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有的后路皆被他提前斩断,所有的希冀皆被他一句句地毁灭,这里果然是人间地狱,是恶魔的爪牙,是荒无人烟的孤岛,亦是一望无际的深渊!
“不,你错了,比起你那个嫡亲的二哥,我可是仁慈多了!”
漠沧无痕目眦欲裂,死死盯着漠沧无忌狂笑的脸。虚弱的身体被愤怒填满,他猛地扑向铁栏抓住漠沧无忌的衣领。“你这话是什么意思和他有什么关系!”
“背后被最爱之人捅了一刀,还能装作若无其事去救原谅?有时候你聪明过人,又有时候你愚蠢至极!”漠沧无忌扬手将漠沧无痕推到一边。
被心里的那条冰蛇折磨了一夜,漠沧无痕哪里撑得住漠沧无忌的力气。轰然一声被他一把推倒在地上。眼前立刻金星乱冒。
“还记得张通士吧?你所得到的那张假的皇宫地形图,正是出自他手,是他伪造的。他是皇宫地形图唯一设计者,伪造一张假图,以假乱真,不算什么难事吧!不过,将这大秘闻告诉我的,不是旁人,正是你的好二哥——漠沧无尘!”
“不仅如此,如果不是他在夜宴之夜送来疾书一封,告诉我你隐藏身份混入了亡奴囹圄的事实,你便不会中我的圈套,掉入我的迷局,现在估计已经和你的心上人成功逃了狱,守在某处温酒赏雪呢!”
谋略、自尊,被他刺得粉碎!
“你住口!他不会!他向来视你为眼中钉,又怎么可能与你这种人沆瀣一气!一定是你见我与他如今生了矛盾,便想着栽赃陷害于他,将所有罪责推向他一人!”
小小的囚笼之中忽而电闪雷鸣,漠沧无痕只觉得眼前一片天旋地转,狂跳的心脏仿佛正被一头野兽撕咬着,让他几乎喘不过气来。
当他口中的那个名字与整件事情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之时,在真相与谎言之间徘徊,只是不敢相信这个事实罢了。
“他自个下不了手,便只能借我之手,杀你呗!”漠沧无忌眸光一冷,懊恼道。
没想到推心置腹、惺惺相惜的亲兄弟,其实早已将他视为仇敌,他恨他,他不怪他,只是,借敌人之手在背后谋杀他,这比他亲手杀了他还要可怕!
冰山附体,霜寒迷离,那条冰蛇又苏醒了,他亲手为他温好的剧毒,又发作了!
与这生生世世不可磨灭的剧痛相比,这点锥心刺骨的疼痛,又能算得了什么。
任由喉咙似烈火焚烧,任由血液似被什么吸干,任由脊髓似被什么敲击,漠沧无痕不再挣扎,支撑着身子勉强站起,踉跄地拉进他与漠沧无忌的距离,抬眸望着他轻声道:“说吧,你的下一步计划,是什么?”
“你就不怕我杀了你?”漠沧无忌斜着眉咬牙切齿地问了一句。见他薄唇紧闭嗔视不语,眉骨挺立间,透着赤裸裸的威胁!他不禁要扪心自问,究竟谁才是阶下囚啊!压制住心中攀升到极点的恨,他带笑怒喝道:“不错!我暂时不会杀了你!众星捧月你不爱,高高在上的太子之位你不坐,偏偏要做那天字号的亡奴!那我便成你!”
他立即抬眸指了指他头顶上的笼子,“这原本是个镀金的囚笼,用来囚禁你这个当朝太子,也不失体面。从今日起,你便好好在这囚笼之中待着,我要让你知道,何为真正的亡奴!”
漠沧无痕不再视他一眼,而是高高仰起头,面若冰霜,冷冷道:“你不会得逞的。”
想想他方才在亡奴囹圄匍匐在自己脚下时那羞耻的样子,再看看他如今这副狂傲不羁的样子,他摇摇头,忍不住嗤笑了一声。“我劝你还是清醒些好,接下来的日子,这人间地狱够你受的!”
继而扬了扬袍,踩着脚下冰冷潮湿的石头,取了石壁上的火把后,便转身而去。
“明日当朝太子离奇失踪的消息,将会不翼而飞!这朝廷之中又将为此掀起怎样的风浪呢?咱们就拭目以待吧!”
见漠沧无忌正离去,漠沧无痕旋即扑向牢笼边缘,扯着铁栏不断撕声质问:“你的终极计划是什么!你的终极计划是什么!”
灼灼光亮越来越远,金色的囚笼,被那无边的黑暗一点点吞噬。
无人回应他,除了从岩上滴落下来的水滴。
勤政苑,灯火通明,琴弦瑟瑟,一派纸醉金迷的景象。
“赵爱卿是何时入仕的?”正批阅着金案上的奏折,漠沧皇抬了抬眼,望了眼案前跪着的赵虬髯,忽然问。
“启禀殿下,微臣弱冠之年入仕,至今整整三十载。”不懂君主为何要问此事,赵虬髯只能毕恭毕敬地回答。
漠沧皇点点头,复念:“整整三十载,称得上是我漠沧的股肱之臣。”
被忽然的夸赞一惊,赵虬髯更加不安,斟酌着回道:“微臣只是看守囹圄的一介武夫,只管忠心事主,为陛下的江山伟业献一微薄之力,为万民开一片太平,微臣不敢居功自傲。”
“为万民开一片太平。勤政苑每日进出的官员不计其数,他们为了表忠心,类似的话说了不少,朕自然也听得不少,不过,朕早就听闻赵爱卿在民间深受漠沧百姓爱戴,漠沧百姓无人不夸,这话从赵爱卿口中讲出,不但不假,反而深得朕心!”
听到赵廷尉所言后,漠沧皇的脸上早已一片和颜悦色,当即落下手中的狼毫,引手唤来邱内官:“邱公公,将朕的佳酿呈上来,朕要赏赐与赵爱卿!”
闻言,登时受宠若惊,从漠沧君主的话中,赵虬髯明显可以听出,漠沧君主这是变着法的想要嘉奖他,欲拱手以作推辞,余光里,邱内官已应声而去,他心中忽定:他主仆配合得极好,丝毫没有复演的痕迹他双眉暗沉,屏气高呼:“微臣叩谢圣恩。”长袖掩地,拜了一拜。
漠沧皇笑了笑,扬手道:“赵爱卿不必多礼。”
邱内官的动作极快,一步并作两步便把佳酿呈到了案前。
耳边斟酒之声,声声入耳,不断拨动着他瑟瑟的心弦,只怕这杯酒,不是一杯御赐酒,而是一杯亡命酒。
毋庸置疑,漠沧君主已经怀疑他的忠心了。
为守诺太子,暂不对那杀手严刑逼供,那日在朝廷之上当漠沧君主问起审判结果之时,他借杀手重伤不醒难以审问之由,为那杀手争取了几日喘息的时间,从那时起,他便犯下了欺君之罪。只是,纸终究包不住火,漠沧君主本就生性多疑,定然会将此事与太子一党相联系,如此看来,漠沧君主怀疑的不仅是他,更是太子。
“赵爱卿,请吧!”邱内官小心翼翼地将金杯端到赵虬髯的身边,笑着道。
与邱内官对视了一眼,赵虬髯本想通过他来读出些什么,却发现邱内官灿灿的眼神里始终透着点点笑意,丝毫不知所云,在这命悬一线之际,任何对策看来都无法奏效。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亘古不变的道理,向来如此,只是他从未想过,这个命运竟有一天落到了自己身上。
他有力地捏住了空中的金杯,精炼的眸光落在杯上,惊不起一丝涟漪,那杯面极其精巧,刻的是双龙戏珠。
当今这个局势,不正如这杯面所刻画的那样么?太子与摄政王就好比这两条龙,而储君之位便是那鲜艳的龙珠,而他注定是祥云中的一朵,助一方腾上九天,夺得龙珠。
他不禁想起了在亡奴囹圄密室太子临行前与他说过的那些话。
“廷尉长年主管囹圄,行事素来公正严明,漠沧百姓无人不夸,无人不赞!谁才是真正的反贼,廷尉不会不知吧!若是廷尉不知,大可去思考一个问题——当廷尉踩着脚下的这片土地之时,踏实吗?”
“皇恩浩荡,臣仆卑躬,本宫只希望有一天还能从百姓的口中听到一句——‘公正严明的赵廷尉。’”
“本宫不怕什么引火烧身,就怕自己做了错的选择。廷尉是个明白人,有些话不需要本宫直言。”
若要说后不后悔当初做的选择——放弃中间的立场,追随太子,他断然不会后悔,这三十年来,他对漠沧君主的统治早已心存不满,曾经他以为只要漠沧的百姓能够安居乐业,他的使命便完成了,那些朝廷斗争一概与他无关,他只需要依着最严酷的法,行最公正之事保一方太平便好。但,来到黎桑之后,他忽然发现,这一切与他当初的设想不尽相同,面对漠沧君主的野心、残暴,他一度怀疑,自己所行之事是否对得起那鎏金四字,正当心中的秤杆摇摆不定之时,太子的话却让他再次找到了方向,与其跟着漠沧君主一步步错下去,倒不如择一明君,唯有这片浊浪排空,为天下开太平的初衷才能一如既往坚守下去。
唯一遗憾的是,他等不到了。
将沉甸甸的金杯捏得更紧,他长髯一扬,双目一闭,痛痛快快地将杯中佳酿一饮而尽。
甘甜爽朗顿时在他味蕾里瑟瑟而开,他皱着眉头,惶然睁开了眼睛,只听得。“赵爱卿以为这杯佳酿如何?”
他有些不能理解,为何没有杀他。
“甘甜爽朗,口有余香。”他回道。
漠沧皇仰着头快然大笑着,邱内官接过他手中的金杯,提醒道:“廷尉是个善饮者,这佳酿乃是百酒之王,也唤作九五之尊。”
九五之尊,为君者,方可饮之。
闻言,登时失色,赵廷尉惶恐道:“微臣老眼昏花,误饮了佳酿,请陛下降罪。”
“既是朕要你饮,你又何罪之有呢?不过,朕仍旧有些失望,只因你未能识得此酒!”
漠沧皇话锋一转,忽而正色道:“念你年岁增长,朕也不怪罪与你了,提前致仕归家去吧!”
邱内官眼尖,取了案上的信笺交到赵虬髯手中。
“对了,眼下敌军肆虐,恐途中不测,朕会派人一路护送爱卿返回漠沧的。”漠沧皇正翻开奏折,垂眸之时,又附加了一句。
赵虬髯神色再变,顿了两下,旋即铺地大呼。
“微臣叩谢圣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