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雀街,再逢黄昏。
厚厚重重的云雾盘踞在天空,夕阳只能乘一点点空隙,迸射一条条绛色霞彩,宛如沉沉大海中的游鱼,偶然翻滚着金色的鳞光。
大雪桎梏的地面倒映着鳞次栉比的轮廓,一阵飞影忽而在天际中闪过,下一秒却安静落在一片瓦棱上。
将离笔直地立着,俯瞰着囚奴囹圄的星星点点,周遭的景致尽收眼底,不过却丝毫没有真正进入他的眼睛。
忽然,十米之下似乎有一双巡视的眼睛往这边扫过,将离一个翻身便消失在瓦棱上。一阵清风疏忽而过。
将离沿着熟悉的路径一直到达施工的地方,一阵阵脚铐声有节奏地响着。
一对有神的眸子环视了一周,高高低低的男囚充斥着他的双眼,却不见白饵娇小的身影,将离觉得有些怪异,一个时辰前,他明明记得他和白饵约定好在此会面,眼下却人影无。不放心的眼睛再环视了一遍,仍旧无果,他忽然加快脚步,往囚奴囹圄赶去。
将离视了眼牢中,仍旧没有白饵的影子,唯有王福正侧着身子在睡大觉,这会儿大家都在忙,这家伙估计又趁机偷懒了,将离走上前,取了地上的一块小石头,往王福身上弹去。
“哎哟!”遭了重击的王福轻轻叫了一声,自己本就做贼心虚,即使疼也得半忍着。王福踉跄地翻过身子,脸上愁云惨淡,“军爷饶命呐!军爷”
回望之际,王福的声音登时就断了,原来根本就没有什么风人,只有双手怀抱于胸前的将离。
“怎么是你呀?”王福吐出一口粗气,揉了揉身子上疼痛之处。
“白饵去哪了?”将离严肃地问,完不像是在和他开玩笑。
紧张了半天,竟是这事?王福继续平直地躺下去,气定神闲地回:“白饵呀!嘿嘿,白饵估计要飞上枝头变凤凰咯!”
“你在说什么?我问你白饵去哪了?”
严厉的声音传来,王福收起咯咯的笑脸,如实回道:“一个时辰前,风尘府的人来囚奴囹圄,选了些长得白白净净、样貌甚好的男囚,之后就带回风尘府去了。白饵长得比女人还要美,定能拔得头筹,讨得二皇子的欢心,从今以后,我们要想离开这鬼地方,还不是他一句话的事!”王福越想越欢,平日他待白饵也算是半个兄弟,白饵若是飞黄腾达,自然少不了他的好处。
听到“风尘府”三个字,将离不禁愣了愣,早听闻风尘府二皇子是断袖,白饵是女儿身,若是真被二皇子看中,后果不堪设想。
王福瞥了眼将离,只见他两道眉压了极深,不解道:“你该不会想着要去救他吧?你瞎操什么心,摆在他眼前的可是登天梯,迈过去就是人上人,即使迈不过,那风尘府的人也会把他放回来,反正他横竖是死不了,咱两就在这默默祈祷就好啦......”
“啪!”一道刺耳的震裂声将王福的话猛然打断。
王福两眼已然眯成一条线,惊魂未定地看向将离,他的脚铐竟然被他用双手扯断。转瞬,王福两个眼睛瞪的像两个灯泡,他简直不敢想象
他看到的是真的。
将离把扯断的脚铐扔在一旁,神色匆匆地离开了牢房。
“那可是二皇子啊!漠沧风国的二皇子啊!将离你疯了不成!”
不可思议的声音淡淡飘出牢房,没有一点儿回音。
风尘府。
无瑕的白玉铺造的地面闪耀着温润的光芒,周身似有袅袅雾气笼罩着这个扑朔迷离的殿堂,檀香木雕刻而成的飞檐上凤凰展翅欲飞,青瓦雕刻而成的浮窗玉石堆砌着墙板,墙板上彩绘的春花秋月、冬虫夏草尽收眼底。白饵和其他人一样,细细打量着周围的一切。
“赶紧把这些新衣服换上,半刻之后,我会带你们面见我家公子,都给我打起精神来,把你们的本事都给我亮出来,若是谁有幸被我家公子相中,自是少不了他的好处!”莺莺站在殿门口高声道,一双眼睛明亮的像两盏烛火,任何小动作似乎都逃不过她的眼睛。
白饵收回视线,看着其他人已经开始陆陆续续在换衣服了,心里越来越不安宁,若是待会意外地暴露,今日估计难逃一死,此刻若是将自己丑化,外面的人一定会生疑,为今之计唯有走一步看一步,只要自己装作啥都不会,肯定可以逃过一劫。
白饵顾不上多想,忙不迭地取了一素套素净白裳,一层层披在身上。
整个大殿就像一个云雾缭绕的天庭,往日那些并不起眼的男囚,披上一件件锦绣后,皆宛若神人,目比星子,鼻若高山,唇红齿白,惹人垂涎欲滴。
随后,一群人排着长龙穿花过庭,宛若一只只绚丽的彩蝶飞过花丛,一路飞到合欢殿。
合欢殿中笙歌款款,犹如潺潺流水,本该是使人心静如流水的曲子,可这会却让人听得心花缭乱。合欢殿的装饰明显要比刚才的屋子更加华丽,殿中一道珠帘垂落,好似水帘洞天。众人排着队伍整整齐齐地候在珠帘外,有人欢喜有人愁。
见珠帘被缓缓拉开,白饵悄悄抬头,往珠帘内望去,只见榻上侧躺了一个男子,有着高挑秀雅的身材,衣服是冰蓝的上好丝绸,绣着雅致祥云花纹的雪白滚边和他头上的羊脂玉簪交相辉映。他的手里持着一把扇子,扇子上的图腾并非黎桑有的图案,忽然,扇端一会儿悬空飞起,竟舞得像那穿花蛱蝶般,忽而眼风一扫,扇子在空中悠悠而落,轻悄悄地顿在他的掌心。
那唇角菱儿微微翘起,还没等到看清,折扇徐徐拉开一段,登时便掩住了半张俊俏容颜,只有一双黑灿灿的桃花眼无遮无拦,弯弯地笑着。
漠沧无尘视了一眼帘外的景致,似乎格外满意。莺莺见状,心中紧着的心也渐渐放松了不少,如今再回想起昨夜的事,内心的愧疚和疼痛骤然减轻,但公子醉酒后,那张漆黑得让人感到害怕的脸,始终在她心里挥之不去,就像一枚钉子扎得深深的。
担心了一夜后,公子忽然派她再去寻些美男子,可是朱雀街所有的男子都已经在前几日被选完,为了不失公子难得的兴致,她才急中生智,料想囚奴囹圄应该会有所收获,便一大早开始张罗着去囚奴囹圄选人。莺莺收回思绪,将珠帘轻轻阖
上。
风动珠帘,珠帘内中人的身影顿时变得隐隐约约,白饵没有再看下去,生怕一不留神,对上了谁的眼,那就糟糕了。
忽然,人被一个个叫进去,珠帘起起落落,飘忽不定,正如白饵那颗心。
“下一个。”
只见前方空无一人,白饵愣了愣,没想到这么快就到她了。白饵深呼了一口气,再飞快地吐了出来,压着脸,一点点入了帘子。
漠沧无尘抬眸而去,眼神落在白饵白皙的脸上,天下的美男子他见过不少,但这种娇小可人类型的,还是头一回见。
“抬起头,让本公子瞧瞧!”漠沧无尘柔声呢喃,声音如花瓣飘落水面。
白饵紧张到发呆,正筹谋着如何应付,此刻已然出神,漠沧无尘说了什么,她好像没有听到。
漠沧无尘看见自己被无视,不但没有不喜,反而觉得甚是有趣,她越是犹豫不决,就更显得与众不同,他好像特别喜欢她那副欲说还休的样子。
漠沧无尘伸出纤长的玉指,轻轻勾起白饵的下巴,细细打量着她动人的眸子。
此刻,白饵的心彻底定了下来,索性配合他将下巴轻轻扬起,眼中波光粼粼,泛起一阵阵柔情,她想了半天,与其唯唯诺诺,倒不如欲擒故纵,与其别人调戏她,倒不如她调戏别人,这个漠沧无尘看起来也不像是什么十恶不赦之徒,他既然喜欢男色,那么自然和水榭歌台那些王孙贵胄、浪荡公子在本质上没有任何区别,既然如此,凭她的花言巧语和无人可敌的魅惑,他自会乖乖为她是从,到时候再想个法子戏弄戏弄他,自可从中转圜。
这是这么多年来,她在水榭歌台一点点积累下的经验,到了这里,再触类旁通一下,也何尝不可呢?
白饵登时嫣然一笑,对上漠沧无尘盈盈而笑的眸子,眼中的柔情,不紧不慢,娓娓道来。
漠沧无尘忽然笑了,手中的折扇被他轻轻扫开,他觉得眼前的这个美男子真是越看越有趣了。
“把衣服脱了。”漠沧无尘悠悠道。
什么!?脱衣服?她还没说什么呢?就直接让她脱衣服?天!白饵眸光暗变,看着漠沧无尘淡然的眸子,她竟无话可接,余光里,莺莺的眼神也从来没有从她身上移开,更没有变过。果然还是强龙压不过地头蛇,是她轻敌了,她没想到,漠沧无尘居然比她想象得还要厉害,他那双桃花眼分明就有毒,她仅仅只是看了一眼,整颗心就已经深深沦陷了,电光火石之间,脑子里竟是万马奔腾,战鼓喧天!
只可惜后悔也是徒劳,短短五个字再加上一个让人喘不过气来的语气词已经压得她防不胜防、退无可退。人为刀俎,我为鱼肉,如今不脱也得脱!
但是!这白裳一脱,岂不是都露馅了?到时候只怕会被当成混入风尘府的细作!更可怕的是,守身如玉十六载,一朝暴露在众目睽睽之下!前前后后、里里外外,那可是数十个男子......
一阵阵短促的呼吸声静静响着,白饵克制住颤抖的双手,慢慢摸到衣领,雪白的颈露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