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天的广州,暖意之中带着丝丝闷热,时常受到海风的吹袭,当地的空气湿度比较大。附在了人身上,显得黏糊糊的,有些许潮湿。
西关新虹村,一个原本有些富裕的小村子。村民大多都知书达理,更有不少人出去经商,赚回来的钱都用于修桥铺路,兴建私塾。
周立仁,一个走乡窜巷的行商,因其为人辛勤,头脑也灵光,几年下来,却也积累了不少钱财。虽是小户,家境尚算殷实。
家中有个贤惠的妻子,育着三个年幼的子女,一家人却也其乐融融。但如今,竟是欢乐不再,大元帅府亲领,设卡收费,盘剥过往商客以资军费。
这城中的大商豪户,或许还能忍受,但像周立仁这样的小户,却着实经受不起。小本买卖,哪里承得起重卡复厘的盘剥?为此,一家人的生活,现在基本上就是在吃老本,即使是这样,也依然要缴纳名目繁多的捐赋。
**党所许诺的美好生活,百姓未曾看见,但当下的困苦,却是历历在目。空喊口号,谁人不会?北伐军的上层军官,各个锦衣玉食,更有甚者如孙逸仙,每餐仅耗费两元,是何等之“廉洁”
周立仁默然无语,看着妻子王氏,顿感踌躇。其时正逢傍晚,一家人聚在桌前,准备就食。一碟清水豆腐,一条鱼,一碟咸菜,每人都有一碗香喷喷的白米饭。
对于老百姓而言,这样的生活,并不算清苦。但若仔细看,就会发现米饭中夹杂着切成碎粒的白萝卜和番薯。如今城中多有征收苛捐杂税,商路不畅,加上粮商经不起大元帅府的盘剥,多有离去。
米价疯涨,为了饱食,王氏也不得不参杂了一些粗粮进去。
“娘,萝卜放太多了。”小女儿张着圆碌碌的大眼睛,抱怨着。米饭松软可口,哪里是白萝卜和番薯可比,这吃在嘴里,感觉就立即不一样了。
“乖,贞儿,娘知道了,下次少放些。你先吃着。”面带温柔,抚摸着女儿的秀发,王氏轻声地安抚着。贞儿才四岁,留着齐肩的短发,一双水灵灵明眸,很是娇俏可爱。
这其中的因由,她又岂会不知道,为了操持家务,她也是操碎了心。这里面的辛苦和委屈,既不能去烦扰在外奔波劳碌的丈夫,更不可能对着几个年幼的子女诉苦,只能憋在心里,独自戚然。
看着妻儿子女如此,周立仁也是无奈,如今世道就是这样,他一个平头老百姓,又能如何?当下也只能强装笑脸:“贞儿要听妈**话,等爸爸把这趟买卖做完,就给你买糖果吃。”看着年纪尚幼二子一女,周立仁也是温和一笑。
“父亲父亲,我也要我也要。”两外两个孩子也不甘示弱,听到有糖果,自然也是欢喜得很。长子8岁,次子6岁,两个粉嫩嫩的小正太,可爱极了。
粤省之人,最重视家人,尤其是年长的老人和年幼的孩子,一般不会将外面的不快带回家中。所幸周立仁的父亲住在南沙的乡下,有弟弟在照顾,听说最近还升了军职,两位老人家的生活却是不错,不必在这里受苦。
而妻子王氏却是早年逃荒过来的,出身大户人家,却也是在兵荒马乱之际闹得家破人亡。如果不是有个老仆一路照顾,以污泥抹面,恐怕也不能安然来到此处。两人相识于患难,却也是壁人一对。
用过了晚饭,帮着母亲收拾好碗筷之后,几个子女都去房中温习功课去了。中国的老百姓,即使再穷,也没有一个不希望自己的子女能读书认字,明理懂事以图有个好的前程。这三个孩子虽小,却也是上过村里的私塾。
如果不是大元帅府强征了那处堂院,也不至于让附近几个村子的孩子全都失学。新虹村上下,修得最气派的不是张大户的房子,也不是村头的牌坊,而是这个宗祠堂院。不单只是全村用以祭祀之地,更是一间辐射了好几个村子的民办教育机构。
但如今,竟被大元帅府占去,作为办公用地,说是为了**的大业。
这些所谓的大道理,周立仁不懂,但他也不敢多说。村子里的宗老前去抗议,竟被活生生打死,死后更是被套上了附逆的大帽子,甚至污蔑其为满清的遗老遗少。可怜了那副七十岁的身子骨,民众具是敢怒不敢言。
“立仁,你怎的说那种事,家里现在都这样了。”回到了卧房里,妻子王氏为丈夫宽衣,面带苦恼的神色抱怨着。这房子也还算宽敞,几个孩子和夫妻俩并不住在同一个房间里,所以还能温存一番,别有情调。
听闻了妻子的话,周立仁却也不恼,握着王氏的芊芊玉手笑道:“没事,现在生活虽是苦了点,但也不能不守诺。既然话已出口,就不能不兑现。”
望着妻子玉盘一样的秀美面容,周立仁内心却也叹息不止。生活越来越艰难他又岂会不知道?只是刚才一时冲动,话已经出口,当然不能在孩子的心目中留下不守信诺的形象。一份糖果,比起孩子的心灵教育,还是微不足道的。
被丈夫如此深情款款的抓着双手,王氏也是面露红霞,一丝羞涩,一丝温婉,尽露**的迷人风情。正当夫妻俩温存**之际,屋子的正门响起了轰轰声,这绝不是敲门,简直就是用脚在踢。
即使是以周立仁这样有教养的人,也难免起了怒意。不过其性格本就宽和,倒也没有起声怒骂,而是先去开门看看,到底所谓何事。
妻子王氏拉着几个孩子,躲进了房内,实在是世道混乱,不得不小心翼翼。
木门一开,周立仁看见外头站这几个身穿军服的士兵,不由的心里一慌:“几位军爷,不知此时造访,所谓何事。”虽然内心惴惴不安,但脸上却是挂满了笑意,带着讨好的神色。
乱世之中,兵不如匪,简直就是必然的。见识过这些士兵乱来的程度,周立仁可不想因为说错话而让家人突遭横祸。
来的几个士兵,也不废话,直接对着手中那一份记录着当地户口的文件,看了看他一眼喝问道:“你就是周立仁对吧?大元帅亲令,尔等百姓,皆应响应**,为我汉族之朗朗乾坤,出一份力。”
“大人,这捐赋我们家前几日刚刚交过,是不是搞错了?”听这意思,估计又是来伸手要钱的,心中即使再怎么气恼,脸上也必须挤出笑意。不然,惹恼了这些丘八,可就不是一点点钱粮就能打发的了。
“无需担心,不是来找你收捐的,而是要来赋予你神圣的使命,去为党国效力,这是你的荣幸。恭喜你,如今你已是大元帅府民军大本营中的一员了,希望你能好好表现,博得上官的赏识。”
原本在这人说完第一句之时,周立仁便放下心来,但随后一听,竟然是拉壮丁的当即一阵激灵,冷汗直冒,对着为首的一人哀求着:“小人自幼体弱多病,实在是当不得军爷这般赏识,这里有一点心意,不成敬意。还请您多多帮忙,饶过小的这一回。”
为首的一人,在胸口前的衣袋上别着党徽,应该是**党的党徒。这经常在外走动的周立仁,自然是认得的。只好把口袋里的钱,全都掏了出来,塞到那人手中,希望能逃此大难。
见那人把钱手下,他顿时松了一口气,哪知道对方一个眼色,旁边的四个士兵便冲了上来,拉起人就走。
“你对**的心意我知道了,如有此心,更应该入军卫党,报效英明神武的大元帅阁下。来人,带他走”先是高举双手喊了一句口号,然后才是下令抓丁,这一套动作麻利之极,前后亦不过数十息时间。
不过幸好,王氏并未出来,而几个士兵匆匆扫了一眼屋内,见没什么值钱的事物,故而也没兴趣进去收刮。今晚前来抽丁拉夫,才是此行的主要任务,这为了**大业而集资,哪时候来都是可以的嘛。
现在上头急着凑够炮灰的人数,趁着晚饭之后抓人是正经。因为孙逸仙知道,广东人的晚饭一般都是一家人据在一起的,这样好抓够人数。
周立仁还算幸运,附近地区的一些人家,因为反抗而被打死的,妻女被yin辱的,薄有资财而被洗劫的,数不胜数。这等乱兵入村,强拉壮丁为兵的优良传统,后来的**党也是通通继承了下来。
周立仁遇见这么几个如狼似虎的兵士,哪敢多说一句,只得低头默然。为今之计,他也只能希望妻子能照顾好几个子女,在这乱世之中好好的活下去。
这样一幕幕离别的惨剧,就在广州市区周围不断的上演着。乱兵过境,更甚土匪,随还不算是赤地千里,但民生苦顿却也尽显无疑。**党的三妹主义旗帜,就这么高高挂着,唯其下之累累尸骨,如泣如诉。
躲在房内的王氏,自然是知道外面所发生的事情。但是大户人家出身的她,绝不是那种愚蠢无知的农妇,在这个时候哭着喊着冲出去,也许情况会更糟。到时候,这三个孩子怎么办?对于夫妻俩而言,孩子才是他们的根
心中纵使有万般的委屈,也必须先想尽办法安顿好几个孩子再说,王氏搂着三个孩子,悲声低泣。因为太过紧张和害怕,抱着孩子的双手愈发的紧了。
“母亲母亲,父亲去哪里啦?”小女儿从母亲的怀中挣扎着探出头来,一脸天真和疑问,定定的看着正在流泪的母亲。
望着灵秀娇俏的小女儿,王氏擦了擦面颊上的泪痕,破涕为笑:“贞儿乖,你父亲他有事出去了,你要听话知道吗。”心中的委屈和悲戚,在面对女儿的时候却依旧强装镇定,就是不希望在她那弱小的心灵中留下阴影。
“母亲母亲,不要哭了,还有我在呢。父亲不在家,我就是长子,我会照顾弟弟和妹妹的,请母亲不要担心。”长子周明宇,拉着母亲的右手,劝慰道。
周明宇虽然只有八岁,却也懂事,不单只平日里读书认真,也时常帮着家里做些活计。对于弟弟周明涛和妹妹周淑贞,都是非常照顾,小小年纪,就有身为长子的风范。让周围的邻居大为赞叹。
“嗯嗯,知道了,母亲不哭,母亲不哭了。”望着几个懂事的孩子,王氏在失去丈夫后总算是找到了继续活下去的信念。不单只是为了丈夫的期望,更是要为几个孩子考虑。
在这样的困境下,原本作为柔弱的传统中国传统女性的她,也不得不坚强起来。即使是只为了自己的几个子女,她也必须独自一人挑起生活的重担。这种强拉壮丁的事情,北方虽不像孙逸仙那么肆无忌惮,却也还是有的。
王氏知道,丈夫此去祸福不测,她也不可能继续留在这个地方,孙逸仙的治下,民不聊生。过得了今日,也难保明日能安康。所幸王氏还了解到,丈夫有个亲弟弟住在南沙,这便开始整理行装,准备明日一早举家去投奔。
第二日,原本一个生活温馨而殷实的小户人家,就这么人去楼空,只有在香烛燃尽的神台上,还遗留着一封用灵龛压住的信。信的内容不得而知,只见末尾署名处的三个字――王慧芳。
那是王氏的本名,单薄无依的信纸,就这么随着刮进屋内的微风而舞动着身影,徒增一片萧索之意。
排着长长人龙的厘卡前,一队队士兵搜查这过往的行人。凡是穿着粗陋的男性平民,全都被提到了一边,看来昨夜的抓壮丁行动仍未结束。只有妇女和一些衣饰气派的商人,在缴纳了钱银之后,才能安然的通过。
至于妇女和儿童,**党暂时还未丧心病狂到这等地步。王氏带着三个孩子,身上只带着简陋的行装,一路匆匆的赶着路。因为以前就有过这方面的见识,她也不傻,把头发弄乱,脸上和身上都涂了锅灰。
浑身脏兮兮的,佝偻着身子,穿了一身打满补丁的衣服,几个孩子也是这样处理着。一家人就像逃难的难民,并不引人注目。也幸好王氏用这种手段掩盖了她那诱人的姿色,不然恐怕又要生出什么乱子来。
厘卡的士兵一看这一家人的模样,顿时兴趣乏乏。他们还要忙着盘剥其他肥羊呢,哪有心情去管一个农妇。一看她那臃肿的身材,脏兮兮的模样,在加上穷困潦倒的样子,想来也榨不出什么油水,就挥挥手让她赶紧过去。
走到了人烟稀少的路段,小女儿周淑贞扯了扯母亲王氏的衣角,嘟着嘴:“母亲母亲,这衣服好难看,贞儿不喜欢。母亲为什么要抹花脸啊,还往衣服里塞上了棉布,难道不热吗?”贞儿年幼,当然无法理解母亲的用意,便抱怨着。
原本的生活并不是这样的,原先家里的条件也还不错,几个孩子也并没有受过什么苦。之所以懂事,还是王氏用心教导的缘故。
还未等王氏说话,旁边背着一个大包袱的长子周明宇却是拉着妹妹的手:“贞儿听话,等到了叔叔那里,就可以穿好看的花布裙子了。”
对于哥哥的话语,贞儿还是很相信的,这才笑着答应。几个孩子的懂事,让突家逢巨变的王氏倍感欣慰。虽说丈夫不知去向,但生活总还要继续,生于乱世之中,王氏有着这样的觉悟。
一路前行,时不时的停下来休息,总算是在天黑前赶到了顺德区的外延。对于能够顺顺利利的穿过重重关卡,并在民军和土匪肆虐的土地上幸运的来到新四军的军卡前,实在是祖宗在天之灵不停地保佑着四人了。
并非经常出门的王氏,当然不知道顺德区已经在天宇集团的治下,还以为是在大元帅府的军管区里。见天色已晚,不得不赶忙找户人家投宿。随行的流民并不只王氏她们四人,还有不少的人拖家带口的赶着路。
只不过这其中年轻的男性并不多见,只有寥寥几个,还是面带仓惶神色的那种。不问可知,定是好不容易躲过**党的强征。
鼓起勇气抬头,王氏蹙着双眉望向了不远处的哨卡,那里的气氛有点古怪。她看见的是一队为人很和气的士卒,不单只不见有人强索财务,甚至还见背扶老者的士兵,这使她大为困惑。
中国还有这样的士兵?从北至南,走过这么多地方,王氏也只见过粤军第一师军纪最好,因为其对百姓秋毫无犯。至于军纪最差的,是当年莫荣新的士兵,包烟庇赌无恶不作。
当然,丝毫没有军纪存在的大元帅府北伐军,并不具备参与评选的资格。
“这位大嫂,请问需要帮忙吗?”
虽然脸上涂抹着黑溜溜的锅灰,但是疲倦的神色还是被负责站岗的士兵给察觉出来了。见一个女人带着三个孩子,着实不容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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