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深夜浓,薄雾萦绕,星光映射其间,飘摆风送。一缕白影向西飞去,转眼间,但见亭阁楼台,朱梁画壁,那影飕的一声,借风荡去。少间风声一停,已落入庭中,灯火漫漫,茶花满园。公子心道:“我还是放不下,又跑来了。但使者说过,若施展御梦之术频繁,颇伤元气。”叹一声,步入银川厢房。
那银川阖户挑灯,废卷痴坐,意欲就枕,逾时一人穿门入,听得声响少惊,遂抬头,见是公子,心中一喜,趋迎道:“萧郎,是你!”公子小跑过去,二人双手相握,面上都是欢喜不已。公子道:“你好些了么?”银川敛羞容,答答低头:“还好!”
公子扶她坐下,为银川把了一会脉,把握之间,觉她体内真气流盈,脉象有冲劲,不觉心喜:“不想生完孩子才两天,她元气已经休养好,这倒是个奇迹!”银川有逍遥派的小无相功护体,身子自然比一般女子强上许多。
她见丈夫满面红光,羞涩问:“我怎么啦,瞧把你欢喜的。”公子笑道:“没甚么,身体健康才最重要。我怕我不在,你不懂得休息!”银川道:“才不是,这两天天天躺在床上,闷也把我给闷死了,好不容易盼你来,你却又数落我,一点也不心疼人家。”
公子道:“我怎么会不心疼你呢?不然……”银川问:“不然怎么?”公子笑而不答,心道:“不然我怎会自损功力跑到你这里来呢?”银川见丈夫不答,只道他有心事,移开话题问:“是了,为甚么你每次都是夜里回来,天亮就走?”公子吱唔:“我……”
银川又问:“而且我问过下人了,他们从未看见过你回来或是出去,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公子嗫嚅:“我……”银川叹一声,说道:“不想说没关系,只要你平安,能时常来看看我,我就已经很知足了。”公子唇颤:“我……”咽了口气,道:“并非我不想说,而是此事过于复杂离奇,一时间我怕你难以接受。”银川幽幽道:“我现在还有甚么事不能接受的。”
公子奇怪:“公主何出此言?”银川抬头,深深望着他,面上一些哀伤若现即逝,眼前这个男人到底有甚么魔力,可以教她死心塌地如此的痴心,苦笑道:“成亲至今,除了头几天你称我一声‘夫人’之外,往后的日子你不是叫我公主,便是呼名字。”说的甚为凄切。
那公子胸中一酸,心有几分歉疚,动唇道:“对不起,以后不会了。你喜欢我叫你夫人,那我唤你夫人就是。”银川面上带笑,不过心却有一缕抹不去的阴云,说道:“千万不要对女人随便许诺,否则哪怕是倾尽一生,有些事情终归是不能如愿,有时候甚至付出的是生命,也不可能完成,勉强得来的东西,总会累人累己。”
公子听得糊涂,把她搂在怀里,细细爱怜:“你今天是怎么啦,为何这般多愁善感?”银川顺势把脑袋贴在丈夫的胸膛,眼眶酸涩道:“没甚么,看多了生离死别,有感而发罢了。”公子扳正她的身子,说道:“不对,你是那么洒脱的一个人,怎会为了丁点小事感触呢?”
银川抹干泪眼,垂首道:“没甚么,真的没甚么。”公子不信,捧起银川的那一张脸,深对着她:“别瞒我,你以前就算遇上天塌的事也不会哭鼻子,你总说,天塌了还有高个顶着。告诉我,到底发生甚么事了,还是有谁欺负你?”
那银川心痛:“傻子,除了你,谁还能欺负我,又有谁能给我罪受。”摇头,“真的没有甚么。”公子更加笃定她有事相瞒,装作不悦道:“胡说,倘若没事,你又怎会伤心成这样。”
蓦然,听得窗外一声长叹:“唉,自古多情空余恨,此恨绵绵无绝期。”公子大吃一惊,轻喝:“谁在外面念诗?”适间瞧得银川情绪有异,一颗心全在其上,并未留意外间动静,况且此地乃曼陀山庄,外人决计难登,也就不曾警惕。
窗外一女轻呼:“糟糕,给公子爷发现了。”一个指责:“都怪你,拽甚么诗!”先前那女:“我哪里晓得,我叹息的声音极小,谁料公子爷内力如此深厚竟听到了。”一个又道:“唉,这回给你害死了。”还有一个:“就是,就是!”
听声音好像有四名女子在外头,公子听得耳熟,微一思索,已知外间都是些甚么人,轻喝一声:“梅兰竹菊,还不快滚进来!”四女“啊”的一声惊呼,外头忽然沉寂了好久,但听房门咿呀一声响,四女垂头而入,一字排开,却是谁也不敢说话。
公子起身,闪至四女身前,嘴里恼:“都抬起头来!”四人互视一眼,不敢违令,纷纷隆胸吸腹,昂首相对。公子眼见四人衣服颜色各异,然而面貌都是一般俏丽之颜,细柳之姿,水灵灵稚嫩得可爱,望见艳色,气先消了一半,沉声道:“谁可以告诉我,你们为何鬼鬼祟祟躲在外面偷听?”
兰剑嘴角一撅,嘟哝道:“我们才没有偷听。”公子佯怒:“死丫头还不承认,刚才念诗的那人不就是你。”兰剑理亏,但她敢作敢当:“不错,我是念了。”三女一听,都用手背后扯她衣裳,叫她别惹公子生气。
公子缓缓点头,若有深意:“你承认了便好!”四女听他这话不痛不痒,心下都是慌惧不已,马上跪下,磕头道:“公子爷,我们不是有意打扰您和公主休息的,请您恕罪,请您恕罪!”拼命跪拜。公子微笑:“让我恕罪,倒也可以。”顿一下,“你们总得给我一个不罚的理由吧?”
四女踌躇:“这个……”目光互视,神情颓败。梅剑吸口气,上前道:“禀公子爷,奴婢姊妹四人听说公子爷每次都是夜里回来,而且不走大门,也不乘船,心中好奇,这才守在庄子周围探听动静,想一睹公子爷风采。今夜子时,果见爷踏雾从瓦顶飘下,好奇心使然,这才……这才……”一连说了几个这才,却说不下去了。
公子笑道:“这才做了一回女中君子是也不是。”四女起手:“望公子爷明查!”公子叹道:“也罢,都起来吧!”四女欢喜,谢过公子,相互搀扶起来。
银川仍是先前那一副表情,不冷不热,怔怔瞧着。公子转回身,见了心疼:“怎么不说话?”银川抬眼睨视他:“说甚么,事情你不是都办妥了么?”公子道:“别这样,我看了怪难受的。”忽听兰剑插嘴:“公主心里有苦说不出,才难受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