比欧阳克刚抢来十八个大姑娘、陆锦刚写完一个本子。
热情好客的蒙古人给他们送来了食物,喝下了这些日子以来第一口热奶茶,陆锦只觉得一股久违的热流从胃里升腾而上,长长长长地舒了口气,转头去看欧阳克,正好欧阳克也在看着她,唇边一抹微笑,温暖的火光在他的眼中跳跃,琉璃一样的棕色眼珠中映着小小的她,一时间,连草原上冷硬的风都似夹带了丝丝暖意。
欧阳克也不知想到什么,伸手按在陆锦头顶上,叹了口气,“别这么看我了,傻丫头。”他轻笑一声,“这么坏,又这么傻。”
气氛一秒被破坏,陆锦打掉欧阳克的手怒目而视,谁傻?她?
从来到这个武侠世界,遇到了师傅虬木,拿起了第一把木剑起,本来只是个普通聪明孩子的陆锦就仿佛学起了篮球的樱木花道、开上了赛车的藤原拓海,进入了一个上帝为自己量身定制的全新领域,能够发挥出所有的才能,闪耀出远超于常人的、属于天才的光芒。
对陆锦来说,他可以侮辱她的人格,但怎么能说她傻?
欧阳克见她杏眼圆睁,脸上的嗔怒似真似假,这似乎是她一贯生气的表情,最开始她露出这种表情的时候,下一步就该上手揍他了,后来变成每次他扇她耳光,她才会露出这种表情。
“怎么了?”欧阳克故意说,“你本来就挺傻啊。”
陆锦噎了一下,这是情人间的低语,还是故意的挑衅?“喂,再说翻脸啊。”
欧阳克想了想,这丫头这么心狠手辣,虽然现在两人互生情愫,但小小的翻脸一下好像也挺有必要。情人反目成仇的太多了,他俩不管谁看起来都不像是此生不渝的品种,又都挺有杀伤力,互相确定一下翻脸的方式和底线,不管是为了以后全身而退还是地久天长,似乎都挺有必要。
“你翻一下我看看?”欧阳克温柔地询问。
喝,这还能忍?
陆锦腰上软剑一弹,握住剑柄就冲着欧阳克去了。两人距离太近,欧阳克也没想到她翻脸翻得这么痛快,剑柄来势快如闪电,一下就撞在他琵琶骨上。
欧阳克痛得呀,一伸手擒住陆锦的肩膀把她摔开两丈远也不解恨,一手捂着伤处一手指着陆锦,“你你你……”你了半天也不知道该说什么,真想象以前一样痛痛快快甩她两巴掌啊,亏他现在有点舍不得,可这臭丫头是真舍得下手啊!
陆锦摔得晕了一下才捂着屁股从地上爬起来,咬牙道,“我还在生病呢!”
欧阳克一愣,是,陆锦还病着呢,当然,自从欧阳克翻身农奴把歌唱,陆锦的病就没彻底好过,不过她这一会儿刁钻一会儿狠辣的,让人很难想的起来这是个病人。
好吧,欧阳克揉了揉自己的锁骨,叹了口气,他一个三十岁大男人,跟个小丫头计较什么呢?难道她第一天这么冷酷无情无理取闹吗?她明显是把冷酷无情无理取闹当成一贯风格的,也就是,本性使然。
这么可恶,这么可怜。
“过来,”欧阳克说,“我给你把脉。”
陆锦微微噘着嘴,眼里还带着刚才疼出来的一点泪花,在月光下一闪一闪地过来了,瞪着他一言不发。
虽然这丫头姿色不足挂齿,但是这双眼睛,真是漂亮,杏核一样的形状,瞪起来圆圆的,千言万语都在里头了,根本都不必开口说话,别人看到她眼睛立刻明白她现在是喜是怒,傲慢的时候用眼神鄙视你,喜欢的时候又用眼神缠着你,按说这样清水一样的姑娘真该形容她天真可爱,可惜她不是可以随便逗逗的小猫小狗,一想起她的杀伤力,她暴躁的臭脾气,她那快如闪电的剑,就怎么也不能把可爱两个字安在她头上。
这姑娘自以为聪明绝顶,其实傻得可怜,看起来心黑手狠无所不为,其实遇弱就软遇强才爆,平时小心眼九曲十八弯的,经常识时务者为俊杰,可一到关键时刻就成了直肠子的傻大姐。
一正常人,谁像她这样呢?见义勇为的大侠们欧阳克不是没见过,但大侠们都会彼此搞好关系一呼百应,这样才能防止被欧阳克这样的黑恶势力打击报复啊。哪像陆锦,一个十几岁的丫头片子,别管黑的白的老的少的,但凡有半点她看不上的地方,便恨不得全身三万六千个毛孔里都要喷发出不屑来,欧阳克首当其中,几个月来饱受熏陶,就算现在想起来也很想打她。
想想他这么怜香惜玉的人都被逼成这样了,其他人该多恨她啊。
欧阳克微微一笑,且怜且爱地牵起这个不知是不是头脑受创的孩子,“走吧,我给你做好吃的,给你铺床,我们回去睡觉,好不好?”
陆锦眨眨眼,她疼出来的怒火,收拾他一顿的欲望,忽然如同烈日下的白雪一样,扑哧扑哧地融化掉了。她微妙地觉得自己被嘲讽了,可是、可是……可是明明黑灯瞎火,就指着这么点半明不暗的月光了,欧阳克怎么还能笑得这么好看呢?
他以前有这么好看吗?好像有。不过一般他好看的时候她生存危机没心情看,她有心情看的时候他一般鼻青脸肿。
这这这……陆锦默默地捂住自己软软地快要化掉的小心脏,乖乖地跟着欧阳克走回蒙古包。两人默默地,你给我包扎手上的伤口,我给你把脉看病,居然也是一种奇异的和谐。
直到该睡觉的时候,陆锦才突然惊醒一般警告他,“喂,你以后再故意惹我就真的砍你。”
“是是是。”欧阳克满口答应,又道,“我们从前的事不再提,以后你也莫要拔剑对我可好?”
陆锦的第一反应是,我刚才拔剑了吗?好像拔剑了。但这是条件反射我就没过脑子啊。再仔细回忆发现自己用剑柄打人,立刻理直气壮觉得自己仁至义尽了,“我又没有用剑刃。”
欧阳克默默白了她一眼,陆锦几乎要跳起来,“你差点把我摔骨折!”
“好好我的错我的错。”欧阳克再次重复,“不再对我拔剑?”
陆锦想了想,“我尽量用剑柄吧。”
两人躺下半天,只听呼吸就知道彼此都没睡着,欧阳克忽然问,“你冷不冷?”
陆锦想了想,直接掀开被子,“冷,你过来。”
欧阳克呆了一呆,觉得自己被调戏了,但又十分情理之外意料之中,既然本来目的达成,他很快调整心态把两人被子合在一处,抱着陆锦躺好。
陆锦也配合地把爪子放在他腰上,享受了几秒后阴森森道,“先提醒你,我还没成年,动手剁手,动脚剁脚。”说完想起来软剑压在枕头底下,她现在只是个战斗力不足5的渣渣,有点心虚地又往欧阳克怀里蹭了蹭。
“……动口呢?”
“帮你当公公。”
真敢说啊。欧阳克叹了口气,据她自述明明也是个出身大家的闺秀,虽然从小被送到了庙里学武,可那也是在名门古刹里养尊处优的,她这些乡野俚语和各种胆大包天究竟是哪儿学来的?连她昏迷时问她都没有个确切的答案。
“你舍得?”
陆锦冷笑了一声。
欧阳克被她笑得瘆的慌,但还是忍不住问,“什么时候才算成年?”
陆锦也思考过自己要不要和什么时候结婚生孩子的问题,考虑到这里没有有效的避孕方法,医疗条件又差,她自己的身体也不给力,严格来说什么时候都不保险。可欧阳克这脸这身材,真等到他人老珠黄再下手就太可惜了,她对自己的定力也不太有信心,“二十吧……”
欧阳克默默呕了一下,这是存心当老姑娘了!二十?让她坚持超过两个月都算他欧阳克对不起纵横花丛的前半生和家里的莺莺燕燕!
“都依你。”欧阳克温柔地说,“锦儿,我以后都叫你锦儿行不行?”
陆锦把脸埋在他怀里点头。
欧阳克满意地继续,“锦儿,等杀了那个铁木真,我就传书给我叔父,去江南找你师父和陆庄主提亲,两位老人家喜欢什么?”
陆锦这才想起来,“不是说了不嫁给你吗?”
欧阳克只觉得这是小姑娘毫无道理的任性,顶多这个小姑娘任性起来特别认真特别顽固,等二人成就好事,难道她还会依然顽固?但现在还是要哄,“为什么,难道我出不起你家的聘礼?”
陆锦“切”了一声,“我要想成亲,我出聘礼都行,不过,你这个人,好吧,咱们两个,不太适合成亲吧?”
既然陆锦把她自己也捎带上,那就不是因为各种黑历史了,欧阳克虚心请教,“咱们两个难道不是天作之合?”
陆锦讽刺道,“一个坏一个狠,要不是其中一个是我自己,那是挺天作之合的。”
欧阳克想想陆锦昏迷时那么坚定的回答不喜欢自己,暗暗叹息,明明做不到却把自己的道德标准定这么高,这就是出身太好周围一堆正人君子的错了。他揉了揉陆锦的后脑勺,低声道,“咱们再坏,也不妨碍成亲啊,狼狈为奸不挺好吗?”
陆锦呵呵两声,欧阳克忙表态,“当然我是绝不会再像从前那样了,有了你我怎么还会看别人一眼。”
陆锦沉默片刻,“我说了给你讲个故事的。”她抬头看欧阳克一眼,欧阳克忙做洗耳恭听状,便幽幽道,“这故事是我听来的,是说有个姑娘性情高傲武艺高强,她名叫裘千尺……”
欧阳克听到了裘千尺被公孙止打落悬崖不可置信地打断道,“锦儿,难道你怕自己落到裘千尺的境地?我在你心中竟与这公孙止相当?”而且,难得陆锦居然也会患得患失如同普通少女,简直可爱得不像是真的。
陆锦沉默片刻,弱弱道,“不是……万一以后我移情别恋,你武功好又会用毒,你……”
欧阳克再也没有想到这个答案,他忍了又忍,终于起身大怒道,“你现在就打算移情别恋?陆锦,你想什么呢?!”
陆锦也怒啊,本来在她思想里,恋爱了分个手,结婚了离个婚,劈腿出轨之类的,当然不对不应该,但也不犯法呀。结果投胎到这里,虽然没人规定武林中人就得个个一生一世一双人,但谁被甩了都会伤心的,普通人灌两瓶酒就该干嘛干嘛了,武林中人就一怒拔剑了!再倒霉碰上人品特别不好比如李莫愁那种,杀人全家!
欧阳克家大业大本人又厉害,人品渣得没边,怎么看也不像是忍气吞声跌倒了自己爬起来那款,要是俩人以后闹崩得罪了他,陆锦自己不怕,都要替归云庄和云栖寺害怕。
她努力辩解道,“我又不是说肯定会变心,现在也没这个打算,但以后的事谁说得准,这也确实不是什么大事儿……”
欧阳克忽然抓着陆锦胳膊把她从地上提起来,盯着她道,“不是什么大事?”
陆锦诚恳道,“真不是。我是这样,你也一样,就算咱们真成亲了也一样,你变心了趁早跟我说,咱们好聚好散就行。”心里都是泪啊,在没有生命危险的现代大家个个海誓山盟生生世世永不变,发起誓来放屁一样方便,在这里明明现在心里想的是天长地久死生契阔,为了安全起见也得先商量好分手事宜,弄得她人渣似的难堪,这才刚谈恋爱呢,还结婚?结屁。
欧阳克一把将陆锦按在怀里,不让她看到自己发热的眼圈。娘你看,这个世界上是真有这样的女人的,还是汉人,还是大家闺秀,还是名门弟子,婚后私通,多大点事,为什么要去死?为什么要去死!
陆锦感觉他情绪不对,一时没敢动,好半晌才想到他母亲的死因,欧阳克只透露了只言片语,陆锦早已脑补了个八九不离十,刹那间心中酸涩,恨不得自己替他哭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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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我早就想好了,首先我们要去乞颜部,铁木真是大汗,听说他非常喜欢勇士,不管是你还是我,都肯定有机会见到他。”陆锦坐在马背上,靠着背后的欧阳克,压低了声音,信心十足地说,“那个百夫长说了,他们和铁木真关系挺好的,肯定互相有交往,到时候我们跟着去就行了。”
欧阳克把生着病却精神焕发的陆锦用裘衣裹成一只桶,一手控马跟着蒙古人的队伍,一手拦在陆锦腰上,漫不经心道,“凭我二人手段,不管明枪暗箭,一个蛮族酋长而已,自然手到擒来,只是你为何要千里暗杀一个素未谋面亦无瓜葛的人?”
陆锦诚实道,“因为我想要他死。你别看他现在不过一个小小部落酋长,但此人是个不世出、不,应该说是,上下五千年只此一个的英雄。但是这个英雄不是汉人,他的族人、他的子孙后代,会让汉人……几乎亡族灭种。”
欧阳克打断她,“你这又是哪儿知道的?”
“反正我就是知道。”陆锦简单粗暴地回答。
欧阳克早知她身负一个秘密,且这秘密与她身世有关,但陆锦对此讳莫如深,连在精神最脆弱的时候都未交代清楚。他虽然不知道自己喜欢陆锦哪一点,但肯定不是出身。而汉人的未来之类的,欧阳克的英俊相貌就直接得益于他的复杂血统,虽然诗词书画一身风度都是学自宋国,但也就仅此而已了,宋国和汉人对他来说跟西夏党项人、金国女真人没什么区别,要是有好处,叫他帮着金国、西夏杀宋人也是毫无压力。因此倒也并不介意,只是示意她继续。
陆锦无辜地眨眨眼,表示自己说完了。
欧阳克直接戳穿她,“我怎么看你也不像是如此深明大义奋不顾身之人,你我二人当时纠缠不休,谁都是自身难保,你让我替你杀了这酋长就放我走,是什么打算?”
陆锦气道,“想也知道我不怀好意,你问这么清楚太伤感情了吧!”
欧阳克无奈地瞪她一眼,怕伤感情你别说这么清楚啊,说这么清楚不是更伤感情?
但陆锦就是这么一个实诚的孩子,见欧阳克瞪她,以为他非要知道始末呢,便也从从容容交代,“那时候我是觉得,反正我也死定了。我救那两个姑娘里有一个曾见过我,你叔叔到时候顺藤摸瓜能一直从西域少林摸到归云庄去,我肯定是无所遁形了。我不管是杀了你还是放了你,死是死定了。既然要死,那我总得最后干点什么啊,要不我活得多么多余啊,铁木真那么大个目标,我当然要杀他。你杀了他,我如愿以偿,你没成功,我们一起被蒙古人砍死,叫你叔叔找蒙古人报仇好了。”
欧阳克一下勒住马,“那我们现在为何还要去杀那铁木真?”
陆锦安抚地拍拍他,“因为我还是想要他死啊。我之前是没想起来,现在既然想起来了,我练剑这样辛苦,我师父送我的剑这样好,你的武艺这样高,毒术这样厉害,我来都来了,不杀了他,多亏啊。”
来都来了,这是什么见鬼的心态?
陆锦才不管他理解不理解,事实上就算她说一百遍铁木真——成吉思汗这个人在历史上的地位,现在也不会有人能够理解吧。欧阳克不去?那没关系,陆锦立刻作势要跳马自己跟着蒙古人,反正她觉得自己一个人要干掉铁木真也不是没机会,只是需要小心小心再小心罢了。
被欧阳克一把捞住的陆锦笑眯眯地总结,“总之,虽然铁木真现在只是个小酋长,但我们是不能小看他的,毕竟我们现在的目标是他死我们活,不是以前的同归于尽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