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院一共有三层楼,而且八十年代的楼梯又窄又陡,走上去时都要小心翼翼的,更别说是跑了。
然而叶春妮还是一口气冲上了楼顶,也不带喘气的,眼神焦急地四处搜索,终于看到在角落处那边,孙健坐在阳台上瑟瑟发抖的身影。
孙健!
叶春妮下意识想喊出来,又及时忍住。
此刻的孙健正处在精神极度虚弱、随时会做出傻事的边缘之间,稍微有些刺激,都可能造成无法挽救的后果。
她稳了稳急促的气息,然后慢慢地,一步步地接近孙健。
“孙健。”
叶春妮发誓,她从来没有用过如此软绵的嗓音说话,包括在前身的时候,也没有。
“你一个人坐在上面干什么呢?”
叶春妮连每一个字的呼吸都是小心翼翼的,“很危险的,你知不知道?”
走近了她才清楚看见,明晃晃的阳光下,孙健坐在阳台上,半个屁股都没挨着阳台,双脚无力地垂着,双手撑着边缘,脑袋低垂不知道在想什么。
听到叶春妮的声音,孙健过了许久才缓慢地动作了一下。
叶春妮仿佛听到生锈的机器咔地动了一下的声音,然后便看到孙健扭头过来看她。
孙健的头发乱得像鸟窝,还有一些头发湿哒哒地黏在他的脑门子上,表情麻木,眼神空洞。
此刻的他,根本不是一个15岁的少年,而是一具行尸走肉般的尸体。
可见,他在身体和精神上都遭受过巨大的重创。
“孙健。”
叶春妮按压下心里的震惊,柔声开口又叫了他一声:“你认出我了吗?我是叶老师。”
最后叶老师三个字缓缓地飘进孙健的耳朵里,他好一会儿才有了反应,表情麻麻地点了点头。
叶老师……是他很喜欢的一个老师。
以前,所有人都看不起他,都觉得他是班里的吊尾车,只有叶老师相信他,手把手的教他学习方法。
叶春妮悬起来的心下落回了一点点。
孙健还能对她的话做出反应,证明还没有到最可怕的地步,还是有救的。
“你坐在上面干什么?”
叶春妮重复说道,“很危险的,”她缓慢地朝他伸出手,“你把手给老师,老师拉你下来好不好?”
孙健视线的焦距迟缓地落在她的手掌上,看了老半天,似乎也不知道这是什么东西。
“抓住我。”
趁他不觉意的时候,叶春妮又往前走了两步,两人的距离已经缩短到半米范围内,是即使会有意外,她也能一下子伸手抓住他的范围。
叶春妮的心又稍微安定了几分。
“叶老师带你去一个安全的地方,你可以不用害怕了。”
她这句话似乎触动了孙健内心深处的一块伤疤,孙健的表情眼见的浮现出害怕。
叶春妮的言行更谨慎了。
上一次从朱小敏的嘴巴里,她才知道原来孙健这段时间里经受着不敢言说的折磨——
校园霸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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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小敏告诉她说:这两个星期,班里有几个很调皮的男同学,总是在课间的时候,把孙健拉进厕所里。
朱小敏还告诉她:上次下课的时候,亲眼看到那几个人打了孙健。
朱小敏躲在一旁,直到那几个人离开后,她才敢上前,扶起被打得在地上抱着头不动的孙健。
而且孙健还拜托了朱小敏,不要向任何人说起这件事。
然而朱小敏一直把这件事记在心里,直到昨天下午看见孙健没来辅导班上课,她还以为是孙健受伤要去医院了。
没想到被叶春妮一套话,便把事情全说了出来。
叶春妮才恍然大悟,原来孙健的异常行为比她想的还要严重!
校园霸凌。
这四个字合起来,就是一个活生生的、能把人吞掉的魔鬼!
以前,叶春妮她自己也遭受过校园霸凌。
因为她是孤儿,因为她没有父母,学校里某些人自以为是的高人一等,变着法子欺凌她。
是她野草般坚韧的性格挺了过来,才不至于做出傻事,或者被欺凌得一蹶不振。
所以她很明白孙健的心情,很清楚他此刻是有多么的难受,多么的孤立无助。
所以她才会在昨晚连夜赶去孙家,想帮助孙健从被欺凌的深渊中走出来。
此时此刻,她的想法也没有改变。
“孙健。”
叶春妮轻轻叫他的名字,手指又往前递过去:“把你的手给老师,可以吗?其实你知道,老师是会保护你的,对吧?”
孙健嘴巴哆嗦了两下,垂落在身前的手指僵硬地没有动作。
“我以前也被同学排挤过、冷落过。”
她知道此刻要让孙健对她卸下戒心,就要代入和他一样是受害者的角色,让他愿意信任她。
“我知道是很难过、很孤独的。我也是自暴自弃过来的,我当年也差点和你一样干出了傻事。我爬上顶楼,比你现在的楼还要高,足足有十几层。”
此刻,叶春妮也顾不得会暴露自己的来历,一字一句的把自己也做过的傻事说出来。
“我站在顶楼上,看着底下灯光璀璨的大城市,我心里想,这么大的天地之间,难道真的没有让我容身的地方吗?为什么我付出的努力能轻易被那几个人抹杀?为什么他们要欺凌我?”
孙健听得入迷,挪出去的屁股不知不觉坐回了一小部分。
叶春妮密切留意着他的举动,接着往下说:“我还想,干脆死了算了,那些人欺负我,我要让他们背上人命后悔一辈子去!只差一步,真的,我就会跳下去了。”
孙健发出啊的轻声,仿佛已经看见当时惊险的场景,他沙哑的喉咙终于挤出一句话来,“叶老师,是我的错吗?”
没头没尾的一句问话,叶春妮却毫不犹豫摇头:“不是你的错。”
她坚定的语气:“孙健,是别人的错,你不能用别人的错来惩罚自己。”
“叶老师,接下来呢?”
孙健追问她,“后来你为什么没跳成?”
叶春妮话音一转,伸出手,“你要是想知道原因的话,那你下来。等回到病房后,我再告诉你。”
孙健犹豫了几秒钟,随后苍白得没有血色的手颤颤巍巍地伸过来。
“小健!”
倏然,一声高喊从后面冲出来,“你不要干傻事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