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人不约回头,竟连刚睡下的阿朱亦被吵醒了,幌着小脑袋,傻嘟嘟的翘顾着那人。那人一阵汗颜,逐一向四人看去,见四人目光都是惊诧,自己也不免颇为尴尬,不觉搔了搔头皮。但听那刘进嘟囔道:“乔大哥,你超过分的耶。阿朱妹妹却才睡下,你这么乱吼几下,瞧吧,醒了可不是。”
原来闯进来之人便是乔峰,先前梁雪叫他下楼吃些东西,稍作休息。他走到客堂中,要了五斤酒,两斤熟牛肉,自斟自饮。那时心下烦恼,酒入愁肠易醉,五斤酒喝完,竟然便微有醺醺之意。期间那段誉莫名跑下来,跟他要了几个馒头,撒腿便跑,好像欠谁钱似的。
摇头冷笑一声过后,幌悠悠上起了厕所,知道阿朱有人照料,就蹲得久了些,直至两脚麻木,才不紧不慢抽身出来,伸个懒腰,仰天长叹一声,今天是他的蒙难日,到底是谁要害他,待他为阿朱求的医治,一定找出幕后真凶,还他清白。心中这么想着,一路走回房间。
绕到后院窗外之时,忽听得客店靠东一间上房中有人言语,声音并不响亮,但他内力深厚,自是一句一字听得清楚。听到“阎王敌薛神医”六个字,登时惊喜交集:“薛神医是在附近么?我只道他远在甘州。若在近处,明天就不用跋山涉水远赴了。”本不想多事,越听越不对劲,原来这些人都是冲着自己而来。约莫听了小半会,深知再听将下去,也不过是将他加油添酱的臭骂一夜而已,当下不愿再听,兴奋跑回阿朱房中告知他们这个消息。
此时听了刘进之言,皱起眉头,脸色尴尬,说道:“梁妹妹,明天可以不用去甘州了,薛神医就在近处?”诸人听说皆喜道:“真的?”刘进俊目稍眯,狐疑道:“在哪?”乔峰道:“乔峰也不知,只是听说而已。”于是将自己偷听来的言语,一字不漏对众备述了一遍。四人听后,皆是唏嘘不已。
阿朱见他坦荡荡,丝毫无惧意,问道:“乔大爷,这真的是好消息么?”心下担忧,听他刚才的说辞,这些人是对付他来的。乔峰点了点头,阿朱颇是不忍,咬牙道:“乔大爷,明天我不去了。”
乔峰自踏入江湖以来,只有为友所敬、为敌所惧,哪有像这几日中如此受人轻贱卑视,他听阿朱这般说词,不由得傲心登起,大声道:“阿朱,你放心好了。乔峰说过救你,就一定救你,明天我就带你去找薛神医治伤。”四人听他说得豪气,颇有英雄气慨,不愧是武林中盛传的“北乔峰”,那刘进、段誉、梁雪三人忍不住拍掌叫好。
梁雪心细,瞧出阿朱的忧心,当下握紧她的手,微笑道:“妹妹,放心吧,我们会治好你的。”乔峰听了,讶道:“梁妹妹,你何以称呼阿朱为妹妹?”四人微笑不语。
隔了半响,梁雪才笑着将她与阿朱结拜之事说了,乔峰听说,亦替二人高兴。不想这时候,还有一件可以让他值得高兴的事。夜已深沉,梁雪等三人各自回房睡去了,独留乔峰一人在阿朱房中守夜,岂料乔峰心意已决,更无挂虑,不久坐在椅上沉沉睡着了。
阿朱眼望熟睡中的这个男人,不自禁思想飞舞。良久,良久,也渐渐睡去。
次日清晨,乔峰以内力替阿朱接续真气,付了店帐,命店伴去雇了一辆骡车。他扶着阿朱坐入车中,然后走到鲍千灵的房外,正想大喊,遂被三人拦了下来。乔峰瞥眼间见是刘进、段誉、梁雪等三人,目光从第一个人一路横过去,直到停在那梁雪身上,怪道:“你们三个,不去陪阿朱,挡我光线作甚?”
梁雪微笑道:“乔大哥,那你先告诉我,上人家门前干嘛?”乔峰道:“问路啊,不然如何找着薛神医落脚所在。”刘进搭一搭乔峰那粗犷的肩膀,若有深意道:“不须麻烦了,路我知道,跟着我走便是。”说着三人并肩而行。
乔峰瞧着三人背影,微觉奇怪,寻思:“这几人弄啥玄虚?”思不透,抬眼之时,不知这三人打哪弄来了三匹快马,此时各自坐在马鞍之上,三人一同回头,动作孰无二异,俱道:“乔大哥,傻愣着干嘛,赶路紧要。”乔峰微一踌躇,片会快步赶上,跃上骡车旁另一匹马背,才稍稍坐好,登时闻得一阵马蹄急响,跟着大片尘土飞扬,乔峰呛了几口气,低声怒道:“这几个孩子搞甚么鬼?”出神片会,那刘进等三人,已然纵得老远。
他不及思考,马鞭一扬,赶着那骡车先行,随后赶上。三人快马奔了一阵,这时倏尔停下,放慢脚步,但听得三人登时纵声大笑,笑了一会,那段誉颇有些忧心道:“梁妹妹,我们这样做好么?”刘进耻笑道:“大木头,昨晚你就唧唧歪歪的,到底有没没完,难不成天底下就你一人清高?少恶心了,倘或是你老子,这些事不知干过多少回了。”
段誉气急,怒道:“刘进,这事干我爹爹甚么事,为甚么将他老人家扯进来?你这人很是奇怪耶,对别人总是和和气气,为甚么一跟我讲话,就别别扭扭的。我跟你有仇么,凭甚么老是针对我?”刘进叫道:“你这人才奇怪,哪有那么多为甚么。我就针对你咋地,你咬我啊。”段誉气结道:“你……不可理喻。”
刘进纵马上前,往中间这么一横,双手叉腰道:“木头,你说谁呢你?”段誉冷哼一声,闷声道:“谁不可理喻我就说谁?”气得个刘进五内俱焚,脸上蹬怒,高声喝道:“你,你,你有胆再说一遍?”段誉一昂首,吭声道:“说便说,谁怕谁!”
眼看二人一言不合,大有动武之势,偏巧不巧,这时后头突然传来一声长长的马嘶,梁雪一惊,回头顾看,远远见到是乔峰,正赶着一辆骡车,冉冉而来,顿时慌了,急道:“喂,你俩先别忙着吵架,乔大哥来了,快走啦。”
其实二人早已耳闻,只是碍于情面,装作不见罢了。此时听得梁妹妹发言,不得不作罢,那刘进狠狠在地上吐了一口浓痰,说道:“姓段的,改天咱们挑个风水宝地,好好打上一架,如何?”段誉微笑道:“在下奉陪就是,事先须声明,不许携带帮手,这你可同意?”
刘进哼声道:“单挑就单挑,谁叫帮手的便是小孬孬。”段誉道:“行,一言为定。”梁雪插嘴道:“要不要击掌为誓啊?”二人同道:“要啊。”
梁雪轻轻啐了一口,骂声:“白痴。”双脚一夹马肚,那马四蹄健步如飞,去得远了。
二人忧急,叫声:“等我。”立即扬便策马,催它快奔。
不料那乔峰堪堪赶至他们原先所在的位置,竟而又落后了一程。好在一路上遇到的武林同道渐多,都是赶到聚贤庄去赴英雄宴的。虽说他昨晚没打听清楚到办英雄宴的所在地,不过依目前情势来看,只要稍有脑子之人,皆可猜到。他如今也无法可想,驮着个身受重伤的少女阿朱,然而那三人又不知在打甚算盘,为何跑得如此之急,维今之计,只有跟着那些前去赴宴的武林人士,继续前行。
梁雪、刘进、段誉等三人,策马到得一座庄院山门前,抬头一看,好一座庄院。但见匾额中摹刻着“聚贤庄”三个墨黑箓体大字,马上居高临下,见那层层楼阁,迭迭廊房,墙头杨柳绿依依,园内花开香馥馥,此时朝阳斜照,处处瓦梭应彩金。三人无心看景,弃了马,步行入内,庄里今中本开英雄宴,是以门童并无阻拦,一路顺行至大厅,只见厅上已黑压压的坐满了人。三人全不相识,群雄见是三个少年男女,也不去搭理。
谁知那刘进身形一飘一幌,闪出厅外,至园中央,往那这么潇洒一立,剑指段誉,雄赳赳道:“喂,那木头,这块场地怎样,够壮观吧?”段誉回身一笑,支腮道:“嗯,是不错啦,你待怎地?”刘进一抖剑尖,那剑嗡嗡乱颤,在朝阳下,发出耀眼金光,说道:“你弑父、弑母、弑师、奸妹,今天在众多英雄面前,我要为他们讨个公道。”
段誉浑身一震,怔了片会,大骂道:“刘进,你疯啦,干么冤枉我?”心道:“我爹爹和妈妈没事啊,妹子木婉清和钟灵也不知跑了哪去,况且我哪来的师父,这刘进莫名其妙之极矣。”刘进道:“是么,怎么见得?”段誉见他犹在冥顽不灵,气说道:“没有亲眼所见之事,千万别乱冤枉人。”
他二人这般叫嚣,登时引来不少厅上英雄的侧目,都停了话头,均摸不着半丝头脑,各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对二人都不认识,均想:“从哪冒出的无知小子,如此不知天高地厚,胆敢来英雄宴撒野。”不免各自暗暗发笑。
刘进嘿然道:“我虽未曾亲眼瞧见,但有人却亲眼所见,是他指控的你杀人罪名,难道这有假吗?”那段誉一听,指着刘进傻笑道:“甚么时候的事,我如何不晓得,却要你来告知我。这些日子,我不是和萧哥一道闯江湖,就是与你和梁妹妹一同经历风雨。嘿嘿,可笑,可笑哪,我还可以分身杀人不成?哼,懒得理你。”冷哼一声,雄赳赳的出庄忙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