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何时,公输然、高若凌沉沉睡去。
当晨曦再次洒满地面时,山谷中响起了各种各样的野兽吼叫声,有的急促,有的低缓,有虎啸,有狼嚎,数量极众,似乎在向河边冲来,地面被它们踩得有如地震。
公输然头一顿,惊醒过来,其他人也纷纷爬出睡袋,四处张望。只见远处树林拼命摇晃,惊起的无数小鸟铺天盖地四处飞舞惊鸣。大家吓得不轻,急忙收拾行囊,准备逃命。来友却平静地坐在一株树下,默默地抽着旱烟。一夜之间,他又老了很多,皱纹更多更深,里面还掺入了许多污泥。他深吸一口烟,再缓缓吐出来,青烟弥漫开来,逐渐将他满面沧桑的头遮裹了起来。一阵风过,青烟散尽,重新现出的脸上竟多了两道泪痕。
公输然一阵心痛,他走到来友面前,轻声说:“爷爷,人死不能复生,你还有很多事要做,要报仇,还要照顾刘夏,我也会一直陪着你。”
来友顿了顿,又去吸烟,旱烟却已灭了,他将旱烟枪放在鞋子上敲打干净,抬起头说:“也许我们永远也报不了仇。”
“为什么?”公输然问。
“郭山河的鲁班术太厉害,天下无人能敌,而且他还能驱动这山中野兽与死尸,纵然我们发动几千镇民,也斗不过他呀!”来友伤感地说。
公输然一怔,又说:“如果报不了仇,我们就逃出这里,与刘夏一起回永州,好好地过日子,再也不想这些伤心事。”
来友眼中立刻泛起无比的仇恨,他坚定地说:“此仇必报,不过就是一死,我这截残躯留着再无意义,就随依苒去了吧。”
公输然默然,知道多说无益。
这时,野兽呼叫、奔跑的声音越来越近,大家惊慌失措,全都聚到河边,准备跳河保命。很快,不远处传来混杂的树枝折断声,丛林中涌出数十只华南虎,几百只鬣狗和许多各种食肉动物来,总数竟不下千只,他们见到河旁有人,立即停下脚步,狐疑地望着大家,口中不断发出低吼声,前腿划拉着地面,似乎在盘算什么。刘常等人何曾见过这么多凶猛的野兽,早吓得魂飞魄散,大声呼叫来友快跑。来友这时才缓缓站起身来,回头望了望距他不过二十米远的几只华南虎,在身边草丛中一拉,拖出一个木筏来,原来他一整夜都在制作木筏。
众人大喜,急忙冲过来将木筏推进河中。野兽大多是些欺软怕硬的家伙,它们初见大家时,有所忌惮,现在见大家要逃跑,兽胆大增。一只华南虎仰天长啸,百兽如得号令,万军齐发,狂冲过来,只见飞沙走石,草木皆断,轰隆声惊天动地。大家迅速跳上木筏,长篙一溯,荡入河心,随着水流缓缓往坡上漂去。几只收势不住的鬣狗嘭嘭掉入河中,拼命扭动,艰难地爬回岸,百兽狂叫,巫彭山顿时喧嚣无比。
公输然站在木筏上,望着几米外越聚越多的野兽,惊恐不已。木筏向上漂去,走出几里地,岸边的野兽依然很多,似乎无穷无尽,天空中飞舞着成千上万只鸟雀,时而俯冲,时而高飞,叽喳鸣叫不休。公输然想起鲁班门前的事来,许多雕鴞成为了给卢罄通风报讯的信使,这些野兽会不会也去通风报讯呢?他将疑问跟大家一说,众人全都惊疑起来。
来友摇摇头说:“不会的,再强的巫师,也不可能随时随地调动起这么多的野兽。这些野兽只是早晨过来河边吸水,鲁班邪教控制的小量野兽全部布置在正东面的上山通道上,他们万万想不到此处还有一条秘道。”
“我教的唤兽大法就可以同时召唤数以万计的野兽。”高若凌插嘴说。
来友闻言望向高若凌问:“什么教?”
“梅山教。”高若凌回答。
来友吃惊地说:“传说梅山教的唤兽大法早已失传,难道不是真的?”
高若凌将高靖夜遇扶教主重获三大巫术的事说了一遍,来友欣喜若狂,大声说:“如果我们能请动这位高小姐的父亲,胜算又大了几成。”
大家早有这个想法,只是高靖远在梅山总坛,根本无法联系,想请也请不到啊。大家不再言语,望着从山下流往山腰的河流,只觉得巫彭山处处透着神秘,此行凶多吉少呀。
一个小时后,木筏终于到达山腰,河水不再上行,而改为平行,流入到一个洞中,洞很低矮,顶端距水面不过半米。大家急忙趴下,越往里,洞顶越矮,洞壁上吊着许多浓黄色的粘液,一条条,像鼻涕一般,摇摇欲坠,恶心至极。大家极力压低身子,但随着深入洞中,众人身体慢慢要触到洞壁顶,洞中的光线越来越暗,木筏下的河水越来越清凉,大家不禁害怕起来。
杜乾坤问:“我们快要被淹了,还要走多久?”
来友说:“不要说话,注意换气,我十多年没来,不知道河水有没有上涨。”
大家闻言,大口呼吸,这时身体终于触到了洞顶,大量又浓又黄的粘液涂满大家的头发、衣服,慢慢灌入衣领,一阵麻痒生出,瞬间传遍全身,仿佛有成千上万只小虫子在身上爬行。大家再也憋不住,大声惊呼起来。偏在这时,一个大浪打来,木筏沉入水中,大家猝不及防,全都吞下了几口水。洞中已无空隙供大家呼吸,只得在冰冷的水中随波逐流,虽然麻痒稍减,但漂流似乎没有尽头,越往里,水流越冰凉,也越来越湍急,这或许是洞口收窄导致的。
公输然紧憋着气,在水中睁开眼来,只有微光的水里,大家的黑影在慌乱地游动,一个黑影游过来,一把抱住他,公输然感觉得到,她就是高若凌,心中一暖,暗想也许此次将要死去,幸亏能有她相伴。突然,高若凌的嘴凑过来,紧紧压住他的嘴唇,一条舌头撬开他紧闭的嘴巴,一口气吹进来,公输然咽下去,胸闷感舒缓很多,他紧紧抱住高若凌,两人沉入水底,在河底缓缓滑行。在他们上方,刘常、杜乾坤、温子菡等人还在拼命挣扎,大家都在力求自保,无人顾惜他人,公输然觉得自己是幸运的,在爱中死去,并没有想象中可怕,只是公输家族真要绝后了。
时间在一点点流逝,公输然感到头越来越昏沉,他想起了童年往事,二十多年的人生中,死亡对他而言太熟悉了。三岁那年的清明节只是一个开端。
当时同村的人带上纸钱、贡品去祭奠先人,村中的年青人都爱玩猎枪,于是大家将猎狗与枪也一同带上,浩浩荡荡地去扫墓了。大约到下午二点左右,祭祀完成。女人、小孩、老人先回了家。公输然的父亲公输龙与村民们便开始围猎,当天或许是祖宗保佑吧,收获颇丰。晚上归家时,他们提回来了三只野兔、两只野鸡、一只獐子。
清明节晚餐一般由村中的近亲一起进行。就餐前要向祖宗灵位上贡,拜祭。但当天由于收获太过丰厚,大家兴奋过度,竟忘记了拜祭就开餐了。在公输然家的堂屋内,三桌宾客笑谈豪饮,喜不自胜。突然,一阵冷风吹过,刚刚还热烈非凡的场面瞬间沉寂,大家面面相嘘,脸上都透出怪异与恐惧。这风太过突然,去得也着实快捷,里面似乎还夹有某种邪恶的东西。房间三十余人,但静得落针可闻。大约30秒钟后,他们被公输然响亮的哭声惊醒过来。
公输然当时正在隔壁房间睡觉,大家听到他尖利的哭声,顿觉不妙,都跑来察看。只见公输然口吐白沫,全身抽搐,呼吸不畅,眼见就不行了。这可把公输龙急坏了,立马掐人中、动法术、用药,都无济于事。公输然气息越来越微弱,生命危如累卵。此时,公输然妈妈突然灵光一闪,抱起他就往外狂奔。此时的她已紧张得面目赤紫,大家都以为她心神紊乱,以至失疯,便在后面拼命追她,边追边喊:“快放下他,不要害死了他啊!”他妈妈虽是女子,那晚却跑得赛过男人,不一会就把公输然送到了村里的一个神汉家里。这神汉是位还俗的僧人,但他终生未娶,也不饮酒吃肉,不知为何要还俗。传闻他佛法高深,村民每有急难常常求助于他,但他却很少救治。这位神汉头发斑白,偏瘦,脸色黄黄的,该是吃素吃的吧。公输然妈妈还未到,就远远看到他往这边赶,连忙将公输然送上,求他诊治。这时后面追公输然妈妈的人才明白她的用意,便围过来请神汉出手。这神汉也不说话,默默看着公输然,公输然此时早已无力哭泣,嘴角依然在吐白沫,全身微微抽搐,眼看就要死亡。
神汉左手将公输然拦腰抱起,右手食中两指合并直指他的额顶,口中念念有词。紧接着又将公输然放在地上,取出艾叶放在他头顶“旋”上,就是头顶中心的无头发之处,公输然的家乡都称之为“旋”。他打燃火石,突然将艾叶点燃,只见艾叶“蓬”的一声剧烈燃烧起来,中间还伴随着小小的爆炸之声,公输然双眼一睁,大哭起来。一片艾叶很快燃尽,他又在公输然后脑勺、尾椎处烧了两片,公输然终于活转过来。
这些往事越来越清晰,而公输然的意识却越来越模糊。
似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