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边的黑暗在她迷茫的双眼中一寸寸地蔓延,沙沙作响的竹林,掠过头顶的夜枭,落荒而逃的硕鼠,在这条处处充满未知的道路上,开始与她并肩而行。
逃出小竹屋的白饵,跑了一会儿才意识到自己彻底迷失了方向,她伫立竹林之中,不断环视着周遭的一切,枯叶如雨潇潇而下,白饵瞬间觉得天旋地转,怎么也站不住。
单薄的身子斜撑在近身的一根竹竿上,意识越来越弱,几番挣扎无果,最后倒在了竹叶丛中。
夜风徐徐吹过,不知过去了多久,白饵再次睁开眼时,身子已被层层叠叠的枯叶悉数遮掩着。
“将离......”心中的执念最终战胜了麻木的神经,她竭力地支起身子,退去一身的萧索,泛白的唇瓣半启,始终含着一个令她牵肠挂肚的名字。
这一觉,倒是让她想起了许多事,玲珑塔的天窗被莫名地关上,一种让人头晕脑胀的香气突然蔓延开来,一程暗无天日的颠簸,从小竹屋的竹榻上醒来,这些琐碎的记忆,顷刻间连成了一条线,在她脑海中回旋。
冥冥之中,她可以感受得到,这件事没有那么简单,总之,金明寺如今俨然成了龙潭虎穴,她和将离必须得离开了。
或许她早该离开的,在将离拉住自己的手那一刻,她就该离开,而不是执意陷入这个蓄谋已久的圈套之中,陷将离于不义。
事到如今,自责也是枉然,她能做的,便是挽救一开始便犯下的错误。
攥着两只拳头,咬紧牙关终是冲出了这片迷雾般的竹林。白饵站在山间的一个三岔路口,视野终于变得开阔了些,黯淡的眸光有了一些亮色。
迫不及待举起头朝东方极目仰望,可喜的是,她于万里长云中,如愿以偿地窥见了启明星,从时间上推算,只要她的脚步再快些,应该可以赶在破晓之前赶回金明寺。
心思落定,坚定的目光再次转到三岔路口,很快,白饵便再一次陷入了迷茫。
黎民山这么大,参天古木,绝壁险峰,随处可见,究竟哪一条路才是通向金明寺的?而此刻,她又在何方?
时间紧,不容过多思忖,白饵选定心中既定的那条路,开始力以赴地奔去。
但是,令她意想不到的是,在她不知疲倦的奔波中,竟然迎来了黎明。
东方微微亮,山间的鸟雀盘踞在林中嘁嘁喳喳,叫个不停,叫人越听越烦闷。
正喘着气,也不知道从哪里忽然传来了成片的聒噪声,那好像是人群的喊声。
白饵疑惑的目光在前方扫了扫,循着声音朝前走了几步,惊觉已经行至悬崖边上,诧然的眸中,沙粒直飞,坠入一片未知。
心脏一紧,她旋即止住脚步,正想回头离去,但耳边传来的声音却愈来愈大,那好像是兵革利器的声音!
她鼓起勇气朝前小心翼翼移了移步子,低着头朝悬崖下探了探,茂密的林间,蜿蜒的小道上,宽阔的平地上,风人的身影无处不在,宛如一粒粒豆子洒落在山下,疯狂地移动着!
困惑与惊慌骤然撑大了她的双眼,她不禁要问,黎民山下怎么突然会有这么多风人?难道有什么事要发生?
低头思忖之际,尖叫声伴着弯刀穿刺声,隐隐传入她的耳中,虽然没有亲眼看见,但风人大肆屠杀仇人的画面瞬间涌入了她的脑海。
清晨微弱的阳光从云端折射而下,穿过悬崖边上迎风而立的青松,将她脚下的尘土照得焕然一新!
她抬抬眼,心弦再一次被天边那半轮火球拉紧,她得赶紧赶回金明寺,他得去救将离!
思及此处,白饵再次飞起步子,掉转头离开了悬崖。
“救命,救命啊!”
陡峭的山坡下,一个小哥扒扯着地,艰难地冲了上来,口中呼声不断。
出于好奇,白饵不禁再次停下脚步,回头去望。
“哎呀啊——”
那小哥正要爬上坡头,却由于道路过于打滑,一不留神滑了一跤,幸得他求生欲过强,及时扒住了坡头的一棵小树,这才没彻底滑下去。
见他有些撑不住了,未作多想,白饵急忙赶上前,倾下身子去搭把手,“快!快抓紧!”
“噫啊——”几番挣扎,小哥终于死里逃生。
“你是山下的难民?”一边扶着腰身擦着额头大汗,一边看了看瘫在地上的人,白饵好奇地问。
小哥寐了寐眼,表示回应。大口地喘着气,虽然此刻几乎是精疲力尽,但仍旧吃力地说着:“出事了!要出大事了!”
白饵眉头一紧,忧心忡忡地问:“你这是怎么了?”
“山下......山下,好多好多......多风人马上就要涌上山了,还好我眼尖判断得早,第一个蹿了条荒径暂时逃上来了,其他的难民,已经被他们杀得差不多了!”
小哥吐了几口气,继续说着:“用不了多久,风人......风人就要上山了!”静爱书
闻言,如听惊雷,白饵着急问:“这,这,这好端端的,风人怎么要上这黎民山?”
小哥翻了个身,竭力支起身子,来不及解释。
“姑娘快找个隐蔽的地方躲起来吧,再晚些,逃都逃不掉的,你是没看见,那风人来势汹汹,手持弯刀,杀人可是不眨眼的!”
一番劝告后,托着沉重的身子逃走了。
“风人要上山?”白饵处在原地,犹如霜打,眼神有些呆滞。兀自道:“难道悬崖下所见所闻都是真的?”
一旦风人上了山,山上那些难民岂不是都得死?
“看来,真的要出大事了!”
山间平淡无奇的清晨,激烈的战鼓已经无声地敲响,丝丝缕缕的阳光倾斜山头,它们就像死亡的弯刀,划过之处,必将开出一片鲜红。
鸟雀齐齐飞过黎民山的上空,发出了扣人心弦的嘶鸣声,它们好像在警告什么。
辗转了几条小道后,终于看见了一批难民,白饵沉住一口气旋即冲了上去,最先映入眼帘的是一个正在树下生火的阿婆。
“阿婆快躲起来,风人马上便要冲上山了,快躲起来!”她气喘吁吁地提醒着。
阿婆却直把她当成狼狈不堪的乞丐,扑扇着手中生火的扇子,“去去去!哪里来的疯婆子!”
此时,路过一个要往山下方向走的老伯。白饵赶紧迎上去,抓住他的手,问:“老伯,你这是要去哪?”
“昨夜小儿发病,我得下山给他抓几副药。”老伯停了停脚步,温和地答道。
“不能去!现在山下都是风人!马上他们就要上山了,山下已经死了好多人了!你可不能去啊!”白饵忧心地喊着。
老伯叹了口气,平静道:“姑娘说笑了,自从风人起了歹念,山下哪一天不死人呢?我若不去,风人还没来,我小儿就病死了。”
说着说着,语气愈显悲戚。埋下头,继续赶路。
见状,白饵再次阻拦:“老伯,你听我说,这一次,山下真的来了很多风人,他们马上就要上山了,你若去了,半路撞见了,定然会没命的!”
“小姑娘你要是怕,就赶紧找个地方躲起来,我真的得走了,我家小儿还在等着我呢!”老伯的语气开始有些不耐烦了,撇下拉扯他的手,一心向前。
无可奈何,白饵旋即拦在他前头,“老伯真的不能去!”
老伯彻底动怒了,颤颤道:“哎呀我说你怎么老拦我呢!若耽误了我小儿的病情,那你便是我老王家的罪人!”
闻言,白饵心脏一阵跳痛,瞬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余光里,老伯擦肩而去。
即便如此,她仍旧不能放弃,拼了命地跑到难民聚集的地方,大喊着:“风人马上便要上山了,大家快找地方躲起来,快啊!”
“什么?风人要山上了?”几个盘踞在石头后的难民听了消息,跳了起来,有些手足无措。“怎么办,怎么办!”
“对!大家赶紧逃吧!”白饵点点头,几乎要哭出来。
忽然,两个妇人路过,抬起疑惑的眼神,“这不是昨天关进玲珑塔的女贼吗?她怎么会在这里?”
此言一出,四面八方的目光齐齐聚了过来,白饵心中狂跳不止,不禁后退了半步。
“还真是她啊!她一定是逃出来了!”
“畏罪潜逃?快,快把她抓起来!免得她又要害人!”
难民群中,顿时人心惶惶,只恐妖女作乱。
流言如洪水猛兽一时间将白饵围得水泄不通,她紧着两个拳头,低着的头终于抬起,正色道:“你们就听我一言吧,风人真的上山了,山下的难民已经遭了殃,你们再不逃就来不及了!”
“妖言惑众!大家别信她!还愣着干什么,大家伙一起上!把她抓起来,送回金明寺!”
“对!抓起来!”
面对众人一次又一次的怀疑,白饵的眼眶就跟针扎了似地,刺痛无比!她死锁着唇角,吸了一口清冷的空气,转身离去。
“哎——妖女逃了!”
金明寺,钟鼓悠悠敲响,忙碌的一天又开始了。有的小僧正拄着扫把安静地扫着阶上的落叶,有的则努力敲击着水缸里的冰块。
狼狈的身影最终停在了金明寺的牌坊下,摆在白饵眼前的是两条路,一条直通功德无量大殿,一条则通向玲珑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