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顿饭也吃得不安乐,公子听了妹妹的话,也没了胃口,一掷筷子朝二老吼道:“爹娘,你们恼够了没有?两个人加起来都快一百岁了,还这么小儿科。”二人闻言,不觉怔住了,连梁雪也怔住了,知道这个兄长行止虽逆,不拘小节,与父母相处也是不分辈分。一向率性而为,却也不曾太过,如此这般大吼小叫训斥父母,今天倒也头一遭。
梁雪傻了,怔怔盯着兄长,这一刻,仿佛眼前之人完全陌生了。梁景与李柔互视一看,又向公子望去,李柔尴尬一笑,招儿子笑道:“萧儿,你这是怎么啦?”
公子哼的一声,忿忿然道:“这饭不吃也罢!”一甩衣袖,气冲冲离座而去。李柔推了丈夫一把:“孩子他爹,这,他生气啦?”梁景埋怨:“还不都怪你!”李柔不爱听,也生气:“怎么都怪我,若不是你……”
梁雪憋屈,眼见父母又要开战,堕泪道:“爹娘,你们就不能让哥省点心么?”二老又是一怔,李柔道:“雪儿,怎么连你也这样说?”忽然想起,又关心:“雪儿,你肚子还疼吗?”梁雪一顿足,非常生气地走了。
二老错愕,李柔又撞了丈夫一下:“哎老头子,这俩孩子究竟怎么啦?”梁景叹道:“唉,只怕咱们都老了,孩子的心思越来越难懂。”李柔微恼:“胡说,在我心中你可一点也不显老,仍然是二十年前那个温文尔雅,风流潇洒的景哥哥!”
梁景莞尔,抹着八字胡道:“在孩子跟前,你也不害臊!”李柔不依:“瞧你给说的,这会不是不在吗?”梁景微笑:“那你刚才还跟我吵。”李柔不服,胸中恼:“那还不是你给……”不忍怪他,“也罢,我去看看雪儿,你去安抚儿子。”说罢,起步就走。
这梁景又不乐意了,埋怨道:“干么不是你去安抚儿子,我看女儿!”李柔速度劲急,不回身,只有声音顺风飘回:“我说你一个大老爷们,干嘛计较这个?”话落,人已转入梁雪的屋子,梁景叹息一声,也迈步向儿子的房间走去。
此老去了,公子不在,他又转书房,见门没关,往里一看,果见儿子坐在书案旁,埋首苦干。梁景轻轻拍了拍门,唤声:“我可以进来么?”公子头也不抬,手上动作不停,翻阅纸卷之声轻响,口里应:“请进!”此老欢喜,推门进去。
屋内陈设精雅,书籍甚多,却干净有序。此老进得门来,看见儿子仍在埋头忙自己的事儿,也不看自己一看,微有些失望,只道他还在生自己的气,挨近少许,低声道:“那个……”公子略抬头,只一眼,又垂下道:“爹,请坐吧!孩儿在忙,无暇招待,盼你莫怪。”
此老心中惴惴,连应:“好,好!”笑得有些牵强,把个交椅挪过,坐下了,仰头望去,见儿子头仍低着忙活。少顷,有些坐不住了,小心问:“儿子,你火燎火燎的,都在忙些甚么?”公子一面忙活,一面应:“哦,没甚么,工厂的一些旧账需要清理一下,最近进货频繁,我让荀读和吴领军帮忙作笔录,这两个老儿嫌事情无趣,也不知有没有偷懒或故意记错,我得瞧个仔细。若稍有差池,岂不耽误了事儿。”
梁景道:“是这样啊,怪不得!嗯,需不需要爹帮你?”公子闻言,仿佛听到了一件奇事,平时此老最反对他做这些,不知今天何以突然转了性子,说话还这般温和下气,一点也不像他认识的父亲,不觉扔下手头工作,凝神看着他。
那梁景被儿子瞧得一身鸡皮疙瘩渐起,尴尬道:“我知道你不想要爹帮你,不过你也不必这样看着我吧?”公子嘴角一勾,微笑道:“老爹,说罢,有甚么事?”梁景道:“爹能有甚么事。”公子隐忍:“不说是吧?那好,我干活了,您请便!”梁景焦急了,站起身来跑过去,双手压在御案上,打哈道:“有事,有事!”
公子双手交胸,瞪他:“那您还不快说?”梁景吸了口气道:“首先,爹要郑重地向你道歉。”公子奇怪:“您干嘛,这又唱的哪出?”一会恍然:“您为了刚才的事?”梁景点头。公子好笑:“爹,您回去吧!”梁景急:“怎么,你还在生爹的气,是不是爹没有诚意?若这样,那我……”公子打断他话头,心平气和道:“爹,我没有生您的气,只要您和母亲开开心心的,以后少吵架,我也就知足了。”
梁景欢喜:“不会了,不会了,今天纯粹只是意外,以后决不跟她吵。”公子点头:“这便好,我还有事,爹,您就请便!”梁景理会儿子的意思,当下慢慢起步,向门口迈去。
公子忽叫:“爹!”梁景猛然回头:“还有事?”公子道:“爹,要不我去跟父皇说说,让您在朝中也谋个一官半职?”梁景面色一沉,坚定拒绝:“不了,爹这辈子再也不想入仕途。”公子一怔,以前这个父亲对当官颇有几分傲气,也有几分责任,今天请他做官,他居然相拒。
也许满门抄斩一事,令此老清醒了不少,所谓伴君如伴虎,一人做错事,就得全家遭殃,况且他都没有做错。谁又知道倘若当真再当了官,那下一个倒霉的会不会也是自己?他不知道,虽有一些不情愿,会难过,但总好过让妻儿担惊受怕过日子为强,宁愿做一介平民。
此老嘴唇嗡动,说道:“还有事么?”公子摇摇头:“没了!”此老听了,起步待走,公子又唤:“爹,孩儿懂你!无论你做甚么,我都支持!因为,让家人活得开心才最重要。”此老心中一酸,不知是欣慰,还是感激,或许欢喜,眼眶略红:“爹也是,无论你做甚么爹都支持!”不愿让儿子看见,当下速速离开。
公子心道:“这可是您说的,届时别反悔!”长叹一声,呼出心中所有闷气,继续工作。自巳转申,吃过晚饭,又接酉时,沐浴一番,太阴星已上。
他坐窗前,仰望孤星,心里琢磨:“前两番究竟怎么一回事?难不成事有蹊跷,还是当真乃梦境?”念间胸中一动,竟有一股真气蠢蠢欲试,暗叫:“这……”蓦听一个声音哈哈大笑震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