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空破晓,万物历夜经朝的洗淀,复又燃烧起它们的朝气。一束光圈倏尔偏东而起,从东窗直打榻上,屋子登时备感温馨怡人。那白衫少年原本歇于榻上,这时眼皮忽动,又轻颤了颤,猛的上翻,露出两颗清亮亮的珠子。他脑袋一歪,环视了一下四周,一丝陌生之感然由而生,不加思索,跳身而起。咦,一缕乏意浸上心头。
“奇怪,我今天怎么软绵绵的,一点力气也无......”他喃喃自语着。习惯性卖弄轻功,要跳将起身,结果他只感全身酸软,阵阵倦意悄曼身体的每个部位。他好不容易撑起来,盘膝坐定,浅运真气,结果大吃一惊,但觉丹田空荡荡的,哪里还有半丝内力在。
他强咽了一口唾沫,只感口干舌燥,胸闷得紧,轻念:“我这怎么啦?”突然灵光一闪,他慢慢忆了起来,那晚......才起个头,门这时呀的一声轻开,强光乍现,这少年突然眯着眼,只见一位美妇,手里端着一物,踩着莲步,袅袅而来,她身旁似乎轻烟微笼,给少年第一感觉便是:仙女?美人?待美妇走近,这少年啊的一声惊呼:“娘!”美妇吟吟笑着答应,她的笑声很轻很柔很美,给人一种慈母般的甜腻。
她递过药豌,柔声道:“乖孩子,把药喝了?”少年很听话,一口气把药喝完,将碗还她。美妇接过,搁于桌角,头始终不曾轻动,眸子里含笑,嘻嘻望着少年,好像百看不腻。
少年不好意思,脸上一红,说道:“娘,你干嘛这样瞧着儿子?”美妇不答,轻轻念叨;“像,真像!”这话说的古怪之极,少年一时摸不着头脑,嘟嘴道:“娘,你在说甚么呀?”
美妇登察失言,忙掩口试笑,一会道:“你醒了,娘高兴,高兴!”少年心里嘀咕:“娘亲今儿咋了,怪!”问道:“娘,你怎么在此处?”美妇笑道:“儿啊,我和你爹爹听说你病了,焦急得不得了,日赶夜赶,赶了四天四夜,才来到这里!”
“甚么?老头子也来了?”少年惊叫,他天不怕地不怕,就怕这个父亲的严苛,不由得下榻急穿鞋袜。美妇见状,奇道:“儿啊,你干嘛?”少年噤声道:“嘘!三十六计,走为上策,实为溜也!娘,咱后会有期。”急急忙忙往门外冲走,一拽开步,又感全身乏力,暗骂:“该死,怎么搞的今天!”心有念想,无暇瞧到门外有人走进,碰的一声,与那人撞了个满怀,登时登登登登,登登登登连退八步,仰天便跌,那人也向后一跤,幸好外面的人出手及时,拉了他一把,才没让他摔倒。
少年吃力爬了起来,浑身吃痛,似散架了一般,气不打一处来,骂道:“哪来的王八糕子,不长眼的,竟敢撞你爷我......”不待他骂完,那人立即喝道:“浑小子,骂你是谁爷?”这言甫入耳中,少年浑身一震,慢慢抬头,呀,这一惊当真不小,只见眼前这人,头佩一字逍遥巾,脸如冠玉,一撇八字胡,青袍缓带,拽开步来,规矩端祥。少年惊得一惊,叫道:“老......爹!”他本欲喊“老头子”的,后来一想,多少给他一些面子。
那人哼了一声,道:“行色匆匆,你小子想干么?”少年嘻嘻一笑,说道:“闲来无事,屋里憋得慌,出去溜达溜达!”
“少给老子嬉皮笑脸。”那人恼道,“去去去,回榻上歇着。”少年撇嘴道:“爹,孩儿不困,勿须麻烦。门缝里看人,我先闪了。”自父亲身旁溜过,冲门而出,一使劲就感无力可借,双眼晕眩,外加两脚酸软。那人大叫:“刘进,给老夫拦下他!”
突然青影一纵,刘进闪到少年身前。那少年冷笑,暗道:“哼,想抓我,没门!”踏步法,一招“秦王扫六合”掌法过去,不为别的,只想扫开阻在门道多事的诸人。一招掌法使完,不由得头晕目眩,浑身发软。拍的一下,左肩头被扣,当下也不以为然,强打精神,右手左回,也暗扣那人手腕,待用力扳开,不料臂上猛的一酸,无论如何使劲,就是借不着半分力,惘然寻思:“进弟啥时武功变强了......”思不了,刘进掌心一翻,暗捏了少年手腕,顺势一转一送,拐到了少年背后。那少年呼喊:“好进弟,你干嘛?”
刘进道:“萧哥,对不住。梁叔叔有话,小弟莫敢不从!”少年恼道:“你五四三啊,你还未做人家女婿呢,就这般言听计从?”刘进脸颊一烫,他向来嘴拙,在萧哥面前,更是无言以驳,只有羞涩的低下头去。
“哥!”梁雪厉声叫喝,缓缓的自人群后,移步出来,霎时双目涌泪,幽幽的瞪着他,一脸的悲愤,咬牙道:“你再胡说,我......我......”这少年是梁萧,那天薛神医以独门针炙疗法,治活了他。神医断言,五天后便可醒,其间梁雪通知了父母,二老也是刚到一天。
这时见妹妹煞白的脸上,都是委屈,瞧了心疼,但他天性好玩,想逗逗她,于是便道:“你怎样?”梁雪不知就理,心痛已极,又微微咬牙,狠狠扇了他一巴掌,啐骂道:“无耻!”
所有人乍舌,都知这个妹妹最是在意哥哥,别说是打,就是一句狠话也不曾说过,今天却一反常态,均觉匪夷所思。不但他们惊,梁萧也很是诧异,心想:“今天怎么啦?怎么个个都怪怪的。妹妹她怎会骂我无耻?”真是百思不得其解,忙道:“雪儿,我......”梁雪冷哼一声,不听,甩袖而去。
“雪.......”梁萧急追,方喊得一字,脑袋一沉,倒了下去。
不知过了多久,他幽幽睁眼,只见外头漆黑一片,原来已是晚上了,他这般想着。时才万木肃煞,铜炉香绕,独烛应辉。幌眼之际,见一黑衫少女,低伏榻前,淡光下,容颜十分憔悴,两滴残泪留恋眼角,瞧着如此佳人,他心叹:“梁萧哪,你何德何能得到这么好一个女子的一颗真心,竟尔不懂珍惜,让她伤心难过,你他妈还算人吗?”心又自解:“不会了,不会了,以后绝不让她伤心......”想着看着,不由瞧得痴了,身子低伏,轻轻吻上她的眼睛。
木婉清眉头微微一皱,似有察觉。梁萧像个做了贼的小偷,心怦怦的,慌恐的,嘴巴迅速抽了回来。木婉清嘴唇“唔”的一动,抬头,伸个懒腰,惺松之时,见了梁萧,喜道:“萧郎,你醒啦!”
“嗯,我醒了。”梁萧道,“睡一觉,果真好多了。”
“那就好!”她扭扭脖子,感觉酸酸的,特别乏。
梁萧瞧出来了,微笑道:“婉儿,你陪了我一天,很累了,早些回去休息吧。”木婉清确实很彼倦,但她摇了摇头,柔声道:“不行!”梁萧问:“为甚么不行?”她笑:“我要守着你,怕阎王再打你主意,又招了去做女婿,那我岂不冤。”他也笑了:“你放心,阎王女儿说了,我长得好丑,她不要。迫她父王再行择选,不然......”
她追问:“不然怎样?”梁萧俊脸一板,佯装严肃,道:“那阎王的女儿说,‘父王你若不答应,不然我就......就死给你看!’”木婉清一听,登时呵呵大笑起来。
梁萧慌了,急忙捂住她嘴巴,声音压得很低,说道:“我的姐,你小点声,别吵他们睡觉!”木婉清点点头,他这才松手。
她又诡异一笑,顺势跌进梁萧怀里。梁萧惯性搂住了她,顺顺她的发丝,笑道:“好啦,夜深了,早点回去歇息吧!”木婉清小嘴一撅,颇为不满,恼道:“你就知道赶人家走,难道不想我留下来陪你吗?”梁萧立马打了个寒战,颤道:“不......不麻烦了。再说以我目前的身体,也不适宜啊。”
“我呸!”木婉清啐道,“你胡说甚么,当我甚么人?”
“我当你是妻子呀!”梁萧脱口而出,心却想:“难道是我想歪了么?”木婉清欣喜,挨得更近了,柔声道:“萧郎,你说得是真的么?不会像我爹那样,只是嘴上说说而已。”梁萧笑道:“当然!你若不信我可以立誓!”当真发起誓来:“皇天在上,厚土在下,还有星星月亮作证,我梁萧愿娶木婉清为妻,若有违此誓,教我......”木婉清急用小手封了他的嘴巴,甜滋滋的道:“我信!别再说了。”
过了片刻,她又叫:“萧郎?”
“嗯,甚么事?”他轻轻搂着她,脸上溢满幸福之色。
“以后我们老了,你还像现在这样爱我么?”她傻傻的问。
“会的。”他道,心中却说:“我永远都爱你!”
这下,他二人搂得更紧了。可以听到彼此的心跳,彼此的呼吸,他的呼吸很重很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