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宫门的开启,清冷的空气立刻迎面而来。温热的呼吸被化作雾气,在他面前不断地出现然后消失。明媚的阳光映照在雪地上,反射着淡淡的荧光。冷风拂过,云层翻涌,旁边廊檐上一片冗长的阴翳缓慢进入了视线,吸引了他的视线。
漠沧无尘好奇心起,缓步转到身后,一张邪魅的面孔映入眼帘。黑眸中的犹豫被坚定取代,他握紧手中的袖袍转过身大步向前面的宫道走下去。
“平王殿下确定不等太子同行吗?”漠沧无忌大步跟了上去,好心提醒着:“不过今日你恐怕是等不到了,此时他估计与父皇已经在摘星园对弈了。”
脚步猝然停驻,漠沧无尘寐了寐眼,刀削的侧脸顿时僵硬,手中的袖袍攥得更紧,仿佛在极力克制住心中的愤恨,待内心足够平静,黑眸再次睁开之时,整个脸显得无比阴沉,就像在棺材里躺了三天三夜后忽然掀了棺盖,立刻转头狠狠地瞪向了漠沧无忌。
被漠沧无尘凌立的眼神瞪得后背发寒,漠沧无忌不禁后退了半步,有些不敢正视他的眼睛。几天未注意到他,如今仔细一看,那副原本总是挂着春风得意的面目,竟变得这般憔悴不堪。看到他这副样子,他这个做大哥竟打心里生出了几分恻隐。“几日未曾交谈,就没什么想与本王说的吗?”
“只不过是一个废物!本王与他有什么好讲的!”说话的声音冰寒刺骨,隐隐带着咬牙切齿的声音,漠沧无尘讽刺的眼神在漠沧无忌脸上悚然一扫,侧过身子准备就此离开。
一个小小的平王也敢对他这般轻蔑?怜惜的神情已经被狰狞的表情替代。见漠沧无尘想走,漠沧无忌旋即出手相拦,一道金丝绣成的圣旨一堵,他轻蔑笑道:“说本王是废物,你够资格吗?”
一步一步慢慢向漠沧无尘走近,半是悲叹半是暗讽:“十多年了,你终究还是一个小小的平王,无权、无势,自以为傍上了太子便可以人前显贵,可人家终究把你当成一枚弃子啊!你既然不能为他所用,人家自然不会在一颗废棋上浪费时间。”
说罢,漠沧无忌抬眼朝漠沧无尘看了看,才发现他始终都是寐着眼,亦看不出他此刻任何表情,索性就不给他留任何情面:“你说你这个平王活得多窝囊啊!到头来,也只会玩玩借刀杀人的把戏!”
“借谁的刀?”负手而立的漠沧无尘眉头猝然一皱,冷笑一声。
听到漠沧无尘明知故问,漠沧无忌先是愣了一下,随后极其配合地冷声回应:“自然是借本王的刀!”
“杀什么人?”
“杀太子!”
此话一出,立刻戳到了漠沧无尘的肋骨。他骤然睁开了眼,狠狠瞪着漠沧无忌:“废物!”
被漠沧无尘一顿戏耍,遏制不住心中的愤懑,漠沧无忌猝然抬手,恨不得将他的臂膀活活拧断,让他为自己的言行付出应有的代价!
心中的积着的憎恨早已将他身的力量点燃,漠沧无尘眼神一厉,抛出恶狼般的爪子,将漠沧无忌的咽喉死锁在两指之间,并不断逼得他往后退。
防不胜防的出击,使得漠沧无忌大惊失色,他挣扎地嗔视着发疯了的漠沧无尘,靠着微弱的气息,从齿缝中挤出几个威胁的字眼:“这里是皇宫!”
紧接着抓起双手尝试挣脱束缚,“噌”的一声,令他视若珍宝的圣旨,砸在了地上。谁知,漠沧无尘竟变本加厉,几近让他不能呼吸。
瞳孔之中仿佛泛着刀光,漠沧无尘一点点将漠沧无忌逼到宫墙死角,冰冷的薄唇轻轻一勾:“什么感觉?”
“......”漠沧无忌撕咬着牙,被漠沧无尘逼得面色青白。
“你最好时时刻刻记住这种感觉!当你每想起这种感觉,
便要提醒自己记住方才说过的话!下次若是再让他活着回来,本王定要叫你死!”一双本该多情的长眉此刻紧紧交织着,他的眼中满是残忍。
“王爷”沧狼巡视的目光一转,被角落里的这一幕登时一震。
目的已经达到,漠沧无尘松了手指,冷漠的眼里,往日趾高气扬的漠沧无忌跪在地上恹恹地喘息着,是无尽的狼狈。
他丢下一个冷酷的眼神,转身飞快离去,那卷落在尘埃里的圣旨落下了一个大大的脚印,所有金灿灿的光彩瞬间退去。
“王爷!”下意识避开了平王的视线,沧狼冲到漠沧无忌身边,一边喘息一边将他扶起:“二皇子对王爷做了什么!”
“混账!”压制心头的一口恶气终是找到了爆发点,漠沧无忌将沧狼飞踹至地,眼中直冒星光:“你还有脸回来?”
与此同时,望着漠沧无尘彻底消失的场景,漠沧无忌脑海里不断翻涌着方才的画面。
他只想试探试探漠沧无尘内心的真实意图,没想到竟将他逼到这种地步!不过,亲身试过,总比凭着蛛丝马迹点点揣测来了强,能将漠沧无尘逼成这样,可见,他对太子的恨早已渗透骨髓,所谓爱之深,恨之切,大抵如此吧!
他忽然觉得很是好笑,曾经挚爱的兄弟如今却成了最想要他死的人,若是太子有一天知道这个真相,那种反差估计特入骨、特有趣吧!他特别期待那一天的到来!
“奴才...”沧狼抱头滚在尘埃中,哭得无比凄惨:“奴才将囹圄盯得死死,连一只小虫子都飞不出来,太子若是逃出来,奴才不可能会看不见的...恐怕太子有升天遁地的灵术...”
“够了!”漠沧无忌呵斥了一声,各种死无对证的因果中,赵廷尉和太子,这两条线索在他脑海里紧紧联系在一起。从赵虬髯今日在朝中的立场来看,他推测,赵虬髯估计已经是太子麾下的人,不出所料,太子应该是在赵虬髯的掩护下出的囹圄,如此才得以瞒天过海!
见漠沧无忌一副思索的样子,沧狼收起了自责与悲怆,胆怯地问道:“王爷,如今太子重返朝廷,奴才,奴才还...还有命可活吗?”
每每想起自己在雪陂对太子痛下杀手的场景,沧狼就觉得背脊发寒。这一问完,眼泪根本不受操控,从眼角噌地一声崩落了。
看着沧狼担惊受怕时一副人不人鬼的样子,漠沧无忌忽然把视线转到尘埃中的圣旨上,默了许久,压着嗓子道:“有本王在的一天,他就别想好过!”
“王爷可是有什么法子了吗?”听着漠沧无忌信誓旦旦的声音,沧狼激动地问。
“他既然有办法从亡奴囹圄出来,本王便有办法让他乖乖地回去!”漠沧无忌拍了拍袍子上的尘埃漠然道:“囹圄中总会有令他牵挂的东西......也该让破西风尽尽责了!”
“...”沧狼不解其意,止住呼吸茫然地抬头看向漠沧无忌,忽然:“嗯!奴才明白了!”
沧狼话音刚落,漠沧无忌便猛烈地咳了起来,呼吸于他,仿佛十分困难。沧狼急忙起身在他胸前猛蹭,为他顺着气,见他有所缓和,才压着声音问:“二皇子这笔账,王爷打算怎么算!”
“呵!毁掉一个人最好的法子,不是夺走他最想要的,而是给足他最想要的!”漠沧无忌眼珠子一转,嘴角勾起一抹深不可测的笑,十分残忍。
雪后初晴,阳光一片灿烂。晶莹的冰凌从屋檐上垂落,仿佛水晶雕成一般。
一扇朱红色的琉璃窗,装着连绵苍白远山和一些开得并不茂盛的花蕊。在这样一个寒冬,摘星园中的景致十分萧条,基本上没有值得欣赏的东西,那些似有若无的花枝只是点缀,根本入不了
眼;反倒是远处连绵的苍山,时不时吸引着二人不定的目光。
漠沧皇虽长年生活在常年落雪的雪国,身子亦极耐寒冷,但室内还是摆出了好几个暖炉。宫女们将暖炉拾掇好,便迅速退出了这个静谧的屋子。
“痕儿就不问问,父皇为何要留你对弈?”收回落在与远处的视线,漠沧皇点着手中的棋子,忽然道。
“父皇的旨意,儿臣岂敢不从?”专注于棋局之上的漠沧无痕轻轻扣下一子,低沉的头,看不到任何神情。
“你怎么不敢?你可是太子!”漠沧皇捏着手中的黑子,不禁笑道,继而低眸将子落下,觉得气氛不该从一开始就陷入紧张,于是以平淡的语气说道:“棋局之中,你只管大敢落下你手中的棋子!”
“儿臣遵旨。”漠沧无痕默了默眼神,语调凝重。
“父皇赠你的生辰之礼,虽已被付之一炬,然,万丈高楼平地起,父皇只要吩咐下去,便可为你做到!”漠沧皇承诺着,朝太子深望了眼,并提醒着:“只是这万丈高楼终究还得一层层建,急不得!”
“父皇何必为此煞费苦心,只要这天下安定,哪里会没有儿臣的一席之地呢?若真给儿臣那万丈楼宇,只恐高处不胜寒!”话音,悄然间同白子齐齐落下。“何况,父皇曾教导儿臣,漠沧皇族想要的东西,绝不会高高观望,只会紧紧握在手中。这楼宇太高,也只适合用来观望,有时候,并非站在高处,才能看见天下。”
“既然如此,父皇便应允你,不再建此楼,但愿有一天,你不会后悔。”思虑了良久,漠沧皇终是落下手中的黑子。
漠沧无痕扣起一枚棋子,他朝那棋盘望了一眼,眼中早有筹谋,须臾间,便落下黑子。“落子无悔。”
望着那局势突变的棋局,漠沧皇没有为此生虑,反倒是掬掬一笑,陡然间还想起了一个不错的比喻:“若是以没有边界的棋盘比作天下,以痕儿之见,该如何保证天下长存呢?”
“只要棋盘上无输赢,这盘棋便永远不会有结局,天下亦可永存!”漠沧无痕淡淡道。
“棋盘之上无输赢,又该如何?”
“黑子白子,势均力敌,相互抗衡!”
漠沧无痕哪里会不明白漠沧皇话中的深意。他的父皇从一开始就在提醒他,坐稳太子之位!属于他的东西终究会是他的!此刻,他便是棋局中的白子,漠沧无忌便是那黑子,加封漠沧无忌为摄政王,让他彻底与自己相抗衡,达到势均力敌的效果,便是他父皇想要的天下长存!
“儿臣斗胆借父皇这个比喻,进一步阐述。”
“你且说说看。”
黑白子静静落着,发出清脆的响声,几缕青烟从香炉中缓缓飘起。
漠沧无痕平静的眼眸中忽然泛起一丝笑:“天下长存与天下长安实则是不同的。”
“哦?”对于天下长安一说,漠沧皇显得兴致斐然:“天下长安如何?”
“若想天下长安,那么这棋局必须要分出一个输赢!胜者才能为王!”漠沧无痕再次落下一子时,语气变得极其婉转。
听到太子这番言论,漠沧皇不禁眼角一跳,迟疑了片刻,又闻言。
“当然,父皇幻想的是没有边界的棋盘,儿臣所言,只是眼前!”
袅袅青烟无形中,竟勾勒出两条真龙的轮廓。一语落,惊起他各种思绪,漠沧皇举着手中的黑子犹豫良久,满脸皆是沉沉之色,最后,黑子信手一落。
“父皇,儿臣承认了。”漠沧无痕赧然一笑,湛蓝色的眸子泛着一阵光芒。
望着陡然落败的棋局良久,室内终是传来了一句刻骨的话。
“生辰之后,痕儿长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