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存阳没呆多久,就带着黄猛离开了营区。这两天,他需要教导一下这个新兵蛋子。八百米靶都打不中,太丢天组的人了,这要是去桂省军区集训,公司的脸都会被丢光。
他们两个走了大半天,终于停了下来。黄猛抬头远望,这是一条大坝,横在两座山峰之间,威武雄壮的堤坝如同盘古那开天劈地的巨斧一般将成将河水隔断。
坚固的堤身任由波浪汹涌的拍打着,任由那一米多高的浪头怒吼着,大坝如同一尊巨大的雕像一般丝毫不为所动。
这就是守护着和平镇一方百姓安居乐业的千石大坝,是桂省工程部花费大量人力物力,前后十年时间辛苦建起来的。
堤坝的后面有农田,有鱼塘,黄猛看着那道雄壮无比的堤坝想到的却是如果这道大坝坍塌,镇上的人民们将遭受什么样的损失。
魏存阳经过镇上的时候买了点东西,一瓶白酒,一包香烟,酒是八元钱一瓶的稻花香,烟是五元钱的‘山猿’,都不贵。但是酒味够劲,烟味够浓。黄猛一脸不解的跟在魏存阳的后面,踏着一级级的台阶走上大坝。
站在大坝上面,黄猛才感觉到天有多宽,海有多大,天空飘着朵朵白云,海里洁白的浪花不断的翻腾,无风三尺浪的海水一刻都平静不下来。远处海与天连接在一起,更显得海天一体,气势磅礴。
这一刻,黄猛感觉到了人类的渺小,生命的脆弱。原来人类在自然界的眼中是这么的弱小,这么的不堪一击。
堤坝上有三个墓碑。墓碑的前面很干净没有丝毫的杂物,一旁还有几束鲜花。鲜花的叶子还很鲜艳,一看就知道天天有人过来清扫纪念。
中间的碑上面有一张相片,那是一个上尉军官。军官留着短短的头发,神色坚毅,深邃的眼睛紧盯着前方。
黄猛心里一窒,这是一双什么样的眼睛,那种凌厉的眼神,那种犀利的神情仿佛能洞穿一切。
这一刻,上尉军官紧盯着远处的大海,那一朵朵洁白的浪花仿佛温顺的小猫一般低头撒娇。那凌厉的海风又如同一只温柔的大手轻抚着大地。
两旁的墓碑也有照片。两个肩扛列兵军衔的战士嘴角露出一丝的微笑。他们一左一右的守卫着那个上尉军官,代表着永远不离不弃。
黄猛静静的看着这三个墓碑,一言不发。
魏存阳点燃了三支烟,并排着倒插在地上,随即又倒了三杯酒洗在堤坝上。默视良久。他盘膝坐了下去,仿佛要跟老友长谈一般。一旁的黄猛愣愣的看着魏存阳,在其示意下,黄猛也坐了下来。
魏存阳慢慢的用他那略带沙哑的声音慢慢的开始诉说,那带着磁性的声音,说不出的浑厚动人:“他们都是在前年的抗洪救灾中牺牲在这里的。那次暴风雨袭击这里,这条大坝差点就崩塌。”
说到这里,黄猛一愣,他当然知道大坝崩塌代表着什么。只要看下大坝后面的大片大片的良田。连绵不断的渔塘就知道,这里是人们生活的依靠。黄猛不敢想象,这么坚固雄伟的大坝竟然几乎崩塌,那雨有多大,浪有多高。
魏存阳伸手指着右边的那个列兵,‘他叫周本霖。三排的战士。当时大坝缺了一个口,泥包丢下去瞬间就被冲走,眼看就要决堤,连长毫不犹豫命令三排的全体战士下去堵缺口。三十几个战士手挽着手,一个个用背包带将自己与战友绑在一起。”
“三排长差点被巨浪卷走,是几个班长奋不顾身从海浪下面抢回来的,正是三排的战士用身体堵住了缺口,减少了流水量沙包才能重新垒起来。张才员就是那时被巨浪震伤了内脏,最后倒在了这里……“
黄猛惊呆了,他不敢想象,面对那种惊天巨浪,用人类渺小的身体去堵缺口,是种什么概念。他真的难以想象,是什么信念让他们能够手挽着手无惧生死,面对着随时可能被巨浪卷走的危险对抗着如此天灾。
魏存阳没有停顿,指着另一个列兵的墓碑说道:“他叫崔国豪。入伍之前是大二的学生,精通四国语言。从入伍开始就跟我分在一个新兵班,下连队又在一个班。”
“就是这样一个高才生,经过了一次次严格的训练,一次次生死的考验,他没有倒在训练场上,没有死在野战生存的小岛上。但他最终却倒在了这条大坝上,他用那瘦弱的身体肩扛两百多斤的沙袋,一次次往返在这片土地上。最后活活的累死在这里……“
魏存阳这个坚强的男人,这个将刺刀送入敌人的身体眼睛都不眨一下,这个危机时刻毫不犹豫为战友挡子弹的班长泪流满面。
黄猛呆住了,当他再看到那两张相片的时候,他看到的不是面带微笑的战士,他仿佛看到一个个用身体挡在缺口住大声吼叫,犹如九天战神一般的无畏斗士。
他仿佛看到一个个肩扛两个沙包,不知疲倦一次又一次来回奔跑的身影。他们只是一个小兵,一个平凡的不能再平凡的列兵,但是他们却用自己宁折不弯的身躯,用自己忠贞不渝的信仰告诉人们,什么是兵,什么是联邦的士兵。
“这是部队七连的老连长,他带着部队夺得一个又一个军事训练比武的奖杯,他让桂北军区多了一项又一项的荣誉,最后他也倒在了这里。”
“七天,连续七天七夜,这位联邦军的连长没有合过一次眼睛,每当夜晚战士疲劳的倒在地上沉睡的时候,连长就拖着他累的连腰都直不起来的身躯打着手电筒巡回在堤坝上,一直到险情结束。最后当他听到两个战士牺牲的消息,急火攻心,永远的倒了下去……‘
黄猛站了起来,结实的身躯挺的笔直。这一刻。他感觉自己已经与地下长眠的烈士融为了一体。黄猛对着三位永远躺在这里的老兵大哥,重重的敬了一个礼。
黄猛觉得这是他有生以来。敬的最有意义的一礼,直到这一刻,他才明白联邦军人身上到底肩负着什么,也理解了他父亲当年的抉择。
不是不爱家人,不是不念妻子,而是国事为先,国事为大,顾不得一己之私了。纵使留有遗憾,但那样的决意,终究是必须。无怨无悔。
魏存阳看着举手敬礼。迟迟不肯放下的黄猛,轻轻的点头。那是一种认可,也是一种肯定。半晌,黄猛终于重新坐了下来,魏存阳感觉到。在他的身上少了些许浮躁,多了一些凝重。
魏存阳凝视着黄猛,说道:“这就是我要教你的东西,何谓真正的无谓和勇气。你的过去,只有匹夫之勇,所以才局限了你的才华和天资。”
黄猛听了,认真的点了点头,开始审视自己的过去,那种浮夸的痛苦。在这样的铁血军人面前,是否过于渺小。
桂北到南宁的公路上,一辆高速行驶的甲士型运兵车载着机步旅的八个战士疾驰而去。他们便是在教导队集训考核中胜出的两个小组,天组与军方侦察连代表队的四名战士。
他们要去参加桂省军区直属侦察大队组织的特战分队集训。
许成吃惊的看着傻傻的坐着,显得毫无生气的黄猛。他不敢相信,眼前这个如同死鱼一般的男人会是那个调皮捣蛋。无论什么时候都能开怀大笑的猛哥。
两天,只不过跟着魏存阳班长出去了两天,回来以后,猛哥就如同变了个人一般,一直就这么傻傻的。用那双无害而又充满呆滞的双眼看着一切,就连与平时最要好的兄弟许成说话,也是这么毫无生气。
“班长,猛哥是不是被魏长官把魂给勾走了。你看他那样子……”许成焦急的问着班长俞流江。
“班长走的时候,只说让这个小子一个人好好的思考几天就会好了。过几天就会好的。”俞流江像是在安慰一旁的许成,又像是在安慰自己。
事实上要不是魏存阳在走之前跟他说了这么一句,他自己都快头大了。无论是谁看到这么一个平时活蹦乱跳的家伙,此刻呆呆的坐在那里傻的如同木雕一样,都会感觉十分的不习惯。
坐在后面,黄猛陷入了沉思。两天来,他不断的回味着大堤上魏存阳跟他说的每一句话。那样的事迹,那样的精神,无时无刻不在拷问着他的内心。
那天,他们两个就这么静静的坐在墓碑前。魏存阳如同聊天一般跟黄猛谈论着。从头到尾,他根本就没有跟黄猛谈过一句射击技巧,他讲的只是埋在这里的军人,以及他们的生平和故事。
娓娓道来,带着似有似无的语调,但是那种深入骨髓的决意,却不断冲击着黄猛看似坚强的内心。他从没有像现在这样,怀疑自己的过去,也开始明白,好勇斗狠,那只是弱者的叫嚣。
天渐渐黑了,漆黑的天幕点缀着密密麻麻的群星。前面就是大海,随着微风的吹抚,大海泛起一朵朵浪花,一阵阵的拍打在坚固的大坝上。
水珠在碰撞中四散飞起,地上被打湿了一片,黄猛就这样呼吸着带着海水腥味的空气,盘膝坐在那里静静的聆听着魏存阳跟他说的每一句话。
“你的家庭条件应该很好。你的言谈举止之中总是带着一种骄傲的气息,你甚至连司令部的军官都不放在眼里,只因为一句话就敢挥起拳头上去揍他。就算家里的人会帮你搞定这些事,起码你应该知道,最根本的纪律不容践踏!所以,你的性格之中大多带着张狂,带着轻浮,又带着一丝天生的优越感。”
黄猛认认真真的聆听着,对黄猛来说,他终于碰到了一个让自己佩服的五体投地的人。让他这个从小就看不起军人的家伙深深为之折服。他终于开始明白,什么是真正的军人。
“你这样的人,是我在战场上最不愿意碰到的。因为一个张狂的人通常不会认真的执行指挥官的命令,一个轻浮的人不会认真的做好战争前夕的准备,一个骄傲的人不会把对手放在眼里。拥有这三种个性的人一旦走到战场上。等待他的只有一个字,死!”
黄猛猛的出了一身冷汗。
“二百米靶的冲锋枪短点射命中率非常高。证明你的射击技术掌握的很精准,反应速度很快,但是为什么你在八百米的距离上狙击步枪会枪枪脱靶?不为别的,就是因为你的性格。”
“你张狂,所以不屑于教官所说的各种修正量,不会认真的去按照教官所授的方法仔细的观察目标,认真的核对周围的情况,在射击的目标掌握上就不到位。”
“你轻浮的性格让你根本静不下心来慢慢的除去修正量而计算出弹道,你骄傲所以让你每次射击的时候都会想到前面的脱靶,想这次打出好成绩。来证明自己的优秀。由此。你失去了一个狙击手本该拥有的冷静、认真、仔细等要素,脱靶当然就在情理之中。”
“我要告诉你的是,勇敢和粗俗,这是两码事。你现在只是一个普通的兵,一个菜鸟。一个什么都不懂的菜鸟。你需要认真的吸取教官教给你的各种知识,你要认清自己的身份。你要知道,除开优越的家庭背景和后台,你还能剩下些什么?”
“一个普通的不能再普通的士兵,战场上,子弹不会因为你是师长儿子而躲着你,弹片不会因为你家庭条件优越而绕着你。想要做一个真正的士兵,想要在战场上活下去,你就要抛弃一切虚假的东西!认清自己的身份。定位好自己的角色,努力扮演好你的位置,在战场上,命令就是一切!”
“牺牲在大坝上的两个老兵,他们只是一名普通的士兵。当他们听到连长下达命令,毫不犹豫跳到缺口处用身体与风浪决斗。即使他们知道浪很大。水很急,很有可能被浪卷走,被水冲走,但他们没有犹豫。军人以服从命令为天职,士兵以遵守纪律为本份,这才是真正勇敢,无所畏惧!”
想着一句句回荡在耳边的话,黄猛不由的身上冷汗突起。自己从训练营开始就不断的惹祸,与连长动手,与班长动手,与战友动手,但没有人怪他。
他们对这个捣乱惹事的新人更多的是用一种宽容的态度去处理,用一种引导的方法去教育。他们看到了这个新兵身上的缺点,更看到了这个新兵身上的闪光点,他们想用自己的宽容和理解,用自己不懈的努力引导教育,让他慢慢适应组织,了解组织,融入组织。
逐步的变成一个合格的雇佣兵,这是公司上级的良苦用心。魏存阳是过来人,自然也一清二楚,这才会用心劝说。
黄猛苦笑一下,他现在终于明白了这些良苦用心。
这一刻,黄猛也明白了魏存阳没有直接说明的一个问题。他之所以八百米射击全部脱靶,并不是他的射击技术有问题,也不是他的射击方法不正确,问题是他的态度。如果他还是抱着混日子,玩两年的态度继续下去,他还会脱靶……
是的,永远脱靶。
他黄猛,一个联邦军装甲师师长的儿子,从小在军区那些富一代老头子们的教导下长大,难道真的就这样继续脱靶下去?
深吸了一口气,遥望着车窗外不断后退的树木,黄猛坚定的摇了摇头:不,纯爷们从哪里跌倒就得从哪里爬起来,在狙击上吃了瘪就得在这上面找回面子。
他又想起了魏存阳那不算高大,却给人无限安全感的身影。虽然与魏存阳就这么短短几天时间的接触,但对方没有因为这个新兵态度不好而取笑他,没有因为他狂妄自大而鄙夷他,他就像其他的长辈一般,用自己的心去感化他,用自己的方法去引导他。
这一切的一切只因为他们都一样,都是为了国家的利益而拼杀,从这一点上来说,军队和玄铁保安公司,只是一明一暗,本质上都是为了国家利益服务。
此刻,车上的黄猛再没有了先前的颓废,也没有了过去的迷茫,他有了全新的目标。作为俞伟这个桂省军区赫赫有名的狙击手亲手指点的人,黄猛立志做一个最优秀的士兵――一个比别人更全面,更厉害的尖兵。
黄猛又恢复了以往的神彩,也找到了先前的自信。但这次的黄猛没有了先前的锋芒毕露,也没有了原先的轻浮狂躁,举止之间更多了沉稳。
许成看着黄猛一扫先前死鱼般的表情,重新恢复了自信的笑容,终于咧开嘴笑了。黄猛回过头,看到了许成,他也笑了,两只手紧紧的握在一起。两人同时低声说道:“好兄弟!”
一旁的俞流江终于吁出了一口气,这个惹事精的精神头又回来了,但是细细观察,却又发现,似乎少了往日的浮躁轻忽,多了一丝沉稳庄重。
更重要的是,那股锐气丝毫不减,经过一番磨砺,反而愈加锋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