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是霜降。
霜降是秋季的最后一个节气,是一年之中昼夜温差最大的一段时间。随着冷空气的南下,深秋景象明显,单件的校服已经穿不住了。
许愿在校服里边把短袖换成了长袖,还加了双袜子,于岚贞早上出门买菜前还嘱咐他,记得把家里的厚被子给原曜找出来。
于岚贞还说了,霜降萝卜,立冬白菜,今晚夜宵就弄个白萝卜炖排骨吧。
从北郊到六中的那一条主干道上,城市绿化带都种上了明黄的菊花,李淳还带了柿子来教室里分给同学吃,舒京仪笑他,说霜降的柿子都是硬的。
许愿不挑这些,一边啃柿子一边翻书,还觉得挺甜。
快要入冬,天气凉,操场上玩儿球的学生明显少了许多,许愿也不跟着邱宁去闹了,大部分时间都缩在教室里刷题。邱宁还劝他,说你要劳逸结合,许愿皱着眉看自己的成绩单,说成绩不允许他结合。
冲刺百天,我起码得考个重本吧。
也不知道是不是较真儿,他甚至有点害怕原曜会考一个比自己好很多的学校,两个人的距离一旦拉远,说不定就真的等不到原曜发烧的那一天了。
所以,原曜在前面跑,他得在后面笨鸟先飞。
上午,邱宁因为和高二的学生在校外打架,教导处主任气势汹汹地去三班抓人,结果因为太生气,走错了教室,直接冲进一班大门。
那会儿许愿还在讲台上写今日作业,没看清进来的是谁,也没提醒,结果主任站上讲台,一拍桌子就问,你们班邱宁呢,给我站出来!
全班一阵沉默,所有人都坐着,眼神齐刷刷地往讲台上看,只有许愿一个人傻站在那儿,手里的粉笔拿也不是,放也不是。
许愿当时语气非常诚恳,轻声说,老师我叫许愿。
大人的面子比千足金还贵重,主任意识到走错教室后,脸上挂不住,撂下一句“你等会儿和邱宁一起来我办公室”,又气冲冲地走了。
大课间,许愿乖乖站在一脸不服的邱宁身边,一声不吭,整张脸写满了倒霉。
许愿好欺负,但也没这么好欺负,班主任前来解围,许愿一下子就跟小公鸡有了铁喙似的,连喷了好几句,说我没犯错,您不该这样把我叫来。
主任一听,脸色更绿了,这正要发作,办公室门被敲响,是来交高三上个月操行分的舒京仪,身后跟着原曜。
一看到好学生,主任态度缓和了点,更何况是这两个也许可以为学校冲一冲清北的人才,他还没来得及打招呼,只听原曜道,主任,这我哥,家里来电话说有点事,您让我跟他聊聊。
他这话一说完,邱宁瞬间瞪大眼睛看向许愿,还掐他校服袖口,卧槽这就是你弟弟!
“……”
许愿心虚,触电似的一下收回手,就当没听见似的。
主任扶了扶眼镜,心想没听说原曜有个哥哥啊,他只得把目光投向班主任,后者连忙点头,说就是啊这两孩子形影不离的,感情好得很。
邱宁更呆了,形影不离没见着原曜多亲近许愿啊!
主任也知道是自己的问题,不再一时下不来台阶,赶紧挥挥手,让原曜把许愿给带走了。
一出办公室大门,原曜拎许愿就跟拎个袋子一样,直接把人拽到了走廊上,许愿还在想感谢的措辞,原曜也不听他的,把人往前推了推,说快回班里去。
许愿才不乐意自己回去,把原曜的胳膊一揽,“做戏要做全,我们一起回去。你的第三条算是作废了能一起上下学了吧,为了庆祝,我明天早上给你买蛋挞去……”
把胳膊抽出来,原曜往旁边拉开两人之间的距离,“不能,我也不吃甜的。”
爸妈的出现是许愿的救星,他终于有足够的理由说服自己放学再也别去玩儿了,要早点回家。
一连着几天,任由邱宁怎么缠着他,怎么约他去上网、打球,许愿都不去。
邱宁因为打架的事还被记了处分,他完全没当回事,但还是乖了一段时间,每天准时准点出现在班级门口,绝不再犯错误。
晚上放学后,许愿在校外不远的街球场看见了练投球的原曜。
他一直以为原曜是不打球的。
当时邱宁正在拉他去买果茶,许愿说不喝,话才说完,就听见旁边的球场有熟人说话的声音,他一扭头,就看见白条领着校游泳队一群人站在一个篮筐下,球在原曜手上。
原曜很少打球,只是一入冬了,没办法,游泳项目只能换成篮球。他个高臂长,还灵活,手里拿个球,微微踮脚,投球,球从篮网穿空心而坠。
邱宁拉着看呆的许愿,笑得不行,说你怎么看个男的打球都那么起劲
许愿正欣赏,突然被打断了,瞪他一眼,说男的怎么就不能看了,都是我们班的。
说完,许愿还特别神气地补充一句:“我看我弟,不行”
“行行行,”邱宁皱眉,还是一副怀疑人生的表情,“原曜是你弟原曜怎么能是你弟呢,你俩怎么看也不像啊。重组家庭”
“表弟。”
许愿可嘚瑟了,“我俩从小比到大呢。”
他这句话说完,脑子里蹦跶出一排字:是挺大的,竹马竹马,就是从小玩儿到大嘛。
然后,这个“大”字还红字加粗。
许愿下意识猛地一低头,脸上发热,臊得慌。
“你干什么”邱宁被他这一动静吓得跟着一抖。
“脖子疼,放松一会儿。”许愿垂着脑袋说。
邱宁:“……”
他们在果茶店门口,离街球场还有点儿距离,在砖红色的场地上,许愿只能依靠背影辨认原曜的走位。
有点奇怪。
记得一开始六中才开学那天,原曜也是这么穿着校服在前边,不一会儿就走到了教学楼下,如一条小溪,汇入无数同样校服的河流。
他那会儿是认不得原曜的背影的,但是现在好像就认得了。
而且,就像他打游戏似的,那个移动的背影头上仿佛写了“原曜”作为id名,旁边还有光圈为他锁定目标。
许愿赶紧低头喝了一口柠檬茶,把视线从原曜身上挪开。他试了试看白条,看舒京仪,最终目光都会回到原曜身上。
“怎么这么甜我要的半糖啊。”许愿皱了皱眉,看被子上贴的标签,赫然写着“半糖”。
“没觉得甜啊。”邱宁在旁边玩儿手机,他也喝的半糖。
“是吗,”许愿又尝了一口还是觉得甜,不自在地摸摸下巴,“可能我舌头出问题了。”
邱宁看他余光还在往外边乱瞟,用手肘顶他一下,“你也想打走,找他们去”
许愿看了看时间,再晚点儿回去他妈得扒了他的皮,又想想原曜如果看见他和邱宁一起又要絮絮叨叨,摇摇头,说算了算了,我得回家。
许愿没忍住,又趁着邱宁在打包,往球场上看了一眼。
他听着篮球落地的声音……
砰砰砰。
和他的心跳一样。
他在窗户那儿找了个位置靠着,环保吸管都被咬得软烂,总是在原曜转身运球过场时挪开目光,假装四处看风景。
虽然,和邱宁一块儿可能会挨原曜的骂,但是他还是好想去看一下原曜打球的样子。
不知道是什么动力驱使了他,许愿摸出手机扫了码,拽着书包带子对店员说:“再来杯柠檬茶,去冰,半糖。”
等柠檬茶做好了,许愿拍拍邱宁的肩膀,说:“欸,我去给他们送一杯。”
如果没有莫名其妙的《约法四章》,他就也可以给原曜买一杯。这杯本来是想给原曜的……
“行,你慢点儿。”邱宁提了好几杯饮料,说是等会儿去网吧喝的。许愿不去网吧,他得回家。
在班上,平时除了李淳,和他说话说得最多的就是舒京仪了,两个人也熟一些,于是许愿跑过去在球场边站着,拎了杯柠檬茶。
走过来的路上,他都在想,到底给谁呢,这样吧,从这儿走过去的步数如果是双数,就给原曜,是单数,就给舒京仪……
一二三、三……
二十四、二十五、二十七,不对不对,二十六、二十七……
可他走了几步,脑子里连贯的数字就总是被场上原曜的背影所影响。
原曜本来在跑动,听旁边跑动的球员说了句“许愿来了”,第一个停下步子,抹掉鬓角的汗,朝场边望去。
许愿在冲舒京仪招手。
在许愿后边,邱宁站得远,但目标大,球场又空旷,原曜很远就瞄到他了。
许愿叫舒京仪过来的时候,场上的人自动都开始了暂停模式,等着舒京仪再上场。舒京仪是打sg(得分后卫)的,满场跑得跟小陀螺一样,早累得口干舌燥,许愿这杯饮料简直是甘泉,他一口气就喝了大一半。
场上,原曜没往这边看了,而是垂下眼看脚下的塑胶地板,小跑着倒退。他接过白条传来的球,往场中带了带,没有投球。他把球用掌心勾在臂弯里,喊:“班长,快点儿。”
“来了!”舒京仪回答,“愿愿你来打吗”
“不打不打,最近我爸妈回家早,我不能在外面野了。”许愿给他们告别,“跟白条也说声,我先走了啊。”
“成。”舒京仪点头。
九十点钟了,又是深秋,夜风刮过来都是钻心的冷,城北街道上打街球的人不多,基本都是流着汗的年轻人,原曜这一拨把校服都脱了,顺着篮球架绑在绿漆杆上,上边儿还挂着七零八落的书包,风一吹,拉链上拴的钥匙碰撞作响,像圣诞树的装饰。
许愿犹豫了挺久,走走停停,想回去跟着一起打,又怕原曜连球都不稀得传给他。
他想了想,还是乖乖回了家。他回家没十来分钟。原曜也穿着件短袖回了家属区,对面楼的婶婶又轻声细语地劝起来,说小原哪,天凉了,身体再好也别这么穿,高三可生不起病哟。
婶婶话音刚落,隔壁单元出来浇花的伯伯也说,小原是不是学习太累了,脸色都不太好。
原曜不太会社交,只得逐一摇头点头微笑说谢谢,攥着汗涔涔的衣服,逃也似地冲进了单元楼。
他刚进单元楼,就碰见到家门口撕春节对联的许愿,要不是原曜扶凳子扶得快,许愿应该已经在楼梯上捂着流血的额头了。
“我妈说新年新气象,让我换个喜迎元旦的。你说元旦还那么早,我妈让我贴这个干什么这才十一月。”许愿眯了眯眼,凑近点儿看对联上画的莲花小人,后脑勺上却开了个眼,心思落在了身后人的身上,“你那么早就打完球了”
“不早了。”原曜看了眼手表,侧身要进里屋。
不对啊,原曜应该是看见了邱宁的,怎么不说他许愿对疏于管教的自己有点儿心慌,又觉得自己贱,没人管还找人管,上赶着给人训,真是山猪吃不了细糠,不训还不舒坦。
情急之下,他一把扳过原曜的肩膀,“你就没什么要跟我说的”
“有。”原曜点点头。
“说吧”看,我就说山雨欲来风满楼。
“我也想喝柠檬茶。”原曜扔下这么一句。
他松了鞋带,还没来得及换鞋,又顿了顿动作,往身后露了个轮廓凛锐的侧脸,“对了。”
许愿下意识答:“嗯”
“今天这杯,本来就是给我买的吧”原曜问。
作者有话要说:
怎么还没喝到就有酸味了哼哼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