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都府,大营。
杨巍看着手上的线报与吕汉派人先一步送来的帖子。
线报上是说吕汉离开汉阳城北上,并详细罗列了随行的人员。
而那帖子只晚来了两天,却说吕汉不日便要到达秦州,从秦州走水路北上入京,要她提前做些准备。
早前听母亲说起过吕汉,原本曾在姑母的军中历练,兵法布局自不在话下,作战的时候却也勇猛异常身先士卒,不似一般贵女只知在后方作威作福。
如今再看看看线报和吕汉发来的帖子,越发佩服这位皇女,从前虽知她有些厉害,但因为自幼便远离皇室,受到的关注并不太多,这样看来却不容小觑。
若是行军,这看似简单的时间上的差别就足以挣够胜利的资本了。
杨巍是武将,虽不是有勇无谋之辈,却并不喜欢文官那一套虚与委蛇的客套,对这位皇女便有了结交之心。
杨家是大曜柱国,与皇家人相交倒也不算逾越,甚至之前皇长女也曾特别派人送礼巴结,意图讨好。
只是杨巍却将礼单照收,对那人的请求说辞却没有答复,怕也正是因为如此,才惹得皇长女愤恨报复。
过了太长时间的太平日子了,除了边境和那些守关将士,大曜的百姓几乎无人相信会有战乱,也正是如此,却给了周边那些小国属国喘息壮大之机。
可偏偏,朝廷却对军费一再克扣,这些年养兵都难,迫不得已,从不解甲的安都大营也开垦了一片土地自给自足,饶是如此,增兵却是千难万难。
杨巍心中知道,这样下去,迟早有一天叫小国骑到大曜头上来,可是如今这话说出去就是危言耸听。
皇长女给的礼单罗列了密密麻麻的蝇头小楷,上面的随便一样拿出来都够普通人家数年乃至毕生花用,这都是克扣的军饷钱粮,杨巍如何会客气?
三皇女从入伍戍边,她到安都后,或者能与之论上一论,也好请皇女入京后能向陛下进言。
杨巍心中盘算,但是却也有浅浅的不安。
她在安都,距京城并不算远,再怎么不关注,京中的形势也能略知一二,更何况皇长女大么大的动静。
皇家事务杨氏一族是不会参与的,她们只忠于大曜的天子,戍边拓疆,别的一概不管。
渐渐深秋的时节,漫天遍地落叶,前一刻才打扫干净,后一刻又铺了一地,大营之中时时有军士轮班负责清理。
杨巍摇头将胸中那些纷乱的想法甩到一边,起身出账,正打算到演武场看看士兵们的操练情况,却远远有一骑快马飞驰而来,马头上绑有印信,是京中来的急报。
杨巍蹙眉,那马匹转眼间便来到身前,马上的人飞身下马,顾不得一身疲惫慢身黄土,将手中的信笺稳稳托起,单膝跪地道:“将军。”
杨巍伸手接过信笺,拆开。
不过看了两眼,便猛地一握拳将那信笺搓成了粉末。
“岂有此理!”杨巍怒道。
原来那信笺是杨家京中来的线报,内容却是朝廷有意更换安都将领,将杨巍再升一级调入京城听用,而安都这一处的大营却全权交予副手陆原。
杨家在大曜是什么样的地位,那明升实降削夺兵权的办法并不高明,杨巍如何看不出来,换将,虽说不是阵前,却也会在军中造成一定的影响,更遑论由此展开的风言风语。
若是换掉杨家将领是如此轻松简单的事情,成宣帝只怕早就那么做了,如今,皇长女协理监国而已,竟然会不计后果的来这么一招。
杨巍气的发抖,反身回营帐,让亲兵取来笔墨,展开一方折子快速书写。
杨家虽忠于大曜忠于帝王,却不是随便什么人都能够妄想搓圆捏扁的。
同一时间,和允也正在赶往安都的路上。
回到京城之后,许多已经忘了好久的事情突然就好像打开了夹子那样冒了出来。
母亲当年说过的话,还有教他的那些事。
万俟一族是枉死的,诬告者伪造的证据完整确凿,谋逆叛国的帽子一扣,只杀女子并将男人流放千里已经是法外施恩了。
万俟家的冤案,无论背后的推手是谁,可只要找到证据,便有平反的可能吧――毕竟,这一族如今也只剩下一个男子罢了。
寒初,不但是母亲用生命守护的小公子,更是妻主心心念念的人。
和允记得飞鸾说过要帮助寒初的。
他心中没有别的想法,飞鸾不会让他涉险,他却不愿意仅仅只是在后院之中担惊受怕。
他可以为她做点什么的,和允的头脑从来没有像这个时候一样清晰,不再茫然的努力想要跟上想要配合着飞鸾的步调,他知道自己要做什么。
就当是也为了母亲了却一桩心愿吧。
禁宫最北边偏僻的一处破落宫殿里,还住着一位曾经姓万俟的人。
论辈分应该是寒初的哥哥,万俟家鼎盛之时被选入宫中侍奉帝王,一度张扬得封贵君,却在家族遭祸那日被撤了位份贬入冷宫。
冷宫的位置偏僻,距外宫墙其实已经很近。
和允从飞鸾的床上离开,首先便是夜探冷宫。
要在冷宫附近鬼气森森,宫人极少愿意走近怕沾了晦气,而且宫里只关着一个衣冠不整精神萎靡的中年男子,也少有侍卫巡视经过,这才叫和允钻了空子,否则,以皇城的守备,就算他在沐恩营中是首屈一指的影卫,也没道理能够如此轻松的潜入。
破旧透风的窗早已经成了摆设,夜里的风轻轻一吹便是哐啷啷一阵乱响。
和允刚刚站到屋外,里间侧躺的男人便醒了。
睁开眼睛的一瞬,半点也不像是在冷宫里住了八年的人,那耀眼的光,更与身上破旧的衣物全不相称。
“你终于来了。”
男子看着和允,没有起身,却放佛终于等到了约定好的人一样,轻轻叹了一声。
和允眉头一紧,翻身入屋。
男子没想到进来的竟然是这样一个年轻的男子,与寒初略有几分相似的面庞有些诧异。
和允蹲低身体看着对方,轻声道:“母亲临去之时对我说过,如果有朝一日得入京城,便到冷宫找你,你有能为万俟家平反的证据?”
男子突然笑起来,咯咯地声音在空旷的地方越发显得渗人:“证据?我就是活证据。”
和允没想到他竟然会这样说,一时不好接话,由着男子笑的上气不接下气。
冷宫这样的地方,任你再如何骄傲如何才情,无边无际的日子也会将那些全都磨平。
男子笑了一会,见和允并没有惊慌失措,更不似一般男人那样露出恐惧,渐渐止了笑声。
“万俟家真的没人了么?我等了八年……八年,只凭你一个男人?呵呵。”
和允知道凭他之力根本不可能做到,但是他能收集所有证据,为日后飞鸾成事做好铺垫。
“涵公子还在,如今嫁入岭南艾家……家主曾言愿意帮他家族平反……”和允只是略一犹豫便没有以妻主称呼飞鸾,眼前这人精神似不太正常,还是不要节外生枝的好。
躺在床上的男人眼睛亮了亮,却不过一瞬便暗下去:“艾家?永定公艾家?”他在冷宫中关了八年,自然不知道艾家前一代家主已经死了快两年,只道寒初是为了家族昭雪委身为侍,服侍一个几乎可以做他母亲的女人。
可是女人能信么?
喜欢的时候甜言蜜语恨不得将月亮摘下来给你,若要忘,却也快的很。
和允不再说话,只是站直身体静静看着床上的人。
这位贵君他很小很小的时候是有点印象的,只是那时候他不过一个门客的的儿子,而他却是皇家贵胄。
“去找杨家,”床上的人突然道,“杨家忠烈护国,行事公允,当年万俟一族锒铛入狱,我被贬之前,还记得杨家老帅星夜回京,虽不知何事,大抵也差不多,只可惜可能是怕拖得久了生出变故,所以几乎没有审讯等待便直接推出去杀的杀流放的流放,杨大帅回来的时候,早已经没了力挽狂澜的必要……”
和允听见男子的话渐渐低了下去,放佛是要睡着了。
他伸手去触男子的脖子――果然――已经没了气息,是什么样的意志才能让他这样死死的撑了八年啊。
不想失望么?所以压根不看结果,好像是完成了心中夙愿,又好像是不甘心。
和允轻轻将男子的身体放平,又伸手将他半睁的眼眸合上。
刚才还神采熠熠的眼睛在这短短的一小会时间已经燃尽了生机。
床上还有一张被子,原本一半被压在身下,另一半盖在身上,和允看了看,将那被子平整了,轻轻将人盖好,就好像男子是在睡梦中走的,安静安详。
杨家。
杨隆远在北地戍边,但杨巍离的却近,只是当日在安都的时候没有想到这一层罢了。
和允悄然离开冷宫,抹去了曾有人来过的所有印记,乘船太慢,他索性买了一匹马,沿着官道往安都赶去。
作者有话要说:昨天特别累就没写,本来打算今天写一半的,没想到写的过程中还算顺利,就码完了整章,明天还会有更一章,后天也会。
每写一章就觉得离结束又近了一点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