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子萱见飞鸾到了,便向往来伎子中一个年纪稍长的道:“开席吧。”
那伎子拍了几下掌,不一会儿刚刚厅中那些男孩便撤了出去,再进来的一批,看来却是颇具媚态,该是有些身价的了。帘后的琴声一变,铮然节奏感变强了许多,三十几个少年各占一处摆开架势,随着紧接着的琴声舞动起来,让飞鸾惊异的是,这舞蹈却不是那种柔美的感觉,而是带着点力量与小小的震撼,自然也没有现代舞的那种气势,但在这环境与背景下,还是让飞鸾觉得并不刺眼,说到底,若是一群男人披红黛绿的上来做作一番,她恐怕还是受不了的。
帘子后面那人始终没有露面,之隐隐约约看得出来是个男子,身形有些细瘦,倒符合这世界对男人的审美。
飞鸾往那边瞟了几眼便重新将精神集中到台前,在任何场合先观察不过是一种习惯,只是她的眼神却也尽数落在齐子萱眼中。
齐家在艾府为奴多年,能有今日的成就,便是最懂得察言观色,体会主子的心意。
舞曲罢,少年中领舞的那个自然是上前跪坐在飞鸾身后,其他人则各自分开坐在执事们的身边,齐子萱勾手叫这楼掌事的人来耳语几句,帘后的少年便捧琴出来向飞鸾躬身行礼。
这少年不过十七八岁的年纪,按照醉梦轩的规矩,十六岁挂牌接客,二十一岁掩牌子,这可是男子最青涩稚嫩的五年,到十七八岁上,经验手段早已经学好,身子又还带着少年特有的软嫩,正是最受欢迎的时候。少年面色白里带着红,夜里烛光映衬之下,给人一种很健康活泼的错觉,妆色不浓,甚至让飞鸾觉得是恰到好处的,若不是她前两次已然见过这些伎子真实的生活,必然要觉得这里的男人们过的日子十分惬意了。
少年见飞鸾不说话,浅笑盈盈便要上前,就在身体几乎倒入飞鸾怀里的那一刻,飞鸾突然闪身,向小楼掌事的男人道:“你们既然叫醉梦轩,是否该有一个叫醉梦的招牌?”
抚琴少年名字就是明玉,也是这醉梦轩里的四大头牌之一,今日艾家的家主到醉梦轩开席宴客,他也是使尽手段才使得齐子萱将宴席开在明玉楼,说到底,就算是红牌,总有人老珠黄颜色不再的时候,那些掩了牌子的伎子,若是年轻时吃得开的,还能做个训育师傅调教新人,若是原本就普通的,真没了好客,自己又不许存钱,后半生的凄惨真的不敢想。许多伎子掩了牌子没几个月就从这几进院子里消失了,谁都不知道那些一顶小轿抬出去就再也回不来的人临到头又卖了多少钱,也不知道他们出去的又会遭遇些什么,总之能回来的都是百般幸运,哪怕在这院子里后面几十年的日子也没个盼头,到底还是能活。
可他今日若是得了艾飞鸾的恩赏,身价却也是不同了,明玉倒也没想过如此便能跳出贱籍,毕竟早不是清白身子,却也想着只要飞鸾能看上他,多来几次讨一句话,保得将来安安稳稳,那就是造化了。谁想他精心打扮仔细排演,还没近得了飞鸾的身,飞鸾就让开一旁,去问别的人了。
明玉眼尾扫过厅里的其他伎子,如今他是红牌,自然也没有人敢捂了嘴笑他,可他却觉得这一日丢了大脸面。那掌事的也没想到飞鸾坐在明玉楼里却突然提起醉梦,只是一愣神,齐子萱早已经站起来道:“还不去请?”
掌事点着头匆匆退下,飞鸾也不理身后两人,自顾将杯中的茶端起来闻了闻,一口饮尽。
明玉虽然自伤,眼力却还是好的,立即就为飞鸾添上了,飞鸾看他一眼,又看齐子萱,却见齐子萱也是偷偷的往她这边瞧,心下有数,指着齐子萱对明玉道:“我看那边也惦记你呢,你就过去伺候她吧。”
明玉气苦,却不敢多说,将手中茶壶交到飞鸾身边那领舞的手上,起身行礼往齐子萱那边过去了。
论相貌才华,明玉自认今日这厅里还无人比得上自己,可是许是飞鸾已经知道他今日伺候了齐子萱,不愿与家奴共享一人,正眼也不看他,明玉知道此番行差一招,以后怕是也没有机会了,不由暗暗悔恨,心里却已经开始计较如何让齐子萱舍不下他,就算只是家奴的出身,齐子萱这样的,也比许多平民人家的强多了。
这些心理活动也只是一瞬间的事,明正梅举杯道:“多谢家主盛情,我等先干为敬。”其他人见状,也纷纷起身举杯。
飞鸾笑道:“这算什么,按说筵席该开在府上,但是我家中还没有操持料理的人,所以只好在这里,各位执事舟车劳顿,后面会安排大家在桐城附近好好玩玩,艾家业大,各位的功劳我是记得的。”
众人忙道不敢,各自落座。
今日出来夜宴,也是正事基本上办完了,那些醉梦轩的伎子训练有素,才使出手段来,气氛瞬时便高涨起来。就连刚刚被打发去服侍齐子萱的明玉也是浅笑着又是倒酒又是布菜,极尽职责。
齐子萱倒不敢放肆,总觉得刚刚主子看自己的那一眼带着责备,心惊胆战也没接收到多少明玉的殷勤。
飞鸾自知身体的情况,不敢再随便喝酒,一手扶在肚子上,之前不知道,饮酒运动甚至还中了毒,不知道会不会有什么问题,来醉梦轩只是突然的想法,可是到了这里之后,她想见道醉梦的情绪却猛地高涨,似乎又不完全是自己的想法,飞鸾想,竟然毫无准备的要成为人母,大概是这小家伙想爸爸了。
飞鸾脸上始终带笑,却没有怎么理会身边的伎子,不是她不怜惜这些少年,可她毕竟只是一个人,她自己还在家中几大势力中间谋求自保,院子里几个男人更是不知道该如何是好,又哪里敢去招惹别人,以一人之力和一个时代对抗是愚蠢的,除非,她能站在这时代的最高峰,但是飞鸾并没有那样的野心,她目前做的事,仍然不过是自保,加上保护自己想要保护的人,好好活着。
门外帘声响动,那掌事报说是醉梦来了,飞鸾看过去,人影晃动间看的并不清楚。不过醉梦早过了能接客的年纪,恐怕也是听说有人点他才临时打扮,费了这许多功夫吧。
帘子一掀,一个少年舞动踏入,几个转身已经到了席中间,不过几个简单动作,明显不是专门排演过的,却也叫人看呆了去,少年淡淡一笑,开口清唱,声音清越,更是震撼,如此歌喉,也难怪能用醉梦两字做艺名了。
飞鸾却看的皱眉,这少年年岁不过和明玉相当,音色好听,身材也是柔软曼妙,却哪里是醉梦,将手上的茶一饮而尽,知道这醉梦轩是觉得真正的醉梦过了年纪,怕不能讨好她,不知道临时从哪里抓了一个来,看长相身形,应该也是头牌的底子,可飞鸾却是笑不出来。
这个醉梦轩里,如果有飞鸾真的想带走的人,那只有后院西厢住着的那个过了气的伎子醉梦,不能说和腹中突然出现的骨肉无关,但是飞鸾仔细想,她之前为了忘记英秀告别过去而拼命压下的思念里,醉梦的影子一直都在,那个和前男友有着几分相似的男人,现实、成熟、残酷却又有着他自己的那份执着和别人看不到的,却真的埋在他心底的良善,他屈服于这个世界的规则,现实而悲哀,却又带着属于他的尖锐嘲弄世界的不公。
一直到男孩唱罢,飞鸾也不作声,男孩善于观察,早知道飞鸾心里不快,心里忐忑着上前,还未说话飞鸾就问道:“你是醉梦?”
男孩一愣,有些委屈的跪地答道:“奴是。”
飞鸾也不与他纠缠,只向那掌事的吩咐道:“叫真的醉梦过来。”
那掌事见状,急忙上来圆说:“这确实是醉梦了,小姐要的,莫不是过去的那个?”
飞鸾皱眉,什么叫过去的?
掌事道:“这……醉梦原是我醉梦轩的头牌,也是招牌,不过却不是一个人,凡是做到了四大头牌之首的,都叫醉梦,如今还在的,除了这个,也就是前面那位了,只是那位早已经过了岁数,这……”
飞鸾道:“既如此,让他回去,叫那个来。”
掌事在醉梦轩久了,还从没见过不要头牌,却要个过气伎子的人,可这人偏偏是艾家的主子,他又哪里敢说一个不字,忙忙的将那刚刚唱罢尚一脸委屈的男孩带了下去,又叫人去后院叫醉梦,心里求告着但愿那位什么事也没有,艾飞鸾继任家主以来,还是第一次踏入醉梦轩,可不要生出事来才好。
又喝了一轮,外头踢踏声响,却真的是醉梦到了,帘子一掀,却让所有人都愣住了,原来这人糊了满面浓妆,几乎将一张脸拆分成两种颜色,脸皮白的发青,上面又用大红的胭脂调色,估计是想弄出珠圆玉润白里透红的效果,可惜这两种颜色的违和感实在太强烈,让人看了只是想笑,而从脖子往下,却是舍不得施那么重的粉了,颜色倒偏暗些。也就是醉梦底子好,这么折腾一番,若不是飞鸾知道他素颜的样子,也不会觉得太难接受,自然,比起年级轻轻的明玉来,却是远远不及的。
飞鸾挑起嘴角,这个男人总是有本事让她惊喜,压抑了许多天的心情猛地放松下来,执事们却是面面相觑。
醉梦抬眼看飞鸾,原本诧异自己还有生意,故意打扮的恶俗好能早早完事回去,见到飞鸾却是明白了,因着妆容的原因一笑起来千娇百媚道:“老板们金安,醉梦这厢有礼。”
明玉听他现在还自称醉梦,不由撇嘴,心道:“凭你如今也敢称醉梦,真真给醉梦轩丢人。”
齐子萱也是纳闷,却总觉得主子和这个醉梦是有过一些交往的,这时候不敢随便做声。
飞鸾心想也亏的这人能想出这么个招数来,若不是他年纪摆在那里,又是曾经的头牌招牌,怕也不敢这般,想到这里便笑道:“你如今倒是胆子大,不怕挨打了?”
醉梦知道飞鸾是拿他取笑,初见的时候他一心就是从飞鸾身上拿银子,做作的说没有钱便要挨打,原想着飞鸾也就是一时好玩误闯了后院,不会再有下次,能赚多少便算多少――他一个过气的伎子还能留在醉梦轩里好好过日子,实在是极有调丨教人的手段,不管什么样的新人到他手上,不出十天便能乖顺讨喜,不过即便这样,没有人气银子日子过的也不会太好,自然能赚到是不错的,而且也不会有人去问他一个过气伎子要过夜费。
“小姐这是什么话,挨打谁不怕呢?”
飞鸾笑着招手道:“你过来吧。”
众人除了感叹飞鸾喜好特殊,也没有别的话说,酒足饭饱,在这里坐着也没了意思,执事们各自带了身边的伎子去了第二进院子。
单独和醉梦在一起,飞鸾突然不知道该说什么,醉梦也收了笑,他都二十二岁了,早过了情窦初开的理想年纪,又已经是个任人玩弄的伎子,怎么还会生出那些不切实际的感觉,可是不过第三次见,他就觉得飞鸾并不像他看到的其他女人那么无情绝对,那么……过尽千帆……
作者有话要说:三更结束,明天两更,第一更在上午十点哦亲,看不到要说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