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的齿轮像一把锋利的弯刀,在这座充满腐臭的都城上空加速地旋转着,无数次的日升月潜,只在二三弹指间,碧瓦朱甍,车水马龙,光影飞旋,无声无息地,渐渐勾勒出死亡的缩影。
翌日,朱雀街,飞雪不绝。
已是秦淮出事的第二十个白昼,那些无法阻断的经济链条,一如往常地运作着,发出了轰隆隆的响声。
馉饳铺下,馉饳刚刚出锅,整个馉饳铺子,一片云雾缭绕,小二扬手散了散眼前的蒸汽,拉扯着嗓子叫卖:“馉饳儿,热腾腾的馉饳儿......”
一帘皂纱遮掩着她的面目,亦阻挡着扑面而来的风雪。
白饵披着斗笠轻纱,从川流不息的人群中出现,一袭黑衣,衣襟在风中轻轻飘动,恰似轻风拂柳,三千墨发被一根木簪束起,其余皆落于风雪之中,比柳絮还要轻盈。
她长睫轻扬,看着街市上的一幕幕,心中有些担忧,“今日这京中的风人为何比昨日还要多?”
“这京中近日恐怕有大事要发生,咱们还是小心为妙!”
几个巡逻的士兵从他身边经行,将离撇下眼神,压了压头上的斗笠,朝白饵叮嘱道。
白饵垂下眸子,轻轻点了点头。不一会儿,二人转向了一条没那么拥挤的道路。
一缕缕来自五谷杂粮的清香顿时扑面而来,这会儿,扑在脸上的寒风似乎还夹杂着一股蒸腾的热气,让人觉得一会冷一会暖。
眼前,路边摆着一排排主打吃食的铺子。白饵的脚步情不自禁停在了一家馉饳铺子下。
小二探出了头,笑嘻嘻地朝他们道:“客官,这天寒地冻的,来碗馉饳儿暖暖身子吧!”语气里颇是热情。
白饵与将离对视了一眼,最后决定寻一处地坐下来。
“这离城外的紫竹林还有一段路程,咱们待会吃快些,尽量赶在天黑之前回来。”将离凑到白饵身边,轻声说。
“是不是,找到那个地方以后,你就会接到新任务?”白饵两手落于身前,两个手心紧紧攥着,犹豫着说道,语气里透露着担心。
昨夜宿于客栈之时,他便同自己说今日他要去城外的紫竹林寻一个破寺庙,具体何事,他既未多说,她便没有多问,但她知道,此事与他的雇主相关。原本他说要一人前往,见他身子还未痊愈,对炽云殿一事亦心有余悸,心中实在放心不下,便坚持要与他一同前行。
此时想想,发现自己倒成了他的牵绊。
读出了白饵的担忧,将离立刻向她道:“白饵,你且放心,等我将此事处理好,我们便一起去寻二弟!”
“好!”唇角微抿,白饵点点头回应。
“馉饳儿来咯!”小二飞起身子,乐呵呵地将两碗热气腾腾的馉饳儿呈到二人面前,嘿嘿点头:“两位客官趁热吃哟!”
“谢谢小二!”掀了掀眼前的皂纱,翻腾的热气顿时扑面而来,同时也扑进了她的心底。她俯下身子,将两个耸动的鼻子凑到碗边,整个人顿时觉得飘飘欲仙。
身子已经冻得发抖了,肚子也闹腾了好久了,白饵早就按耐不住了。说时迟,那时快,蹭地一声抓起了筷子,将第一个水灵灵的馉饳儿圆润地塞进了嘴里。
一股弥足珍贵的暖意,从舌尖悄然蔓延到心底!只觉得心底好像突然蹿入了两只毛茸茸的小猫咪,在心窝子里慵懒地翻滚,挠爪子,东挠一下,西挠一下,整颗心都暖了!
轻轻咬上一口,皮儿的香嫩柔软,馅儿的细腻甘甜,完美地融合在了一起,产生了一种不可言状的幸福感!当汤汁在舌齿之间飞溅的那一刻,美味直击味蕾!总有调皮的汤汁在你毫无防备的时候,给你带来意想不到的惊喜!
扬起筷子,闭上眼睛,让香气和热气缓缓飘入鼻子里,整个寰宇为你而寂静!你,是寰宇的主宰!你,是旁人可望不可即的梦!你,只需慢慢去回味!那些细腻的,甘甜的,柔软的,香嫩的,意想不到的,悄悄地,融进了你的生命......
人生,圆满!
“白饵?白饵?......”
将离撑着下巴,望了她好久,也叫了她好久。
睁开眼,发现他碗里的馉饳儿一个也没动,白饵很是纳闷:“你怎么还不吃?快吃呀!”
将离抱住碗,抡起一个馉饳儿就往嘴里塞,边嚼边说:“我说你咋拄着根筷子发呆呢?”说着,又往嘴里塞了一个。
白饵刚想说点啥,见到他那副胡吃海塞的样子,顿时就语塞了,“呃......你不懂,你只管吃就好了!”
从她的字里行间怎么听出了嫌弃的意思?将离有点不甘心,咽了咽气,将馉饳儿嚼完,赶忙问:“我从没吃过这玩意儿,你快给我讲讲关于这胡多儿啥玩意儿。”04
“那叫——馉,饳,儿!”
白饵忍不住字正腔圆地纠正他。
难得的是,他倒变得好学起来了,不过这事,她在行!
“那我就给你讲讲做法吧!”白饵将碗移到中间,提着筷子,对着馉饳儿开始指指点点起来:“先是擀面,将面皮切成四四方方,托在手里,搁肉馅进去,对角折起,边缘捏紧,出来一个三角,然后再把三角中的两个小角合拢到一块儿,叠压,捏紧,成品像花骨朵一样含苞待放;最后扔进锅里煮一会儿,这就成了!”
一团蒸汽在他的额前萦绕着,将离有点儿懵!
看见白饵兴致斐然的样子,他挑挑眉,温声道:“我是个粗人,知道法子也做不出来,不如,以后你亲自做给我吃吧!”眼睛睁得大大的,充满了期待。
白饵往后移了移位置,很是怪诞地看了看他,狐疑着问:“可我怎么觉得你一点都不爱吃呢?”
闻言,将离顿了顿,赶忙解释:“爱吃!爱吃!我可爱吃了!”说着,端起碗狂吃起来,同时窥视着白饵脸上表情的变化。
白饵木讷地点了点头,扬了扬眉:“那好吧!你若喜欢,有机会我肯定给你做!保证做得比这还好吃!”
不知道是不是偶然,那小二咳了几声,两人纷纷不约而同望去,那小二低着头一边擀面儿,一边儿吹起了口哨。
“没想到...你不仅精通管弦、音律,还懂得烹饪?”将离半是赞叹半是质疑地说道。
“那当然!以前白家虽然过得清苦,但在吃上面完不输于那些大户人家!大户人家的宴席上摆的鸡鸭鱼肉叫作山珍海味,白家的寒席上摆的五谷杂粮那也叫作山珍海味!”
将离面前,白饵一点也端不住虚心的架子。
“正所谓,食材在手,凭一心!经过我处理的食材,到了席上那就是佳肴!哪怕我用的是树根,也保准让你吃得津津有味,回味无穷!”
将离听得目瞪口呆,意识虽慢了半拍,但仍旧没忘拍手叫好。“我,好,期,待,吃到你做的,树根......”
白饵不禁掩眉浅笑,两肩颤颤,好似细柳扶风,倾着身子,继续吃起来。
打南边来了个穿着守卫服饰的男子,因为长期站在太阳底下的缘故,皮肤晒得有些黝黑,不过五官很端正,眉宇间还透着一股军人独有的英气,年纪莫约三十的样子。
将臂弯下的头盔搁落桌上,男子把手打招,叫:“小二,来碗馉饳儿!”
“嘿哟!杜哥来了呀!”小二一边激情似火地招呼着,一边开始习惯性地唠嗑:“今日怎么来得这么早?这日头还没过顶嘞!”
锅里的水花咕噜咕噜地冒着,宛若徜徉在蓬莱仙岛似地,小二的手法很娴熟,来回几下便将馉饳儿下好了,接着便是往碗里加料,口味啥的他心里都有数,闭着眼睛也错不了。
忙活了半天,杜哥没理他。忙里抽空抬了眼,只见杜哥埋着头自顾自地喝起了闷酒。
他有带酒的习惯,以前没习惯,现在习惯了。
听到熟悉的称谓,白饵忍不住抬头去看,那名男子就坐在她的斜前方,只要他稍稍抬头便能注意到自己,她也能看清他的脸,只是,他迟迟没有抬头,撑着半臂,暗自小酌着。
“杜哥,馉饳儿!”
小二轻悠悠地转着身子飘到了男子身边,笑呵呵地招呼着,男子搁下手里的酒,终于抬起了头,两只暗淡的眼睛好像一宿没阖过,有些睁不开,与小二对视了一眼,只字未吐。
小二也没再说话,迟疑地在那站了一会后,拍了拍男子的肩,然后转身走开了。
行了几步,回头喊了一句:“馉饳儿不够,喊我加哈!”
男子扬扬手,以作回复。
这回白饵看清楚了,他就是大哥的“老杜”,他就是昨夜救她的“老杜”!昨日念了一晚上的感激之情,不曾想,今日便遇上他了!白饵旋即拉着将离上前造访。
“杜大哥。”他拄着筷子抬起头,吃力地睁着眼睛看了看自己,顿了两下,开始有些恍然。白饵掀了掀两边垂下来的皂纱,激动却不失平静道:“我是白饵,你可记得我?昨天......”
晃过神的老杜下意识朝街道上看了看,立刻道:“记得的。白饵啊你...怎么在这?”
他的声音有些沙哑,说话时,脸上虽露着笑意,但整个人却显得很是疲惫。
记忆被风勾起,让人开始在云雾里回忆,一晃间,她记起了很多他说过的话......以前的杜大哥不是这样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