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36年11月,广州的天气稍显凉意,今年入秋的节气明显来得较晚,不过还是让人感到舒爽。比起夏日的炎热和湿闷,秋冬时节的两广气温宜人,既不太冷,也不太热。
周华神色匆忙,手里拿着前段的调查报告,是关于西北军政态势与杨永泰被刺一案的跟进调查。
红门赤军已经经过长征,无论是战斗意志还是组织形态,都可谓脱胎换骨,与往日发生了剧烈地变化。在艰苦的跋涉中,狂热的信念被忍耐与死亡所积淀,凝聚成了可怕的气势。
翼翼地敲响了钟泱书房的木门,周华顺便正了正衣冠,一身简约干练的汉服,剪裁得非常得体。将瘦弱的身躯里那股坚韧锐利的气势,完美勾勒了出来。
“进来。”屋内传来钟泱空灵的话语声,周华应声而入。
“会长,西北地区的情报资料目前还未能完全查探清楚,只是张汉卿与红门的吉少山和马子任接触频繁,恐有密议。”
听着周华的陈述,钟泱暗自盘算了一下,这个时空如果与原本的历史偏差不大,那么接下来的肯定是所谓双十二事变。估计张汉卿勾结红门,也是为了逼迫姜瑞元提前抗日,有感于军越来越强势,他也唯恐再无东北军崛起的日子。
“嗯,这件事加紧查探,不可草草了事。杨永泰的事情查得样了?”
言及此事,周华也早有准备,此时立即回话详细经过党内部还在查探,不过觉我估计,这并非党内斗争的结果。无论是汪兆铭还是胡汉民,亦或者诸如二陈之流,都无魄力敢断然对杨永泰下手。”
“这正是我所担心的,这股潜藏在阴影中的暗杀势力,对于我们而言也是莫大的隐患。”钟泱目光微闪,半眯着眸子,他很不喜欢这种热衷于用刺杀来达到政治目的的个人或者组织。
从古至今,都没有依靠暗杀而成大事者,反而会把大好的局面葬送。于国于民,都是强调利益与人心大势,凭着此等阴谋诡计,只会让鲜血白流。
拿起周华递上来的报告,钟泱越读越是心惊,并且对于这些满脑子都是爱国思想的暴徒感到无奈。
据地宫的外围情报势力调查,得知原来“中华青年抗日除奸团”的组织者和发起人叫陈有光。此人在1932年时曾参加过遵从姜瑞元旨意所组织的“中华青年同志会”和“西南复兴社。”
也大概因为这个缘故,后世才会纷纷猜测此事是党的内斗所致,反正这类事件也不是第一次发生了,孙逸仙时代就多次使用这种见不得光的手段。
然而仔细想想,其实根本难以说得通。暗杀其他人还说得,杀杨永泰,姜瑞元绝不可能坐视不管。别看杨永泰在党内人缘极差,或者说政学系与其余派系争权,甚至还有人认为杨永泰为姜瑞元所猜忌。
然而实际上,政学系总共才四十几人,并且都是无兵无将的文官政客,如何争权?以杨永泰在党内军内的恶劣人际关系,并且有时独然一身的军师,如何引得姜瑞元猜忌?
为了这样一个人,去招惹正如日中天的姜瑞元,公然挑战国府的威严,恐怕就连二陈本人也不敢如此大胆。
但这个陈有光,明显就属于不怕死的狂徒,被心中的理念所扭曲,根本就不在乎杨永泰的身份和对于整个党政权的意义,敢于行刺。
而姜瑞元也是搬起石头砸了的脚,他用狂热的国家主义理念去对这些年轻人洗脑,如今却又无法呼吁这些人服从国府的政治安排,最终是断送了的权势与地位。
杨永泰之死,是党政权的一个重要分水岭。曹操失去了郭奉孝,终有赤壁一败,而姜瑞元在这个如此敏感的时刻失去了杨永泰,更是会在不久之后遭遇西安事变这样的背叛。
果然是天意难测,姜瑞元这个佛教安排入世的棋子,最终还是被大势所弃。
1933年,陈有光在庐山军官训练团第三期结束时,与同事谈到对“攘外必先安内”的论点有不同看法,谁知却传到训练主官康泽的耳中,引起康泽的不满,且有以内部纪律制裁的拟议。
陈有光见此,担心遭到不测,于1933年秋丢掉庐山训练团第四营政治指导员的职务,化名逃亡上海。
其时,正值日军疯狂对华进攻,先后发动“九一八”和“一二八”及进占长城各口事件。而在这一系列事件中,南京当局对外稍作抵抗或根本不加抵抗,采取妥协求和的办法;对内于亲日派又不加惩处。
日军的野蛮侵略和亲日派的行径及当局的作为,激起了中华民族的爱国救亡运动,各种抗日救亡组织,明里暗地应运而生;“中华青年抗日除奸团”就是在这种形势下于1935年初秋产生的。
可以说,最早是党扶植起了这些大大小小的地下组织,后期却又无法制约,最终被这种狂热的火焰所灼伤。
陈有光在上海隐居的年余里,有感于国家遭受外来侵略的耻辱,又受到日益高涨的抗日情绪的影响,希望在抗日报国方面有所作为。
同时他又深受历史上侠客剑士之风的感染,因而选择了一条个人英雄主义的道路。为此,他游说于相识之间,先后联络了肖佩韦、刘镇南、项应昌、裘积玉、袭柏舟、陈夔超、吴冰、倪莉茄、沈宴冰等10多位男女青年。
彼此共同形成了“内腐而遭外患”的一致认识,认为欲抵抗日本侵略,在内部就必须先除掉卖国贼。
“中华青年抗日除奸团”成立后,即开始着手抗日除奸的多项具体准备工作。
地宫调查获得的情报比较详细,还是多亏了各种身具高科技微型设备的谍报人员潜入了党内部,才能得到不少这些资料。而经过整理分析之后,更是从中整合出了许多连党都还没有明确的信息。
这个“中华青年抗日除奸团”的发家史,都在文件的卷宗内事无巨细地记录着,让钟泱一目了然。
原来在刚成立之处,这个组织所为抗日除奸的工作能否展开,其关键在于经费。而筹集经费颇为不易,因为既不能公开求助于人,自身又无经济来源。
后来,还是女青年倪莉茄将多年积蓄的3000余元钱捐献出来,同时倪又动员到女友周女士解囊资助,才使“除奸团”有了基本的活动经费。
而后,陈有光又通过挚友郁建中的关系,物色到一个受雇于白俄当厨师的山东人,由他以30元买100纸币的价格,买到白俄伪造精细的“交通银行”假币5000元。
这假币造得十分逼真,常人根本无法分辨有了这两笔经费后,“中华青年抗日除奸团”的活动便进入实质性阶段。
看到这里,钟泱又不无恶意的猜想这是否是苏俄对党的假币战术,因为华联内部也出现过这类事件。追查后的矛头同样是直接指向苏俄,还有红门左派那些苏犬。
首先,他们开始准备除奸活动必不可少的武器。在四处寻觅之后,武器居然从党的首都宪兵司令部搞到了。
“除奸团”成员袭柏舟利用与宪兵司令部营长何瑞初的关系,用了800元的代价,买到4支崭新的德造白朗宁手枪和400发子弹。
读着这一段钟泱不得不摇头叹息,党严格控制民间的武器持有,然而实际上除了穷得吃不起饭的赤贫者,能够购买到枪支的人并不少。这些从军中倒卖出来的武器,然后又用于刺杀国府的军政高层,实在是讽刺。
有了武器以后,“中华青年抗日除奸团”确定将汪兆铭、杨永泰、唐有壬、黄郛、张群、李泽一等列为行动目标。重点放在日本人活动频繁的上海、南京和武汉等地。
“中华青年抗日除奸团”还未开始行动,国光通讯社的狂热爱国记者贺君已于1935年11月1日在南京中央党部行刺汪兆铭,使汪兆铭受伤。
而汪兆铭遇刺后,主和的亲日派反而更活跃。为了打击亲日派的气焰,“中华青年抗日除奸团”成员经过反复讨论,确定将与日本人“勾结”最紧的政府外交部次长唐有壬列为第一暗杀目标。
对象确定之后,“除奸团”成员便开始调查了解唐有壬的有关情况。在杀杨永泰之前,就是这个唐有壬成了第一个目标。
当时他们还到唐的寓所周围观察地形和环境,唐寓隔壁一幢房子空着等待出租。他们马上以重金租下了这栋房了,并安上、购置家具,同时要求所有成员出入皆叫汽车代步,以避免邻居、尤其是唐家生疑。
为了弄清唐有壬的面貌,除奸团的成员们颇费了一些力气。
经过大家出谋献策,才想到南京的照像馆为了招徕生意,都有名人的放大像挂在橱窗里。于是派出肖佩韦到南京弄照片。肖到南京活动了几天,将除奸团确定的其他暗杀对象的相片都弄到了,却唯独唐有壬和李泽一的无法弄到。
无奈之下,除奸团只好采取硬盯的办法;通过一段的观察,唐每周只回上海一二次,大多为周末,其服装华贵,且出入都有保镖随从。
1935年12月24日,唐已回到上海寓所,并在3时左右乘车外出,除奸团冒充报馆的名义给唐公馆打了个,证实刚乘车外出的就是唐有壬。
于是除奸团便马上开始行动,进行布置,很快租来一辆黑牌照汽车,用作行动准备。这时的上海黑牌照为私人自用车,白牌为出租车。
4点左右,除奸团成员刘镇南、裘积玉隐蔽到唐公馆隔壁的汽车里(预先租下的,等待唐有壬返寓时出击。
6点左右,唐有壬由安和寺路汪宅返回世东路寓所。刚下车,还未上寓所后门的石阶,即受到刘镇南、裘积玉的枪击,唐当即身亡。
枪击唐后,除奸团成员马上坐上预备好停在附近的汽车,开往英租界,全体成员随即转移到比较安全的广州。
1936年夏天,除奸团回到上海,又开始了紧张的工作。
这之间刘镇南、裘积玉被法租界第二特区法院侦破,判处死刑,至死也未暴露组织。这些人虽然狂热,但并非是野心勃勃的政客,即便所做的事情未必正确,但他们的信念和意志,却不得不让人深思。
一个国家,能拥有这样的年轻人,是国之大幸,他们对祖国的热爱无有一丝一毫的虚假。但这样的人多了,于国于民,也是不幸,被扭曲的灵魂,无论具备多少力量,都无法创造未来。
在刺杀了唐有壬之后,除奸团内部成员经过反复研究,决定以被称为政学系“灵魂”的湖北省主席杨永泰为第二个目标,指定肖劲吾前往武汉负责进行各项具体准备工作。
以张群为第3个目标,指定家住南京的女青年吴冰利用各种条件进行准备工作。肖劲吾到武汉后虽做了不少工作,但进展不理想。
于是除奸团的其它成员大多集中到武汉,加紧各项准备工作。人多力量大,很快调查清楚扬水泰住在武汉三教街。
更因此而了解到沿用太住所不远处有一所医院,是其到省府的必经之地,是一个理想的行动地点。于是内部各成员经过详细商议决定在此动手,并决定于1936年10月15日在此待机行动。
是日,杨永泰乘坐的汽车在医院门口,被除奸团预先准备的一辆黄色车拦住了去路,汽车被迫停在路中约半分钟,可惜行动人员行动稍迟缓了一点,贻误了战机,未达到目的。
“中华青年抗日除奸团”遂将行动地点转移到汉口,因为侦察中杨时常过江到汉口去办事。
1936年10月25日两点多钟,杨永泰与其妻由武昌过江到汉口,但当时江面风大浪高,杨未坐差轮而改乘普通渡轮。
这时,杨身边除平时的警卫人员外,又增加了4个武装警察护送,且都十分警惕,除奸团无法下手。杨在汉口轮渡坐上汽车后,4个武装警察也就返回武昌去了。
5时刚过,杨坐汽车回到轮渡码头,下车偕妻走下码头的石阶。这时除奸团成员龚柏舟、陈夔超二人箭步上前,对准杨永泰连发数枪,杨当即倒地。
这位极力鼓吹缓和中日矛盾和“攘外必先安内”的“新政学系”领袖人物就这样结束了一生。时其妻吓得呆若木鸡,杨的警卫人员竟也不知所措。
江边、码头上的人听到枪响,四面奔跑。龚柏舟与陈夔超乘此混乱,按预定路线撤退。但陈夔超中途慌忙,跑了方向,才到江汉路即被捕。
龚柏舟虽顺利到达预定地点,也安全转移到南京,后仍被捕获,押解武汉。正是因为两人的落网,地宫潜伏的情报工作者才能截获中统的情报信息,得到了如此详尽的口供资料。
唐有壬与杨永泰二人被暗杀,引起姜瑞元的震惊,严令戴笠、杨虎及有关组织侦破,结果“中华青年抗日除奸团”的行迹被查获。
直接参与暗杀的龚柏舟、陈夔超判处死刑,而“除奸团”负责人陈有光之义子被捕后招供。在南京负责调查张群行迹的吴冰也被南京宪兵司令部捕获,其它幸免于难的成员,由于组织已暴露,只好匆忙之间各自逃生。
陈有光辗转奔逃,尔后隐藏于贵州西南偏僻的乡下,“除奸团”也就无形中自动消失了。“中华青年除奸团”虽然存在很短,人员极少,但却成功地组织了对唐有壬、杨永泰的暗杀行动,在一定程度上打击了当时国内尤其是党上层人物中弥漫着的亲日、恐日情绪。
不过还是那句话,军虽然体制属于赤化,但姜瑞元还是有着精明的头脑,并且懂得如何谋划时局,并非一味对日软弱。
货币改革这件事秘而不宣,主要还是为了避免过于激怒日本,哪知传到下面,就被红门的宣传部门说成对日妥协,甚至是投降主义。
唐有壬与杨永泰之死,实是悲剧,其中以杨永泰的死影响最为恶劣,直接动摇了中央政权的根基。
在中国国内,像陈有光这类狂热到丧失理智的人,定然不是少数。尤其与姜瑞元大力推行党国特务制度有关,还有发范围的思想洗脑,也是造成这类事件频频发生的根本原因。
从某种程度上说来,姜瑞元也算是咎由自取,怨不得别人。
看完了报告中的内容,钟泱久久不言,周华恭候在身侧,同样也是一语不发。两个人的内心,都是心思流转,这样不可控的因素,必须消弭干净,否则不哪天,华联的官员也会遭到同样的待遇。
对于国家而言,最重要的是秩序和稳定,并且要构建在合理的资源分配方式上。如果遇到问题就诉诸武力,以主义为口号喊打喊杀,这都是野蛮的行径,不是一个真正的国人所该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