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风回绮袖,映日转花钿。
同情依促柱,共影赴危弦。
合欢殿,落落拓拓,坐落在芙蓉玉暖宫的中央,流光溢彩的彩绢宫灯映着如瀑的雪影,在八面玲珑的碧瓦飞檐下环环绕绕,将洁净无瑕的雕花轩窗照得灿烂炳焕。
俨然一座天上人间。
大殿中央似一盛大的玉盘,倒映着二十八位歌女翩翩的倩影,一时间宛若有琼枝玉树开在玉盘之中,步入其上,如临广寒。
三十七盏精致的花灯静静旋转着,璀璨的光芒穿过飘逸的珠帘罗幔,向大殿中央恣意折射而出,雾鬓风鬟,花钿钗环,忽闪不断,比零星还要耀眼。
原来,这便是传说中的芙蓉玉暖宫。
白饵小小的身子嵌在人群之中,静静地瞻仰着眼前的一幕幕,嘴角不禁流出一抹陶醉的笑。
以前总在水榭歌台听几个跳舞的姐妹提起这座宫殿,却从未亲眼目睹,而今见了真的比想象中的还要惊艳。
她眸中的光彩稍稍有些亮色,却又转瞬暗淡。
再甜的蜜,尝多了也会腻的。
所谓月满则亏,水满则溢,大抵如此。
她的心里开始有些不踏实了。
“来了来了!”
眼尖的女子很快便察觉到了有人正从大殿外赶来,她们不约而同地站成了四排,同时还不忘将身上的衣裳、头上的装扮,迅疾地整理一番。
可她们却没有意识到这样做,只会矫枉过正。
“美人吩咐了!从现在开始,你们就在这伴着曲子开始跳,可劲地跳!美人什么时候来,你们就什么时候停,好了,开始吧!”
说话的人是一位稍有身份的宫女,个子不高,头却抬得比天还要高,不算太臃的身子被一席抹胸长裙紧紧束着,一抹酥胸,欲遮还休。
她雷厉的目光在大殿东侧一扫,那里已经聚集了很多乐师。
“音律,起!”
嗓音尖细得很。
“敢问这位姐姐,美人什么时候才能到呀?”
一位站在前排的歌女,涩涩地喊住了欲走的宫女。
曲调刚刚扬起,被什么堵塞住了般,熄了。
宫女侧目而视,“美人她想什么时候到,就什么时候到!”
目光从前排宫女身上扫到最后排,警告一句:“都给我跳!再有人敢多说一句,别怪我撕烂她的嘴!”
掩在最后一排的白饵,小心地避开了前头扫过的来的视线,待风平浪静,便开始跟着乐曲缓缓跳了起来。
耳畔,有人开始小声议论起来。
“不就一个小小的宫女吗?好大的官威呀!将其他人当奴骂了就算了,她可能不知道这里还有一位户部尚书之女!我们姚佳一族祖上可是世代簪缨,我阿爷本来也是要升官的,皇上的圣旨都拟好了,就差派人来府上宣了,可惜呀,圣旨还没到,这秦淮就出了乱子!细细想来,我也算是朝中三品大臣之女!”
姚佳珑月气极了。
“三小姐您可别说了!”心脏跳得厉害,一旁的萧晓荷挨到姚佳珑月身边提醒着,“这都是前朝旧事了,还提它作甚!要让风人听到了,那可是要掉脑袋的!”
姚佳珑月不禁嗤之以鼻,同时也下意识在四处暗自瞥了瞥,手脚也跟着摆弄起来。
“瞧她那样,哪里是跳舞?搔首弄姿还差不多!”那些投射在姚佳珑月身上的目光也开始陆陆续续收回,专心在自己的动作上。
一时间,盛大的合欢殿,宛若一片春海,百花争奇斗艳,翩然不绝。
处在这样的环境下,白饵觉着特别不自然,甚至还觉着有些头晕,可能是因为空气太过污浊了。
也没多少心思跳舞了,就随便糊弄两下。
目光就这么随意涣散着。
令她心弦骤然一紧的是,她竟然看见——
看见黎桑公主了!
靠近,却又不敢过近,只能小心确认着。
一席红罗裙,冰山似的脸,眼神里透着冷漠。
是她!
那日在聚龙城城门下虽与黎桑公主只有一面之缘,哦不对!囚奴囹圄……
白饵不敢再想下去,总归,见到黎桑公主就有一种忐忑感。
她转呀转,想着离黎桑公主越远越好。
可细想又觉着不对,黎桑公主此时出现在这,那不就意味着,她也要在庆国大典那日登上雨花台献舞么?
看来,黎桑公主的心思也不简单……
“还想往哪躲?”
闻声,如听惊雷。
白饵瞬间怔住了……
这世上的事,果然是怕什么来什么。
她想装作没听见,再转几圈,就转出了她的视线了。
奈何,胳膊猝然被她一拧!
刚飞出去的手又被黎桑公主狠狠拉回!
地面太滑了,她一不留神几乎要摔在地上——
幸得黎桑公主将她腰身迅疾一揽,她才稍稍定在了她浅浅的臂弯里。
心跳骤止……
她二人好像花与蝶,有些缠绵,有些妖娆……
“公主殿……”她胆颤得要死。
“住口!这里就只有你知道我的身份,我若是意外暴露了,来日必屠你族!”她倾下眉头,亲昵地凑到她的耳边,话语中,绵里藏针。
见白饵灿了灿眼神,她曼妙的身姿一起,将她从坠地的边缘狠狠拽起。
二人翩飞的水袖,一时间好似水面激荡而开的圈圈涟漪。
白饵旋风般的身影一转,这才华丽地稳住了重心,只是惊魂犹未定。
她就像一只兔子傍在黎桑公主的身边,想要慢慢逃开。
奈何黎桑公主就像她命中的猎人,飞舞着水袖,在她周身痴痴缠缠,像是要画地为牢。
对方显然不怀好意,白饵没必要理会,但人家毕竟是公主,总归要忌惮三分,她也就佯装淡定,配合着她跳,权当绿叶衬红花。
“将离在哪?”
黎桑凤钰又开了口。
将离早已不再受命于黎桑太子了,如今黎桑公主又何故要打听将离的下落?
白饵不解。
“我不知道。”
“我面前你也敢说谎,不想活了么?”
她威胁她。
她可不怕她。
“公主既然选择隐藏身份入到这龙潭虎穴,便该时时刻刻提防着,彻底忘掉自己的身份,你现在这个样子,你若一直这个样子,只会提早暴露自己的身份!”
她善意提醒。
曲调顿时一个婉转,她二人身姿也随之一转,绽放的罗裙像极了翩然盛开的牡丹。
不过,白饵穿的是一席冰蓝色的罗裙,不似牡丹,倒像是一朵蓝星花,那股清澄澄的蓝,有着别样的幽雅。
“轮不到你来教训!我再问你一遍,将离他此时究竟在哪?可有同你一起入宫?”
“我真的不知道,别问我,我跟他不熟。”
“你以为你骗得过我吗?他不惜以我为质,从将弄影的手中换下你,你与他之间就不一般!他岂会眼睁睁地看着你入城!”
对白饵,黎桑凤钰从来都没有什么好感。
她本该是将离既定的诱饵,若不是因为她,将离就不会轻易违背皇兄的命令!也不会与他们解除盟约!
“我和他不是你想的那样,我真的和他不熟。他会不会眼睁睁看着我入城,你问他去好了,我反正是不知道。”
白饵忽然就想明白了。
眼前的这位黎桑公主既落到鱼龙之中,那便是泯然众人了,谁也没比谁高贵,不足为惧。
“你!”
黎桑凤钰的瞳孔里,有一瞬是猩红的。
她翩然的动作缓缓止住,站成了一座冰山。
盯着眼前跳得忘乎所以的白饵,她牙齿咬得咯咯作响,眼神一厉,猛地朝她胸口劈出一掌!
她好似一枚碧叶被垂露压弯了腰,笑盈盈的眸子里,是黎桑公主在上空兀自扫过的巴掌,她吸了吸鼻子,只觉着凉飕飕的!
阳光出来了,垂露徘徊了一会儿,终是坠到了泥土里。
她腰身一起,比柳絮还要轻盈,似有清风将她托起,无比逍遥。
失手的黎桑凤钰心中怒火一升再升,她身子一旋,罗裙开得妖冶,更似一枚旋转的飞镖,以势不可当之势朝白饵极力碾压。
翩跹的罗裙之下,亦藏着另一种锋芒。
她一只无影脚无声无息在地面横扫而过。
这一切,哪里逃得过白饵的眼睛。
她好似一朵飞花被风骤然吹起,在大殿上空再度开出一季芬芳!
侥幸逃过了黎桑公主的暗袭,却意外获得了满堂的喝彩!
“哇!这个高度怕是无人能及了!”
一双双艳羡的眸子纷纷抬起,一弯弯柳叶眉皱得紧紧的,自叹弗及。
白饵倒是意外得很,掌声与喝彩不禁让她再次找回了曾经的那份自信。
嫣然一笑之中,她翩然落到了地面。
这一舞,倒教她一时间心血来潮。
忽然间,水袖甩开,衣袖舞动,似有无数花瓣飘飘荡荡,凌空而下,飘摇曳曳,一瓣瓣,牵着一缕缕沉香……
偷袭不成,反倒是成了她!
黎桑公主埋没在人群中,一双眼睛嗔得发烫。
她堂堂一国公主,也要顾影自怜?
琵琶声起,动十面埋伏。
她身姿伴着音律越舞越快,如玉的素手婉转流连,裙裾飘飞,一双凤眼迸射出十里寒星,流光飞舞,一路横扫。
被一股寒气袭身,其他闲杂人等下意识地避开。
黎桑凤钰步步生莲般的舞姿,与白饵越来越近……
火焰的赤红,冰山的澄蓝,交织不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