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沁玥正是碧玉年华,面容姣好,身段玲珑,且在国公府内读书识字,琴棋书画不能说精通,起码在年纪相仿的女孩儿中是极佳的,尤其擅长写诗。这些,都叫她的气质上偏于文雅,一行一动之间,风姿已经初现。
她走到了唐燕凝跟前,向书房院中看了看,含笑开口:“昨日表妹回来,我因母亲病着,没能去春晖堂里看你。可巧今儿一早你又出去了。舅母在别院里一切都好?”
“母亲很好。”面对着江沁玥岁月静好般的笑脸儿,唐燕凝心底升起了几分警惕来。这才几天不见,怎么感觉江沁玥像是变了个人呢?不再有先前院墙内抚琴招蜂引蝶的轻浮,多了一些沉静安稳出来。
难道是那次自己嘲讽得太厉害了些,叫她改过了?
不,不可能。
以她对江沁玥的了解,她是个心性坚定的人,不达目的不会罢休。
想到了这里,唐燕凝扬起笑脸,同样问候了江沁玥的母亲:“倒是我回来就听说,表姑姑身体不适,已经卧床有些日子了?我方才还跟父亲说呢,外头的大夫到底不如太医,不如拿了帖子去请了太医来给表姑姑诊治。”
江沁玥眉心一跳,忙道:“这是表妹的好意。只是,哪里好去请太医呢?我们无功无名的,倘若有个头疼脑热就去请太医,叫外人说张狂呢。”
唐燕凝噗嗤一声笑了,“表姐倒似是父亲的亲女儿,他老人家方才也这么说呢。”
听她说到了“父亲的亲女儿”几个字,江沁玥的脸色一瞬间就变了。她有些仓皇地看着唐燕凝,心下惊疑不定——莫非,是唐燕凝知道了什么?
她盯着唐燕凝,试图从那双如同春水般清亮的眸子中寻找答案,却徒劳地发现,唐燕凝那双眼睛,清如水亮如星,坦坦荡荡不染半分杂质。
江沁玥稍稍放下了心。或许,就只是句调侃吧?
“表姐,你怎么了?”不动声色地看着江沁玥被自己那一句话震惊得几乎失了态,唐燕凝关切地拍了拍江沁玥的肩膀。
回过神来,江沁玥勉强一笑,“没什么,只是见你和容表妹回来,一时欢喜得走了神。”
因为欢喜走了神……这理由,唐燕凝还是头一次听说。
不过她也没有戳破,只是一笑,“看表姐方才失魂落魄的样子,我还以为你是照顾表姑姑太过劳神了呢。”
劳神个什鬼!
江沁玥心中暗骂唐燕凝。她母亲是孕不是病,她高兴还来不及,怎么会失魂落魄呢?
“表妹言重了,母亲并无大碍。我也只是怕她闷了,陪着她多说说话而已,谈不上劳神呢。”掩下想要撕碎了唐燕凝那张明艳绝伦面庞的冲动,江沁玥强笑,“我亲手熬了消暑益气的汤来,正要送给舅舅去。表妹可要一同进去?”
唐燕凝转头看了看书房,惊讶道:“父亲向来不许我们进书房的,没想到表姐倒是不同。算啦,我不进去了。不然父亲又要骂我不如表姐你懂事体贴了。”
说罢,让开了路,“他就在书房里呢,表姐你自送过去吧。”
“好,那我先去将消暑汤送给舅舅,回头再去琳琅苑与你说话。”江沁玥对唐燕凝微微颔首,端着消暑汤端庄地进了书房。
“姑娘姑娘!”谷雨眼尖,跑到忙跑到了唐燕凝身边,“她都没有敲门!”
就那么大喇喇地进了书房!
盯着那道雕花房门,谷雨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
这可是外书房,平日里连世子和她们家姑娘都不能进的地界儿!
表姑娘居然就这么轻易地,不受阻拦地进去了?
凭什么啊?!
谷雨指着门,看看唐燕凝,脑袋左摇右晃。
唐燕凝将手按在她的脑袋上,“行啦,别晃了。本来不聪明,再晃下去就更傻了。”
“姑娘啊……”谷雨气笑不得的,“我是为了谁急呀!”
“为了我,都是为了我!”拉起谷雨的手,唐燕凝长叹,“谷雨姐姐忠心耿耿,我都看到啦。快回去吧,今儿还没歇晌呢。”
和霜降一起拖着还在跳脚的谷雨回了琳琅苑。
这边,江沁玥进了书房,便看到了唐国公正坐在书案后。除他之外,再无其他人。
“舅舅。”江沁玥将托盘放到了书案上,双手捧起消暑汤递到了唐国公跟前,“我给母亲煮了百合银耳汤,煮得多了些,母亲叫我送给舅舅来尝一尝。”
“府中那么多下人,何须你亲自动手?”看着鲜花嫩柳般的江沁玥,唐国公总有一种格外的怜惜。这是他的女儿,是他从小用心培养的女儿,也是他抱有极大期待的女儿。
接过了奉到面前的汤盏,唐国公拍了拍江沁玥的手,“这几天辛苦你了。”
江沁玥抿嘴一笑,“您这是哪里的话呢?照顾母亲,本就是子女的本分呢。我成日里闲着也是闲着,给母亲念念话本子,抚一曲琴的,也解了她卧床的苦闷呢。”
平心而论,有这样善解人意的女儿,再对比方才唐燕凝那副牙尖嘴利的刻薄模样,任他是谁,也会有所偏爱。
唐国公摸着良心,还是觉得江沁玥这样的女儿,更合他的心。
“不是早就说过,无人的时候,你就唤我父亲!”接过江沁玥奉上的汤盏,唐国公喝了一口,甘甜清润。
江沁玥低了头,不掩落寞。
“我知道您待我的慈爱之心。只是,若在母亲房里,我叫一叫也就罢了。这是外书房,被人听到就不好了。”
说到最后,声音里带了丝颤抖的哭腔。
她立刻转过身去,假装整理书架上的书籍。
唐国公叹了口气,将百合汤放在书案上,走到了江沁玥背后,扶着她的肩膀,叫她看着自己,温言道,“玥儿,你一直是个懂事的孩子。我与你母亲,都对你抱着很大的期待。正因为如此,许多事情我身不由己。不过玥儿你放心,总有一日,我会让你堂堂正正地做我国公府的姑娘。”
这样的话,江沁玥从小听到了大。说句实话,小的时候她还能够相信,并且盼望着。可是这话一说,便是十几年,她及笄后依旧是个寄居国公府的表姑娘,身份上没有丝毫的变化。
纵然得老太太和唐国公疼爱又如何呢?在那些下人口中,她始终是表姑娘。
纵然她娘能够凭借身孕入府,又能如何?外人眼中,她始终姓江不姓唐。
江沁玥几乎能够想象出,即使唐国公遵守承诺,正式将她们母女接进国公府,她也只能是她母亲带着的亡夫之女而已。
不然,叫他知道自己是他的亲生女儿,国公府脸面何在?
江沁玥抬起眼,目光中充满了濡慕,心中却是优雅又鄙夷地,呸了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