趁着天还没黑,百耳让诺等人去阵中又打了好几头野兽回来,将油脂用锅熬了,浸透兽皮。一部分兽皮用来做火把,一部分兽皮直接裹了木柴,至于兽肉则全部烤熟了,以备路上的时候吃。
每个人都在忙,连最小的兽人也在做一些力所能及的事。为了明天那些亚兽不至于血行不畅走不了路,百耳让人解开了他们手上的绳索,只挨个绑了一只脚,打着死结,没有利器根本弄不开。然而,他们却只是缩在一起,眼中充满了绝望和悲哀,或破口大骂,骂百耳骂族长骂兽人,或呜咽低泣,并没有一人想到过来帮忙。因此,在吃晚饭时,除了水外,百耳没让人分给他们一点食物。就是水,也只有几个喝了,其他亚兽都是表示抗议地直接打翻。
百耳也不恼,只是淡淡说了句:“不劳作不得食物,不管你是谁。”
至于兽人们的不忍和发愁,百耳却是下了死命令,“谁敢心软,以后都不用跟着我。”其中尤其针对布,“我不管你是不是喜欢他,如果你敢偷偷给他食物或听他的话做不该做的事,别怪我不留情面将他扔到野兽群里。”
百耳的言出必行兽人们是领教过的,当然不敢抱着侥幸的心理。布虽然有些心疼,但也只能忍着。他知道百耳这样做一定有他的理由,因为相处这么久,百耳所做的一切都是对他们好的,从来不会无缘无故地伤害其他人。
对于那侬,百耳倒是让人送了食物和水,至于他吃不吃就不在考虑范围中了。
图一行人晚上也睡到了百耳他们这边,当真如他以前说过的那样,以护卫的姿态将百耳一群人围在了中间。族长那边的人一下子单薄下来,留下的亚兽一边暗自庆幸自己没被选中,一边却又被族长的做法弄得寒心不已,没有伴侣的都开始暗自做起来打算来。兽人们则气恼不已,恨不能跟百耳他们打上一架,把亚兽抢回来,但是那侬在别人手中,喜欢那侬的兽人又占多数,加上图明显退出了竞争,他们的希望又更大了一些,自然不愿为此伤到那侬,故而也只得把这口气生生咽了下去。而外族那些人,则两边不靠,但气氛也是从来没有过的安静诡异。似乎怕稍微出声大点,火就烧到自己身上。
就在众人忙完,差不多已经睡下的时候,一个黑影从角落的某处小心翼翼地走了出来,值夜的兽人看了眼,发现是一个脏兮兮身体瘦小看不清容貌的亚兽,就没再理会。
那个亚兽被兽人看得瑟缩了一下,站在那里半天不敢动弹,等过了好久,发现没人再注意自己,才悉悉索索地往百耳他们那个方向挪动。在快要靠近时,被睡在最外围的歧发现轮回剑典。
“停下!”歧低喝一声。在睡前图再三叮嘱过,不准任何人靠近,因此兽人们虽然睡下,但也都暗自上了心。他们可不想因为一点失误引起几方冲突,最终不得不以厮杀解决,在这样的时期无论对谁都不好。这也是族长在发现图他们有偏靠百耳,而别族兽人又显然冷眼旁观的时候,宁愿舍弃几个亚兽也没发动战争的主要原因。
那个亚兽被歧出声吓得直发抖,乱发掩盖下的一双漆黑的眸子里顿时泛起了水光,似乎对方再说一句就要哭出来的样子。看得歧把下一句干什么的给生生咽了下去,无措地往周围扫了眼,企图找人帮自己一把。可惜其他人都趴着,没有一个人感受到他的求助。于是一个兽人一个亚兽就这样大眼瞪小眼地看了半天,一个不说话,一个怕吓哭对方不敢说话。
“我……我想……想找百……百耳。”也不知过了多久,似乎感觉到对方其实不是那么凶恶,那个亚兽终于结结巴巴地开了口,声音轻细比蚊子好不了多少。幸好兽人耳目灵敏,否则歧不一定能听清楚。
“百耳睡了,你明天再来吧。”歧不自觉也跟着把声音放轻柔了很多。
然而即便如此,那个亚兽眼里的泪珠还是哗地一下掉了下来。歧的毛登时耸了起来,不自然地支起上半身,却不知道要该怎么办才好,都想跟着哭了。
“歧,让他过来。”百耳本来还没睡着,闻声睁开眼,暗自观察了那亚兽半晌,才坐起身开口为歧解围。
歧松口气,冲那亚兽扬扬头,便趴下了。
亚兽迟疑了一下,才抬起脚从兽人之间的空隙走了进去,畏畏缩缩地来到百耳面前,又花了半天时间才鼓起勇气。
“我……我叫桑鹿。”这样害怕,他还知道自我介绍,可见颇知礼仪。
百耳神色微柔,冲他点了点头,“你好,我是百耳。坐!”他伸手指了一下自己的兽皮,示意对方坐下。他不喜欢仰头看人,也不愿意为了对方站起。虽然对于桑鹿的脏有些想皱眉头,却有风度地没表现出来。
桑鹿看百耳没有像开始被兽人围着时那么凶,心稍稍放下,大约也知道自己很脏,因此只挨挨蹭蹭地坐了兽皮一个小角,大部□子倒还在外面。
“百……百耳,我……我想……我想跟你们一起……一起走……”安静了一会儿,桑鹿才轻轻地开口说出来意。
百耳愣了一下,周围那些被声音惊醒正竖起耳朵偷听的兽人们也吃了一惊,不由自主抬起头看过来。他们怎么也想不到一个亚兽会主动要求跟着他们离开这个安全的地方,踏进外面的兽潮中。
“为什么?”这太违反他对亚兽的认知了,百耳不得不问清楚。
桑鹿目光闪烁了一下,似乎往旁边某处瞟了眼,又迅速低下头,如果不是那张脸太脏辨不清颜色,百耳几乎要以为自己看到他脸红了。
“我……我……诺救了我。他去哪儿,我就去哪儿。”桑鹿开始还支支吾吾,等终于说出口之后,反倒镇定下来。
百耳还没反应过来,原本对周遭漠不关心的诺赫地一下撑起身体,惊愕地看向几乎没什么印象的亚兽,疑惑地问:“你跟着我干什么?”别说他记不起自己是不是真救了这个亚兽,就算救了,不是应该的吗?那么多亚兽都被兽人救过,也没说要跟着他们啊。
桑鹿轻颤了下,整张脸上唯一出色的乌黑大眼睛瞬间溢满了泪水,欲掉不掉。诺顿时感受到了歧之前的纠结心情,想要再说点什么,又怕自己一出声对方的泪水就掉了下来。
“我……我要……做你的……伴侣。”哪知看着一碰就会出水的亚兽竟然会大胆说出这样的话,虽然磕巴的语气为他的勇气打了不少折扣,却更让人不忍拒绝神偷囧妃,洞房夜休夫。
诺傻了,哪里有亚兽上赶着给兽人做伴侣的,而且这亚兽那么一小点……
“你没成年吧。”他觉得有些烦恼。自从腿瘸后,他就再也没想过找伴侣的事,更知道不会有亚兽能看得上他,如今出现这种情况,他不仅没觉得高兴,反而很头痛。怎么会有这种亚兽啊?看那一副小可怜的样子,是想找阿父,不是找伴侣吧。
哪知他这句话刚出口,原本看上去比软骨兽胆子还小的小亚兽表情瞬间一变,忿忿地瞪了他一眼,大声说:“我成年了,我上一个雪季成年的。”虽然他竭力想要让自己变得更凶悍一些,但那软软糯糯的声音就算是在这夜晚的山洞里也惊不到人。
诺默然,弯转身子,将头埋到尾后,正好看到自己少了的那条腿结出的疤痕,呆看了半晌,然后闭上眼睛。他想,百耳能解决的,所以他完全不必去理会那个莫名其妙的小亚兽。
桑鹿嘴扁了扁,又变回了之前来的小鹌鹑样,可怜巴巴地看着百耳,“百耳……诺……诺生气了吗?”
百耳微微一笑,“没有。”目光中有着审视,“你为什么要做诺的伴侣?”
桑鹿眼中闪过一丝羞涩,低下了头,乱发顿时将他的脸遮去了大半,他嚅嚅地说:“我没有亲人了……那天我差点被巨尾兽吃掉,是诺救了我,他还受了伤……我就想跟着他……”每当想到那天诺从兽群中冲过来将他护在身下的情景,他的心就又酸又软,常常忍不住想要偷看那匹兽形并不好看,但却对于健壮兽人的挑战毫不畏惧的三脚杂毛狼。当白天听到诺要跟百耳离开山洞时,他就觉得心里好像空了一个大洞,不知道要怎么办才好。直到后来下定了决心,才觉得轻松起来。
“你不怕我是邪灵?”百耳眼中泛起一丝笑意,但却并没马上放过这个小亚兽。
“诺不怕,我也不怕。”桑鹿抬起头,目光毫不躲闪地看着百耳的脸。他想诺那么好的人都听百耳的话,百耳就算是邪灵也不会太坏,虽然他对付亚兽的手段很可怕。
“这里很安全,离开这里,意味着要面对兽潮,你不害怕吗?”百耳眼神已经变得异常温和。他想,一个刚才从兽潮中逃生出来的亚兽,能为了诺离开安全的地方再次踏进让他害怕的地方,只这份心就值得人珍惜。
“怕……”桑鹿唇轻颤了下,但眼神很坚定,“可是诺要走,我要跟着他。”
这一回百耳是真正地笑了,笑意进了眼,进了心。
“好,你就跟我们一起吧。”他说。
听到他肯定的答复,桑鹿先是有些迷茫,然后才反应过来,脸上登时露出欣喜的光芒,急忙伸出一条腿:“给你。”
百耳愣住,不解地看着那条从兽皮下探出来的纤巧玲珑的脏黑小腿,“干什么?”这里有部落的嫁妆是送出一条腿么?
“绑啊……像……像他们一样……”桑鹿以为他又反悔了,眼睛里再次泛起雾气,结结巴巴地说,同时指了指被绑着的那些亚兽。
百耳抚额,摆了摆手,叹息:“你是自愿的,不需要,去找个地方睡觉吧。”怎么会有这么傻又这么爱哭的亚兽。
闻言,桑鹿眼睛里的水雾顿时散得干干净净,欢喜地说了声好,便自觉挤到了诺的身边,挨着他睡下了。
看到诺一瞬间紧绷的身体,却没出声让桑鹿离开,百耳不由心中好笑,却又有一丝欣慰。诺是他来此地后除允外,最先认可的朋友,他自然希望这个沉默寡言但却冷静睿智的朋友有个贴心的人。
作者有话要说:谢谢煙霞、rose、不惧西风、颜涩、烨子、起舞,不落幕的地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