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这个时候,由阿离转化的老鬼,身体已经恢复了正常,他踉跄着爬了起来。
他面对着尹天成和陆吾,本应是阿离的那张脸,如张面具一般逐渐消失,最后变成了后脑勺。
而老鬼的脸依旧是在背后,他既没有回头,也不敢转身,似乎是非常难为情,无颜面对尹天成和陆吾。
陆吾不由得轻叹了一声,收起金虹剑,此刻他的心中,再也没有了杀机。
而尹天成则是默默地站在一旁,以悲悯的眼光看着老鬼。
突然,老鬼像是下定了决心一般,“扑通”一声跪倒在了地上。
“大人,所有的事情你也看到了,我自知罪孽深重,只求一死!”
陆吾微微地低下了头,恰好看到老鬼后背之上的那张脸,泪流满面,流下的是血泪。
陆吾不由得张了张嘴,很想说些什么,但终究是闭嘴没有说话。
见陆吾不愿意下手结果自己的性命,老鬼的头颅转了个一百八十度,身体彻底恢复正常。
他看向了尹天成,继而不停地磕头,虽然是不发一言,但意思再明白不过了,就是一心想让尹天成给他来个痛快的死法。
尹天成与陆吾面面相觑,一时间纵有千言万语,却不知从何说起。
现在他们已经明白,老鬼与阿离实际上是同一个神,这个神有两副不同的面孔,他的本质,就是个具有善恶双重性格的神!
当他的善良占据上风的时候,出现在世人面前是白发苍苍的老鬼,而被邪恶主导的时候,会以表面上看起来人畜无害,实际上阴冷狠毒的小女孩形象与大众见面。
也就是说,这个神是天庭之中,少有的内心同时拥有善与恶两种极端特征的怪物。
当他的内心被邪恶所蒙蔽时,做出囚禁自己的主人英招这种事情,也就不足为奇了。
怪不得老鬼出现的时候,会毫不犹豫的将陆吾从地牢中放出来,同时拼了命的想救出英招。
他其实是在赎罪,想尽可能减轻自己另一半对世间造成的危害。
只可惜,老鬼与阿离,不仅是这个神内心深处的两个极端,就连以各自形象出现时,修炼的也是不同元素的法术。
老鬼的火系法术,明显不如阿离那独特的水系法术,所以阿离囚禁了英招后,老鬼根本没有办法摧毁冰棺。
这个神的两副面孔共存于一个身体之内,就像光与影一样相互羁绊,又相互憎恶着对方。
当你看穿了他的真面目后,就理解了他为什么会做出一些不可理喻的事情来,这不过都是他的无可奈何之举。
所以知晓了真相的尹天成与陆吾,不由得对这个神的奇特身份唏嘘不已,他所做的一切都事出有因,完不能控制自己的行动。
所以他们最终只是默默地转过身去,准备用金箭彻底摧毁冰棺。
至于英招脱困以后,如何处理自己的属下,他们也不想过问。
看到尹天成与陆吾不愿搭理自己,老鬼的瞳孔急剧收缩起来,他哀声叫道:“为什么,为什么不杀我?”
尹天成强忍着自己不回头,将手中的金箭缓缓地挥起。
现在这个时候,他必须做到心无杂念,不受外界的任何干扰。
只有这样,尹天成才能精准的控制住力度,从而恰到好处的击碎冰棺,不伤害英招的身体。
老鬼的身子突然软瘫,感觉到自己被这个世界遗弃了。
等下他无论是死是活,似乎已经没有人放在心上。
“我知道,我犯下的罪太深重了,你们连动手的惩罚都不屑于做。”
老鬼喘息着,声音凄惨地说:“好,既然是这样,我就自裁以谢天下!”
尹天成听了一惊,急忙转身回头,正好看到老鬼毅然举起右手,朝着自己的脑壳拍去!
但是,尹天成和陆吾都没有上前阻止,不是他们存心想让老鬼自杀,而是这时候的老鬼,突然又出现了异常状况。
他脸上的五官消失了,头颅又转了个一百八十度,而阿离的面孔再一次的显现出来。
她的这张脸因为愤怒与惊恐,五官扭曲在了一起,那双血眼睁的比铜铃还要大,眸子里是比冰还要冷的绝望之光。
“我受够了!你个没用的家伙,赶快给我消失吧!”
阿离在尖叫声中伸出了双手,直接朝着脑后抓去。
她的头在不停地晃动,老鬼的呻吟声也从背后不断地传出,整个身体颤抖不已,好像在拼命挣扎,又像是在顽强抵抗。
现在这个神的体内,两种性格在不停地争斗,邪恶的阿离,正在尽力阻止老鬼和她同归于尽。
陆吾默默地拔出了金虹剑,尹天成在旁看了心里一阵悸动。
他明白陆吾的意思,这个神实在是太可怜了,活着是那么的痛苦,还不如让他痛快的死去。
起码下辈子投胎转世,再也不用受这种非常人所能忍受的痛苦。
突然间,尹天成听到身后“咔嚓”声不断响起,极像是冰层破裂时发出的那种刺耳声。
紧接着,有人说话了:“陆兄,请息怒!”
“嗡”的一声,无穷无尽的神光喷洒而出,照耀在大殿之内。
尹天成惊讶地回头看去,发现原本被困在冰棺内的英招已精神抖擞地走了过来,地面上,无数冰屑融化成雪水。
一怔之后,尹天成醒悟过来。
自己方才的那一箭,已经让冰棺变得脆弱不堪,而被惊醒的英招,完能够凭借自己的神力挣脱束缚,从冰棺里走出来。
随着英招的安然无恙,他的神力继续发挥着作用,周围的一切都在变化着,家具、摆设接二连三的出现,整个屋子也有了家的气息。
陆吾已不再垂头,他容光焕发,脸上带着灿烂的笑容。
阿离看了却是心头一寒,从头顶直凉到脚跟。
她的身体又在挣扎起来,似乎是不甘心接受眼下的失败。
“好了,一切该结束了。”
英招叹息着,伸出了大手,按在了阿离的头顶之上。
更多的“嗡嗡”声从远处而来,一大群可爱的生灵争先恐后地飞入了这间大屋子之内。
它们是美丽伶俐的钦原鸟,但这一次不是进行攻击,而是扑向了英招,就好像见到了亲人一样。
婉转动听的歌声再一次响起,所有的钦原鸟都盘旋在英招的头顶上,歌声是那么的欢快,感染了在场的所有人。
就连阿离也乖乖地低下了头颅,接受英招那充满爱意的轻抚。
此刻英招的手心里,流淌出了温暖的光芒,它在一点点地输入阿离的体内。
与此同时,阿离浑身的戾气也在一点点的消散,表情变得非常温和。
“是因为英招的神光,消除了阿离体内的邪恶吗?”尹天成禁不住赞叹了一声。
英招微微一笑,回过头来朝尹天成施礼说道:“多谢你的诚心相助,要不然我还不知何时才能重新苏醒过来。”
“大人,我这样害你,你却要原谅我,我……”
阿离声音哽咽,她不知该说些什么来表达内心的悔意。
英招柔声说道:“你既已痛悔前非,我又何必怪你,现在改过自新,尚未迟也。”
“我做的到吗?”阿离痛苦地说:“每一次,都是靠你的宽容来赦免我的罪过,可我居然恩将仇报陷害你,你杀了我吧,只有这样,我才能得到灵魂的安宁。”
阿离抱着英招的大腿,泣不成声。
英招抚摸她的秀发,叹息着说:“别忘了,我们是神,和人类相比,肩负着更大的责任。死对于我们来说,不能解决任何问题,只是在逃避自己应有的责任。”
陆吾以为阿离不过是惺惺作态,在旁没好气地说:“贤弟,收起你那套迂腐的思想吧。天道自定数,岂能是你我能够改变的了!”
英招沉声说道:“天道再无情,也应该给予众生一个重新开始的机会。”
“唉,真是拿你没辙啊!”
陆吾和英招交往了太长的时间,深知这位同族善良又固执,于是他不再劝,而是嬉笑着说:“你刚才为何只谢我的朋友而不谢我?要是没我带他来这里,你现在那有说话的机会。”
“那是当然!”英招频频点头,笑呵呵地说:“这次陆兄应记一大功,仗你收拾了这个烂摊子,不然陛下知道了,我不知要受到多大的惩罚。”
“嘿嘿,你知道就好。”
陆吾走上前去,看着伏在地下请罪的阿离,有点纳闷地说:“这个惊世骇俗的家伙,你是从哪里找来的?贤弟啊,不是愚兄多嘴,你挑选下人的眼光也太没品位了吧?”
“两位有所不知,我这下属虽然顽劣,但也是自幼生成的神灵之体,而不是修炼成仙的众生当中的一员。”
“啊,我们神族还有这样奇怪的一位吗?”陆吾吃惊不小。
“他名叫槐鬼离仑,乃是……”
话未说完,陆吾就变了脸色,抢断他的话头说道:“这家伙是住在你家附近,那个诸毗大泽里的槐鬼离仑?”
见英招含笑着点头,陆吾恍然大悟,手指着跪在地上的阿离,怒道:“原来是你在作怪!数万年前我见你时,还是人面马身,乖巧懂事的样子,怎么现在变得这么坏了?”
恢复了本性的槐鬼离仑羞愧地低着头,不敢回答。
英招陪着笑脸说道:“陆兄莫怪,他自幼双生一体,身世十分可怜,就连吾等同族也不待见,身边连个说话的朋友都没有,你又何苦教训他了?”
“确实,他一直呆在那片沼泽里,没谁愿意去接近这样一个性格怪戾的家伙。这也就不奇怪了,槐鬼离仑正因为无人陪伴,所以修炼不得其法,一直没有什么长进。”
说着说着,陆吾脸上又浮出怒意,恨声说道:“幸亏没什么本事,否则今天我和天成都要命丧他手了!”
尹天成一直在旁边默默地听着,眼下听到英招说出槐鬼离仑的来历后,不由叹息了起来。
他已经明白,这位双重性格的神仙为什么要自称老鬼和阿离,原来他把自己的名字拆分开来了。
善良的老者叫做槐鬼,邪恶的小女孩则是离仑,两者合起来正是这位神仙的本名。
也多亏了英招愿意亲近这位遭人嫌的同族,要不然,槐鬼离仑还真是孤苦伶仃,连个说话的伴儿也没有。
尹天成不由得佩服起英招的善良,假如自己被对方陷害成这样,早就杀心大动了。
这时候他听到陆吾以埋怨的口气说道:“我说贤弟,你心肠软倒也罢了,为何奉陛下之命来此镇压相柳的怨灵,也要把他带上了?”
英招叹道:“一来我怕离开了槐江山,槐鬼离仑会很寂寞,进而生出事来令诸神不满。此外,还有个更重要的原因。”
“那是什么原因了?”
“陆兄有所不知,现在的桓重山并不太平啊。”
陆吾惊道:“我记得那里是个山清水秀的好地方,以前还有几个年纪小的同族住在山中,怎么现在变得不太平了?”
陆吾还不知真相,尹天成却是听了心里一怔。
因为桓重山紧挨着诸毗大泽,离槐江山也不远,那一块都是神仙福地,人类基本不能涉足其中。
英招既然说不太平,那很可能意味着桓重山出事了,说不定妖邪已经入侵其内,赶走了原本住在那里的神仙。
这时,英招在叹气声中说道:“陆兄这些年来一直云游人间,想必也听说过有穷鬼的事情吧?”
一听到此话,陆吾的脸色变得有些难看,他跟着叹息起来。
尹天成却有着不同的想法,因为有穷鬼这三个字触动了他的神经。
他不禁开口说道:“尊神口中说的有穷鬼,是否和有穷国有什么关系?”
“唉,关系大着了。”英招以手示意,请他们一同坐下来说话。
所有的钦原神鸟,都非常知趣地飞走了,阿离端来茶水在一旁服侍,他们三个落座之后,英招便将有穷鬼的渊源向尹天成说了个一清二楚。
尹天成听完后神色黯然,手中的茶水差点要泼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