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丫头!快说呀!”
手心的拂尘登时被他搓成一团,紧接着重重地打落在碧簪身上。邱内官脸上尽是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想着这群丫头如今翅膀硬了,胆子也大了,连他也是各种欺、各种瞒。
反正如今也不听他的话了,打死也好!
越思越气,紧着眉头,反手又是一棍。
一连几棍落在她身,碧簪没有挣扎,反倒是将身子放得更低,极尽配合公公的责罚。
邱公公早年替主子办差,意外伤了腰,当初身份低,处处受人冷眼不说,连饭都吃不饱,更别说及时诊治了,如此一来,便落下了个久病难医的病根,如今年迈,行动大不如前,责罚这种事,怎能他亲自来?
不怕别的,就怕他动作一大,伤了顽疾,她要是真到了阴间,也会心存不安的。犹记得上次有个奴才不懂事,逼得公公亲自举棍打了那奴才三棍,由于不慎,惊动了病根,最后还在床上躺了半旬,说起那半旬,记忆犹新,因为公公卧病那半旬,是她和玉堂、琉苏轮流去照顾的。
拂尘一次次落在她身,说不痛,那是假的,公公下得了狠手,现在公公心里定是气极了,如今她三人伤了他老人家的心,他能不气吗?要说痛,再痛也没有她的心痛,她对不起他老人家,亦对不起往日那些谆谆教诲。
只是,既是东宫的奴,既受太子之恩,便承太子之命,便忠太子之心,太子想做什么,她们从来不知道,更不敢知道,她们只管为太子做好每一次掩护,替太子守好这偌大的东宫。如今走到这一步,死守太子的秘密,便是她们最后的价值了。
“死丫头,倒是快说呀!”
听着公公刀子般的声音,她死咬着唇角,眼泪在眼眶打转,却始终流不下来,面色清冷如雪,像漠沧冰原上一面冰晶的湖泊,已经惊不起任何涟漪,唯剩心如刀绞。
看到碧簪这般,玉堂顿时哭成了泪人。
耳边除了啜泣,就是没有他想要的解释,邱公公再次颤抖地举起了手中重似千金的拂尘,眼前三个丫头消瘦的身影已经愈见模糊,最后咬牙切齿,连连几棍,落了下去,手已经麻木了。
逼也逼了,打也打了,彻底没救了。
漠沧皇最后的忍耐也结束了,双眼一睁,两道如刀的目光,登时让下面的人不敢发出任何声音,万籁俱寂,死一般的寂静。
“来啊!将这群婢女当即乱棍处死!”
听到身后天子发令那一刻,邱公公勾着背动作有些僵硬地立在了那里,手中刚刚举起的拂尘,连同手臂一起慢慢地晃了下来,最后滑出了手心,再也握不住了。
他缓缓阖上了有些疲倦的双眼,耳边是一阵阵命令嘶吼声,“趴下快趴下”挣扎声,“陛下饶命啊奴婢真的什么也不知道”尖叫声,“啊啊”,还有咬牙隐忍声两行清泪,滑了下来
身都在颤抖,宛若夜间瑟瑟谷中风吹来。碧簪喘息着紧紧攥住了玉堂和琉苏的手,想起了很多东宫日常的点点滴滴,欢笑的,悲戚的,嗔怒的,当那扇朱红色的轩窗被轻轻推开,一缕缕玲珑煦暖的阳光再次照进东阁,空气中氤氲着雪悠花初开的清香之时,最后皆揉碎在了温柔的暖风里
“碧簪!琉苏!你们快来!”
“开啦!开啦!雪悠花它开啦!”
“花开的,正是时候。”
“雪悠花是无尘公子亲手从风尘府的落花院移植过来赠予殿下的,殿下悉心照顾了这么久,日思夜盼,今日它终是绽放,待殿下归来,他知道了,定然欢喜。”
三人闪着泪眼,笑靥如花,执手依依。
一具具尸体被拖了出去,来回只不过十几个弹指,勤政苑便洁净如新,勤政苑内殿西面,九扇高莫约十二尺、宽莫约三尺的鎏金大门被缓缓打开,门上龙飞凤舞,错彩镂金,阳光如瀑,一泻而下,洗尽纤尘。宫女点好了熏香后,恭敬地退了出去。
“邱公公。”迈出高高的门槛,便是一个宽阔的游廊,游廊朝前延展开来,其上是一座金碧辉煌的九霄华亭,华亭被一圈雕栏玉柱围着,其下草木峥峥,假山碧池相互环绕,颇有几分春意盎然之色。漠沧皇正立游廊之上,举目东倾之处,正是东宫。唤公公良久,未得回音,他不禁皱着眉又提醒了一句:“邱公公!”称谓已然变了调。
邱内官晃过神,望了望屹立在游廊之上的漠沧君主,不敢迟疑,急急擦了眼角的老泪,跨过门槛,上前听命。“陛下”
“邱公公今日这是怎么了?”漠沧君主负手凌立,狐疑着问。
漠沧君主果然是要起疑了,那三个孩子皆是在太子身边伺候的人,今日为了救她们,有些失态了,若是天子知晓他有心偏袒东宫的婢女,难保不会将自己和太子一党联系在一起。
思忖了片刻,恭声回:“见陛下为太子着急上火,老奴也跟着着急,方才过激之处,还望陛下恕罪。”
邱公公是宫里的老人,亦跟了他十多年了,他断然不会有二心顾不上这些,如今漠沧皇的心思完被太子的安危占据着,几番思忖,忽然决定。
“太子失踪一事,着实蹊跷,朕心中就怕此事乃反贼所为!事到如今,唯有调动京中部的漠沧士兵,在城展开搜索,无论如何,定要将太子尽快找到!“
漠沧皇说话的语气里充满了对太子的担忧,与方才相比,怒气很明显有所消减。
邱内官立即道:“陛下,此事万万不可呀!”
“公公此话何意?”
“陛下若是下令在城展开搜索,不出一个时辰,满城皆知太子失踪一事,若是太子并不在黎桑余党手中,这岂不是要让那些蚍蜉抓了把柄?那些平日被欺压着的的仇人也要借机犯乱,只怕,这秦淮又将掀起一场大乱了!陛下也莫要忘了,如今,在边关,我军连连战败,眼下太子又意外失踪,朝廷动荡,边关受挫,这于我漠沧是大不利啊!”
“不仅如此,自夜宴结束后,东狸云箫世子至今还未返程!东狸与漠沧交好数年,然则一直对我漠沧虎视眈眈,这次云箫世子赴太子生辰宴,因贪恋秦淮风光佳丽至今不肯离去,难保不是东狸皇有意派云箫世子逗留秦淮,暗中借此打探我漠沧的虚实!眼看庆国大典将近,绝不能在这个节骨眼上,让外人知晓我漠沧眼下的隐患!”
“依公公所言,难道就不找了吗!太子是我漠沧皇室最为最贵的血脉!是朕最心爱的皇子!朕绝不能让他受到任何伤害!绝对不能!”漠沧皇振着双袖,整个人激动得有些颤抖。
“陛下息怒!若是太子殿下真的落到了仇人手中,定然是作了人质,他们若想借此来威胁陛下,定然不敢轻易伤害太子殿下!”
“呵呵!威胁?伤害?他们若敢伤太子一分,朕必屠了这满城的仇奴!”漠沧皇越想越怒,眼神一厉,鼻梁高耸,呼着粗气厉声道:“我看亡奴囹圄关着的那些亡奴,无须等到庆国大典了,现在就将他们通通杀了吧!朕势要给那些狂妄的仇人一个警告!”
“陛下不可呀!杀了那些亡奴只会无端生乱,并不能达到尽快找到太子的目的呀!”邱内官极力劝阻着,若是因为一时之怒,影响了国之大计,其后果将不堪设想!谈及亡奴囹圄,他忽然想起了什么。“陛下!擒贼擒王,与其大动干戈,倒不如尽快将黎桑余党找到,届时严惩不贷,也不迟呀!”
“朕何尝不想!自夜宴之后,朕已下令城搜剿黎桑余党,至今不是一无所获么!哼!”说起此事,漠沧皇越发愤懑,语气里透着失望。
“陛下!”邱内官提醒道:“陛下莫要忘了亡奴囹圄还关着黎桑余党从神将司派来的杀手”
闻言,漠沧皇皱着眉垂眸思忖着,恍然:“因赵虬髯一事,朕似乎还没有从这个杀手口中问出些什么”
心中略作思虑,正色道:“为避免节外生枝,朕要亲临亡奴囹圄,亲自审问这个允国杀手,不从他口中问出些关于黎桑余党的线索,朕此恨难消!”
漠沧皇说话的声音十分严厉,隐隐带着咬牙切齿的声音。
闻言,邱内官暗暗松了一口气,心想总算是止住了天子这把忽然烧起来的怒火。正扶着额头,耳畔又闻。
“依公公之见,寻找太子一事,该如何进行?”
“陛下,依老奴之见,为顾大局,太子失踪一事,能瞒则瞒,同时,再出动所有漠沧狼卫在整个秦淮暗中展开搜索,聚龙城、朱雀街、秦淮,天网恢恢,疏而不漏,定能查到太子踪迹!置于朝廷,只需想个法子堵住百官的嘴即可。”
漠沧皇卷着龙袍双手撑着栏杆边,拍了又拍,良久没有出声,一双眼睛冷若寒星,久久凝视着东宫的方向,眼中的怒气已然消散,被一些柔软的东西点点代替着。
“眼下,唯有如此”
“是”邱内官弓身答应。他听得出来,天子的语气里透露着前所未有的无奈,自打他跟在天子身边伺候开始,他就没有听到过天子这般的语气。
执着拂尘,邱内官跨过门槛,奉命离去。日渐中天,游廊外,一道孤长的身影拉得格外长。
寒风卷落叶,昏鸦泣枯枝。
一奴才,手忙脚乱地冲入了昌王府。
“王王王王爷!大事不好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