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雨倾盆。
浇灭了大黄城中的大火。
烧焦的木炭,熟透的生肉,刺鼻的血腥。
三种味道汇集在一起,涌入徐寒的鼻尖。
这让他感觉胃里的酸水翻涌,隐隐有些作呕。
他见大火起得顺利,本想着让众人在城门口埋伏,杀那些被火势逼退之人一个措手不及。
却不想的是,直到秋雨落下之前,大黄城中竟无一人逃出。
这场厮杀的惨烈程度要超出徐寒的预料。
但随着秋雨落下,大火熄灭,城内的喊杀声也渐渐停歇。
徐寒知道,这场大战终是到了落幕的时候。
无论哪一方获胜,都必然付出了惨烈的代价,但他并没有趁火打劫的意思。这倒不是他心头仁慈,只是他手上这些残兵败卒,就是能击败获胜一方的大军,可他却没有忘记在大黄城外还有一位虎视眈眈的大夏国柱崔庭。他手上的二十万精锐可是养精蓄锐已久,徐寒可不愿意将他手上这点兵马折损在这里。
这样想着,他便毫无留恋的转过了头。
“撤!”他这般喝道,大军便在那时调转了马头,朝着梁州迈进。
大黄城以北。
一身甲胄的崔庭立于二十万铁骑跟前,他沉眸看着远处那座大雨中残破的城郭,神情肃穆,像是在等待着些什么。
而后,一位甲士从那处快步奔来,于崔庭身前单膝跪地。
“国柱,苍龙军全军覆灭,牧家军只余四五万残兵败卒。”那甲士很了解崔庭想要知道什么,他并无太多他呀直截了当的便将自己探听到的情报和盘托出。
崔庭的眸子眯了起来,这是他最想要的结果。
但他素来不喜喜形于色,他沉着眸子再次问道:“牧极呢?”
相比于五万牧家军,他知道,最可怕的是牧极,是那位多智近妖的北疆王。
“没有死。”那斥候如实禀报道。
崔国柱的眉头在那时皱起,但很快却又舒展开来。
牧极虽然诡计多端,但却需要足够的牧家军供他驱使,如今那二十万牧家军只剩下五万不到的残兵败卒,崔庭相信就是牧极他有通天的本事也翻不出什么大浪。
若是牧极识得实务,归顺于他,只要控制好牧极手中的兵权,崔庭到是有信心将之牢牢握在手中,可若是对方不识好歹,就是背上被李榆林怪罪的风险,他崔庭也要将之除之后快。
想到这里,崔庭心头顿时扬起一抹快意。
此番他因在东境与陈国的大战中连连失利而被调到了南方,本已背负了朝中那些文臣公卿的微词,就连皇帝也对他多有不满,似乎已经齐了削藩之意,却不想峰回路转,拿下了冀州不算,还将这大夏朝廷上下视为眼中钉肉中刺的大黄城一并拿下,这些功绩摆在那里,待到他归朝之日,恐怕他这国柱前面就得再加一个大字了,一跃成为大夏三大国柱之首。
至于那三十万早已凉透了的夏国男儿的尸首嘛
这一将功成万骨枯,崔庭早已忘得一干二净了。
“传令下去,全军开拔,去往大黄城!”意气风发的国柱大人在那时发出一声高呼,浩浩荡荡的大军便朝着大黄城方向迈进。
夏军步入大黄城中时。
牧极带着那四五万残兵早已在城门处摆好了阵势。
即使身上带着或大或小的伤势,即使那白色的甲胄早已被染成了血色,但那数万牧家军却依然器宇轩昂,虽有疲态,却不见丝毫的怯懦。
崔庭看着那坐在木椅上的白衣男子,眉头又下意识的皱了皱。
他不得不承认,即使是现在,即使明知道这位北疆王身无半寸修为,甚至还有残疾在身,可在面对他时,崔庭的心头依然免不了生出一抹警惕与忌惮。
这对于崔庭来说并不是太过愉快的体验。
因此他强压下了心头的那一抹异样,皱着的眉头舒展开来,一脸热切的迎向牧极。
“辛苦北疆王啦,此役协助我拿下大黄城,又剿灭了苍龙军,此事我定然上报朝廷,让皇上好生赏赐牧王爷。”
大黄城一战,他崔庭虽然给出了三十万大军,但他本人以及他手中的二十万精锐可是自始至终都未有参与到此事上来。
说牧极协助他,这便是明摆着的要抢功。
崔庭在大夏纵横这么多年自然不是易于之辈,就是要抢功也得暗着来,明面如此说到底是为了试探这位北疆王的态度。
他说罢此言,眸子便死死的盯着那位北疆王,试图从他的脸上寻到些许能够看出对方心思的痕迹。
而结果却让他有些失望。
“那在下便谢过国柱大人了。”牧极朝着崔庭拱了拱手,脸上的神色平静,端是寻不到半点的不满。
可越是如此,崔庭的心底便越是不安。
他觉得大周北疆王,投降夏朝,又倾尽全力灭掉了苍龙军、拿下了大黄城,废了这么大劲却对于功劳毫不在意。
崔庭一直信奉一个很简单的逻辑。
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
天下之人,莫有无所求者,若是真有,那只是他之所求超出了你的想象罢了。
很显然,眼前的这位北疆王就应当是后者。
想到这里,崔庭的眼睛眯了起来。他已经在脑海中好好的衡量起这位北疆王究竟是留是杀。
“大黄城虽然被国柱大人收入囊中,但大黄城的余孽依然在逃,在下以为应当快些派出大军将之剿灭,以绝后患。”牧极却好似丝毫没有感受到那位国柱大人心底对于他的怀疑,在那时依然自顾自的言道。
崔庭闻此言,脸上顿时浮出一抹若有似无的笑意。
图穷匕见吗?
他这样想到,嘴里却不动声色的言道:“连林守与苍龙军都不是北疆王的对手,区区大黄城余孽,何足挂齿,还是请北疆王好生修养,待我上报朝廷,再做下一步打算。”
崔庭并不知道牧极究竟打的是些什么样的算盘,但他本能的嗅到了一丝不同寻常的味道。
就如他所言,大周皇族正真的主力就是林守与苍龙军,如今二者皆被剿灭,可牧极却如此热衷的怂恿他南下,深入大周腹地去剿灭所谓的大黄城残兵,这件事情本身便透露着一丝不寻常的味道,有道是事出反常必有妖,以崔庭谨慎的性格自然不会如了他牧极之愿,让着大好的局面徒生波折。
“国柱不信任在下?”但牧极似乎并无与这位国柱大人兜圈子的意思,他仰头,用自己那双素来暮气沉沉的眸子望向崔庭,直截了当问道。
牧极的坦率让崔庭一愣。
“北疆王这是什么话?在下怎可能”崔庭在那时下意识便要说些官话敷衍,只是话才说道一半,牧极的声音变再次响起。
“大黄城余孽大抵都是残兵败卒,不足为虑不假。可崔国柱不要忘了,鹿先生还活在他们之中,那位天策府的少府主也还活着。现在的天策府虽然式微,但随着苍龙军覆灭,祝贤的根基掉落大半,谁也不敢保证天策府会不会借着这个机会卷土从来。”
牧极的话崔庭听在耳中,心里却暗笑对方这危言耸听的伎俩着实太过低劣,或许是他某些谋划到了关键时刻,方才不得不以此方法诱使他南下,只是他越是如此,崔庭心底便越是警惕。“牧王爷言重了,天策府如今是什么样的境遇你我都清楚,一个毛头小子,几位皓首匹夫,他们能翻起什么大浪?”崔庭摆了摆手,很是随意的敷衍道,心底却是打定了主意说什么也不上他牧极这条贼船。
“崔国柱糊涂啊!”牧极颇有些痛心疾首的言道:“国柱在冀州取得如此战果,皇上必然器重,世人都知当今圣上雄才伟略,自然不会甘心这区区冀州。南下是迟早之事,届时这重任必然还是会落在国柱手中,若是放任天策府回到长安,待到他们重整旗鼓,岂不为国柱一大患?不若尽早除去,防范于未然?”
牧极这话说得倒是有理有据,但打定主意的崔庭却是摇头晃脑不予理会。
那时,牧极见说不动崔庭,咬了咬牙,有些无奈的言道:“既然国柱不信任在下,那此事便只有在下带着牧家残部去做了。”言罢,牧极侧头看了身旁的牧良一眼,言道:“牧良,去派遣兵马,准备追击大黄城余孽。”
“是!”他身后的那位高大的冷峻的男子闻言点了点头,转过身子便要调派众人。
崔庭见状心头一顿。
他忽的意识到牧极之前的行为太过反常,似乎正是为了让他心生疑虑不敢南下,然后再接机提出此言,带兵追击。
可这么做对于牧极究竟有什么好处呢?
崔庭细细思索了一番,牧极开了天山关、破了大黄城、灭了苍龙军,可谓断了大周大半根基,这样的牧极想要再投入大周的怀抱除非那大周的皇帝老儿得了失心疯。所以牧极的出路只有一条便是在大夏站稳脚尖,可他耗尽了牧家军的大半人马做到的这一切却被他崔庭抢去了大半功劳,自然心有不甘,因此才使计想要独占这剿灭大黄城余孽的功劳,以此在圣上那边站稳脚跟。
想到这些,崔庭便对于牧极的谋划有些大抵的了解。
只是牧极是大周旧臣,这冀州又是牧极开关而得,届时朝廷论功行赏,恐怕这冀州便要做给牧极以为封地。这一可以安抚牧极,二可以让那些大周有归降之意的藩王州牧心安,算是树立了一个典型。那若是真的如此,他崔庭耗费三十万人马,最后却可能得不到半点实际上的好处。
念及此处,崔庭的脸色一阵阴晴不定。
“牧王说得有理,那大黄城余孽素来狡诈,还是让在下随牧王一同前去吧。”崔庭也顾不得之前自己极力反对的态度,在那时一反常态的言道。
果然这话出口,那位北疆王的脸色顿时一变。
“这”牧极少有有些迟疑。“可是这大黄城毕竟是一方重镇,若是国柱与我一同追击”
“无碍,大周短时间里恐怕难以聚齐足够的兵马夺回大黄城。”这一次,牧极的话还未说完,便被崔庭生生打断。冀州的封地他志在必得,自然是不会给牧极半分的抢夺之机。
“”牧极闻言,脸色顿时变得愈发难看,他沉着眸子,愣了半晌方才言道:“那便有劳国柱与我一道”
“不用了,牧家军已经为大夏做了太多,王爷就让他们在这大黄城歇息吧,由王爷一人陪我前去即可。”崔庭似乎打定了主意不想让牧极分到半分的功劳,直言让牧家军留在此处,又为以防兵变,更是带走牧极以作挟持。
“这”牧极的脸上一抹怒意一闪而过。但最后却不敢违背这人多势众的崔庭的意思,只能是无奈的点了点头,算是应允。“就依国柱直言吧。”
看着牧极那落寞的脸色,崔庭心底的快意大盛。
“来人,传令!”
“大军南下清剿大黄城余孽!”
国柱大人高声喝道,那趾高气扬的模样,怎一个春风得意可以形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