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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灰蒙蒙亮,竹林高处,一只只飞鸟飞过,扑啦啦一阵声响。
玉女泉边,水艳浑浑噩噩地苏醒,扭动了下胳膊,只觉得似乎每个关节都被拆过了一般,无力酸楚,她下意识的一边艰难地揉着胳膊,一边睁开眼睛,这才发现自己上半身趴在池台上,下半身还泡在泉水里。
晃了晃头,她静下心来,脑子里蓦然回想起昨夜发生的一切。
不由心底一抽:师父?!
她张慌的想从泉水里爬上来,于是一点脚尖,刚使了一点力,就觉得体内的力量一窜而出,身体不由自主地嗖的从水中弹出,由于太过意外,她忘了驾驭,竟硬生生像被人甩出去一样,哇呀一声摔在了地上。
胸口处,一个小小的珠子被摔了出来,叮叮当当的跳出了老远。
水艳定睛一看:透明的珠子里,镶嵌着缩小了的仙鳞花!
是娘亲的鳞!
她惊慌的爬起身,扑过去捡起了宝珠,仔细地瞧着,原来,就像是仙鳞花被施了法缩小后封在透明珠里。
果然,师父是真的来过。
果然,她真的是龙女的女儿。
……也对哦,师父应该一直是用法术将母亲的鳞封存好的,不然不安全不说,那么大的仙鳞花,也不好随身携带。只是不知道这宝珠如何打开?
水艳正左右研究之间,寝宫的侧门呯地打开,谦儿纤瘦的身影匆忙地奔了出来,“水艳!水艳!”
水艳懵懵地看着惊慌地跑到跟前的谦儿,眨了眨眼,傻傻一笑,“谦儿,你醒了。”
谦儿双手小心地抚住她的胳膊,睁大着琉璃般的眼睛,在她身上来来回回打量了几番,颤声问:“水艳,你怎么跑到这里来了,出什么事了吗?你还好吗?”
水艳轻摇了摇头,抬手安抚地拍了拍他苍白的脸颊,“我没事,别担心。”
谦儿微松了口气,揽着她站起了身,仍担忧地问:“是不是又痛了?”
“怎么会?又不是十五。”水艳淡淡地说着,脑海里,又想起师父昨夜对她说的话,一时间,眸色一眯。
“你的眼睛……”
“啊?怎么了?变颜色了吗?”水艳一惊。
谦儿浅笑着摇摇头,“那倒没有,就是特别清透,好像与之前不同了,很好看。”
水艳松了口气,隐约间,她还不想让自己素日里都是一副妖精的模样。
“你手上拿着的是什么?”谦儿注意到她手里握着一个圆圆的东西。
水艳定了定神,摊开手掌。
谦儿蓦地瞪大了眼,“水艳……这、这……”
“没错,是我娘亲的龙鳞。”水艳冷静地说,只是眼睛里又一次觉得酸涩。
谦儿抿紧了唇,神色复杂地望向水艳。他是个聪明的娃儿,水艳能拿到龙鳞,再加上昨晚上他莫名其妙被迷晕,这一切多么明了。
“我师父,来过了。”水艳轻叹了口气,缓缓收起宝珠,神色凝重。
谦儿垂下眼帘,羽睫不安地扇动着。
水艳望了他一眼,伸手握住了他的手,他的手很凉,还在颤抖。
“我师父,已经不再是以前的师父。从昨晚开始,我终于确信我是龙女的女儿,而你和我,同是被水族放弃有着不纯洁血统的人,从此,永远都是最亲最近的人。”
谦儿温柔地眨了眨眼,露出微笑,可是笑容里,还是有着一丝惶惑。
水艳抿唇一笑,倾身,偎依进他怀里,双手搂住了他纤细的腰。
谦儿怔了怔,双手迟疑着回抱住她,渐渐收紧。
“最亲近的人,当然是自己的相公啊,傻瓜。”水艳抬手捏了捏他的鼻尖,他这才缓松了口气,总算勉强露出甜蜜的笑容。
水艳一心只爱师父的事,早被水柔宣扬的众人皆知,如今师父再现,怎让谦儿不担心?虽然他也盼师父能出现一解水艳困惑,但是刚才听到她说师父来了,他的心里……不知道有多怕。
他谦儿可以不屑任何男子,就算那成千秀,也因为他暴戾的性情和高贵的地位不得水艳怜爱,而他谦儿,虽然文弱,虽然固执,又只是她母亲婢女之子,但是他从小在相府长大,生得是俊美夺目,气质脱俗,更有一番文学才情,加上他对水艳的痴情,他绝对相信,自己是水艳最完美的爱侣。
可是,唯一使他心慌意乱的,只有她的师父,那虽然神出鬼没却永远印在水艳心里的师父,是他的天敌。
不过……不过!!!水艳如今说,水艳她亲口说,师父已不是从前的师父,而他谦儿……是她最亲最近的相公……!!!
眼睛里升起一层薄雾,谦儿颤着身子再收紧了双手,将水艳的身体紧贴着自己,仿佛一松手,她就会跑掉。
他不是轻易爱的人,一旦爱了,便义无反顾。
而此刻趴在他颈窝沉静着的水艳,和谦儿一般的纠结,她的心,又疼,又沉,又深。
从她亲眼看到仙鳞花,从她亲手接触仙鳞花,感受到抚摸母亲的感觉,一种奇妙的亲情之痛,就在心底里汹涌翻腾,即使她强迫自己冷静,那种血浓于水的感觉还是复苏了,就算是现在安静的搂着心爱的谦儿,她的眼泪,还是唰唰的直往下掉落。
无论如何也控制不住。
也许,这就叫天性。
父母,毕竟血肉相连。
母亲的痛,她感同身受。
不仅仅是遗传下来的月圆之痛,还有被亲父抛弃的怨恨和舍己救女的悲壮。
一颗颗豆大的泪珠,如数浸入谦儿的衣裳,谦儿乖顺的搂着她,轻抚着她的背,给她一片栖息的宁静。他了解,她内心的触动,他都知道。
许久,天色大亮了。
水艳终于有些缓神,怔怔的松开谦儿,泪光朦胧的看向他,“把你衣服弄花了。”
谦儿溺爱地一笑,抬指温柔细腻地抹去她的泪,“只要水艳需要,谦儿的肩膀永远让你靠,谦儿的衣服,可以随意地任你抹花。”
水艳破涕而笑,轻轻捶打他胸脯,“油腔滑调。”
谦儿盈盈笑着,眼睛里似乎能溢出水来。
水艳吸了口气,放松身体,面带笑容地再一次靠在他胸膛,双手勾住他的脖颈。
她觉得好累……这一夜,非同寻常,在她的思想里,身体里,生命里,已翻天覆地地改变了。只有她知道,只有她明白。
谦儿微俯身,双手托起了她的身,转身,向内殿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