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次尴尬后,穆念慈装病,不肯跟我去武学院了。
开始我还好言相劝:不是烧糊涂了,就起来吧,去学点本事。武则天刚入宫时,只是才人,待遇和宫女一般,她总是跟人换班,唐太宗教太子李治处理政事时她去伺候着,就是捧着羽扇什么的站在一边,这么旁听了三年,她才懂得怎么治国。现在我带着,你可以听大家讨论,有不懂的地方,还可以提问,我们会解释。机会难得,不能错过。
她不理。我少之又少的耐心耗尽了,自己和华岳去。
不求上进。没本事的人都是自己不肯学,活该一直没本事,结果不是被忽视就是被利用。
不管她了,我现在的当务之急是去建立名望,才能有机会进入宋军的决策层。
杨铁心肯定要去平吴,包氏关心丈夫甚于我这个儿子,一定会要我跟去。但我可不想为宋国冲锋陷阵,而且赵扩知道我的身份,必然不容我直接掌控他的军队。
因此,对我而言,最好是弄到一个幕僚的位置,偶尔献策,主帅爱听就听,不听也罢。这样,败仗才怪不到我头上。
我倒也并不想宋国平叛军全部覆灭,赵扩要是没实力占便宜的话,知道自己和我的合作已成镜花水月,没准会发疯,杀我泄愤。我估计他会派十万人去,死剩下三万,都磨练成精兵,我就对得起他了。
还有件事,就是我要和宋国现在没人在乎的皇侄赵贵和结交。
宋国这两代的皇位传承,非常搞笑。
现在在位的赵扩,是宋光宗的嫡子,宋孝宗的孙子,宋高宗的重孙。
孝宗是个感恩的人,非常感激高宗从众宗室子中选了他,传以帝位,所以一生奉供惟谨,死后得了“孝”为庙号。他共有四个嫡子,第四子早夭,长子赵愭做太子才两年就死了,第三子赵惇,极得赵构欢心,特地为其聘出世时见黑凤、道士皇甫坦预言将贵为天下之母的将门女李凤娘为妃。孝宗孝顺,弃自己中意的次子赵恺,越位立赵惇为太子。赵恺不几年过世,留下一个儿子赵抦,甚聪慧,后封嘉国公。赵惇也仅一子,赵扩,是李凤娘所生,平平无奇,后封嘉王。
赵惇二十五岁当上太子,直到四十岁,还是太子。不耐烦了,对父亲试探地说道:“我的胡须已经开始白了,有人送来染胡须的药,我却没敢用。”孝宗听出了儿子的弦外之音,答道:“有白胡须好,正好向天下显示你的老成,要染须药有什么用!”太子碰了软钉子,从此不敢再向威严强干的父皇提及此事,转而求助于高宗的宪圣皇后吴氏,吴氏暗示,孝宗回答太子还须历练。直到金国皇帝世宗驾崩,我的爷爷即位,宋孝宗一生的对手已逝,他也不愿意对个比自己小许多的人叫“叔叔”,这才禅位给儿子赵惇,自己做太上皇。赵惇登基,是为光宗,李凤娘为皇后。
李凤娘生性悍妒,做太子妃时就为丈夫赵惇多内宠之事,吵闹不休。做皇后之后,依然故我,太上皇后谢氏规劝她,李凤娘反驳:“我是官家的结发夫妻!”言外之意,是讥讽谢氏由嫔妃册为中宫,不是元配。太上皇孝宗在场,勃然大怒,召了老臣史浩私下商议废后之事。史浩认为新帝新后初立,此举会引起天下议论,不利于政局稳定,执意不从,孝宗也只得作罢。但李凤娘知道了,为了保住凤冠,只能紧紧抓住丈夫。
光宗很忌讳恋栈权势的生父孝宗。害怕太上皇再复辟,正好他有一个儿子——时封嘉王的赵扩,右相留正就劝光宗早日立储,意思是:就是我病了,不能理事,也是太子坐镇,群臣辅佐,太上皇的时代已经过去了。光宗提出后,孝宗心知肚明这是为了绝他干政之念,怎能答应?于是答道:“当初按例应立你二哥,因为你英武像我,才越位立你。而今你二哥的儿子还在。”意见相左,立储事自然就搁置了。
从古至今,哪有不立儿子立侄子的?立孙子的倒是有,金国就是。不用李凤娘多说,光宗自己也这么觉得,父亲就不喜欢他,不喜欢他的妻子,不喜欢他的儿子,不喜欢他们一家。太上皇要把嘉国公赵抦推上皇位,只有,也必须,先废了自己。
光宗是现任皇帝,总有人想讨好他,所以他的消息是很灵通的——太上皇关心他的身体,知道他有心疾,好不容易搞到一张秘方,按方合了药丸,准备等他去重华宫问安时让他服用。
李凤娘对光宗道:“太上皇打算废掉你,准备给你服的那丸药,就是为了好让嘉国公赵抦早点继位。”
光宗也是这么想的。真是治心疾的药,为什么不把药方给自己?做成了药丸,还是在重华宫,当着太上皇的面,自己能让人验毒试药吗?吃下去,也许就心寂了。为了性命,光宗从此绝足不去重华宫。
宋国以孝立国,皇帝不朝太上皇,这事在臣下看来有损君德、有违孝道,于是近臣口敝舌焦的谏诤,外臣连篇累牍的奏疏,都来劝谏,一定要皇帝照规定一月四朝。光宗有时勉强答应某日过宫,届时侍卫仪仗全体出动,阖城百姓驻足翘首,李凤娘一声娇唤,他就又缩回去了。他现在只相信他的妻子,因为夫妻一体,荣辱与共。妻子爱吃醋,也只是拿那些美人出气,不会害自己。无妨无妨,天下有的是美女,只要他活着,还是皇帝,就能一直有新鲜美人。
这被称作“过宫风波”,历时数年。后来,孝宗得病,光宗依然不去探望,直到孝宗病逝,光宗也病了,不能服丧。一时间,舆论大哗。
当时宋臣有封奏折,描绘了恶劣态势:
“祖父互疑,天地几变;子孙猜防,上下解体;支嫡交忌,臣民异心。道路之言,喧传百端,中外之心,忧疑万状。燕宫(指金国)闻之,宁无怀贰;乘舆闻之,莫或改容;藩邸闻之,未免忧祸。此何等事也,而俾见于世?此何等议也,而俾闻于时?”
皇帝疾不能丧的消息传出临安,传往全国,襄阳士人陈应祥暗中结交金国邓州将领——欲杀守臣张定叟,用缟素代皇帝为太上皇执丧,以襄樊之地归顺金国。
但是,宋京临安又有变化。
皇帝大不孝,群臣惶惶,宰相留正、知枢密院事赵汝愚、太皇太后吴氏的外甥吴琚、知临安府徐谊、叶适等凑一起,意欲扶立新帝。他们需要太后懿旨,找到了一个帮手去内宫游说——外戚韩侂胄。此人是北宋名臣韩琦的曾孙,母亲是太皇太后吴氏的妹妹,妻子是太皇太后吴氏的侄女,侄女是嘉王之妻,而他本人又兼着知阁门事这一联络内外的职务,实乃不二人选。
太皇太后吴氏,是高宗的皇后,号宪圣,从不干涉朝政,却是宋国地位最高的女人。召两个重孙嘉王扩和嘉国公抦到重华宫,吴氏悲不能声,先对赵抦道:“外议皆曰立尔,我思量万事当从长。嘉王长也,且教他做。他做了你却做,自有祖宗例。”赵抦色变,叩拜离去。赵扩惊惶欲走,被韩侂胄套上皇袍,带出宫宣布新帝即位,就为太上皇服丧。禁军欢声如雷,临安人心始安。
次日,韩侂胄陪新帝赵扩去见老皇光宗。光宗有疾,问:“是谁?”韩侂胄答道:“嗣皇帝。”光宗瞪目视之,曰:“吾儿耶?”这个可怜人一生抑郁,被强势的父亲压制,被彪悍的妻子操纵,被忠心的臣子逼迫,结果神智混乱,连亲儿子都不认得了。
当时传国玉玺还在光宗身边,新帝无此不能正位,韩侂胄机灵地跑去跟李凤娘说。李凤娘道:“既是我儿子做了,我自取付之。”就去丈夫宫里拿出玉玺。赵扩顺顺当当坐稳皇位,诏发内外。史称“绍熙内禅”。
三日后新皇登极之诏传到襄阳,陈应祥变色死心,但很快就被同党告发。张定叟把他绑在阅场上,问道:“朝廷负尔耶?太守负尔耶?”命将士射他。先在箭上做记号,言明射中肝的有多少赏赐,射中心的有多少赏赐,射中体比如四肢者又有多少赏赐。将此人乱箭射死。
因为韩侂胄有扶立之功,他才能飞黄腾达,青云直上,位极人臣。
赵抦短命,几年前就死了,追封为沂王。有子垓,三岁而夭。正好赵扩的儿子也都养不活,就收养了两个宗室子。他喜欢的赵与愿,改名赵曮,封皇子,不喜欢的赵贵和,就给赵抦传宗接代,称皇侄。
在世人眼中,当然是皇子有分量,但我重视赵贵和胜过赵曮,因为我记得,前世在《上下五千年》里看过,赵扩死后,史弥远和皇后合谋,不立皇子立皇侄。我相信赵贵和才是历史上的宋理宗。现在他没实力没势力没希望,就和当年为质赵国的秦国皇孙异人一般,所以,我打算学吕不韦,奇货可居。赵扩尽可以去笼络杨铁心,将来,赵贵和夺权,一切针对我身世的谋划,赵扩都只能带进地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