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房中,临窗远眺,梅海的夜色正浓。
五彩斑斓的光映在她的侧脸上,将那抹恬淡的笑,染得格外绚烂。
晚风夹杂着梅花淡淡的清香款款吹来,她忍不住深深地吸了一口空气,仿佛在品一杯用心炮制的清茶。
不得不承认,她的心已经好久没有这样踏实过了。
残忍的往事不堪回首,索性留在阴暗的沟渠,明月照在枝头,照在她的眉眼里,劫后不必重生,只享受这短暂的片刻,也是极好的。
后来,巨大的玉盘越升越高,照满了整个人间,似一湾清泉,淌过浓郁的夜色,流进她盈盈的眸子里。
耳畔,谁家玉笛暗飞声,蓦然将她的思绪牵引而去。
她情不自禁将双手撑到窗台上,一副心无负累的样子,开始缓缓闭上眼睛。
晚风比柳絮还要柔软,笛声,夹飞花,携月光,跋山涉水,只为她来……
一处不知名的市井,这里灯火越发阑珊,大大小小的店铺已经关了门,小贩们也陆陆续续忙着收摊。
他蓦然睁开眼睛,眉锋染着月光的清冷,透着一种浑然天成的苍凉。
小荷花将摆在地上的最后一件物什装进了布袋,偶然发现坐在地上的五哥只手撑额一副对着月亮发呆的样子,她忍不住笑着问:“五哥!你发什么呆呀?大家都收摊了,咱们也快走吧!”
不忍自己破坏什么似地,只见五哥立马朝她做了一个“嘘嘘”的手势。“别说话……”
“不就是破笛声嘛?有什么好听的?每次听到它你就要开始发呆,不知道的,人家还以为你是个傻子嘞!”
小荷花不禁朝建有漂亮宅门的方向望了一眼,闷闷地撇了撇嘴。
“也真是的,谁这么无聊呀,大晚上不睡觉在那瞎吹吹!哎,这有钱的人呀,就是会玩!”
听此,李相逢不禁笑了笑,暗自摇了摇头,兀自道:“……的确是破笛声,吹得还真不咋滴。”
“我跟你说啊,再晚些,回去的路可不好走啊!”小荷花像个大人一样,开始催促着。
“好啦好啦!”李相逢轻叹一声,拍了拍膝盖,费尽地站了起来,突然,整个人僵在那里,五官挤出痛苦的表情,“哎哟哟,哎哟哟——”
小荷花心一揪急,转了个身,赶紧去扶,“怎么了?怎么了?”
“腿麻了腿麻了——”李相逢只觉得两腿动弹不得,仿佛不是自己的。
小荷花无奈地垂下头,蹲下身子,在他腿上轻揉慢捻,且碎碎念着:“五哥你都这么大的人了,怎么还跟个长不大的孩子一样?你这样,是没有小姐姐会喜欢你的!”
李相逢正嗷嗷叫着,不由得停下来看了三姐一眼,腰杆下意识立了起来,“嚯!三姐你竟敢取笑你家五哥?你才多大啊,知道什么叫喜欢什么叫不喜欢嘛?”
自诩三姐,还真就是三姐了不成?
“知道呀!”小荷花站了起来,身高不及五哥一半的她,也装出了一副大姐姐的样子,“小耳姐姐对五哥叫作喜欢,五哥对白府的白小姐不叫喜欢,是同情和怜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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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哇靠!不是吧!三姐你在说什么东西?”
李相逢下巴拖得老长,顿时一副惊呆了的样子。
“难道不是吗?”
小荷花两只手干脆利落地交叉到胸前,骤然反问了一句。
太可怕了……太可怕了……
李相逢没眼再看小荷花,他的内心受到了一丝丝惊吓。
赶忙从她手中扯过布袋,手法迅捷地背到了身上,嘴里还念念有词,“看来下次不能带你出来了,一没把你看好,你就开始学坏了……”
他满是自责,眼里,心里。
“不行不行,不能再这样下去了……”
说着,火急火燎地拉起三姐的手,撒开有些发麻的腿,一股脑扎进了路上。
“这样下去还得了?从明天开始你就回万花林吧……”
一听,小荷花瞬间急红了眼,委屈得要死,“为什么嘛!我不!我不!”
她黏在原地,两手拉得老长,一心想要挣脱五哥的束缚,脸上写满了一个孩子与生俱来的倔强。
李相逢不得已停下,又听她不服气地说。“我若回去了,谁在城里头帮你?”
他想了想,公布了死亡性的答案:“换小豆芽吧!”
“他屁点大,能帮你什么?”小荷花撅起了嘴。
李相逢心想,她还不是一样屁点大?
又想了想,说:“实在不行,我就一个人留在城里。”
“啊……不要……不要嘛……”5200
“走啦走啦!”
……
月光如流水般宁静,淌了一路,最后涌向了夜的尽头。
间关莺语的一开口、一拨弦,她便震惊四座,教那些无论是来自书香门第还是无名市井,勤学苦练了足足有三个月也好三年有余也罢的先行者们,纷纷自惭形秽,自叹弗如。
于是,白饵在这里有了自己的第一个艺名,白惊枝,是为——音律一出,白鸟惊枝。
间关莺语坐落在瑞安坊,瑞安坊已有几百年的历史了,史书上记载,此地乃是福熙太后的故居,据说当年南靖第一大孝子帝王——晟胤皇帝,每年开春都会陪同福熙太后来此游上几天,说是睹物思情,不忘本源。
因此,瑞安坊的古迹保存得格外好,水榭亭台,青砖白瓦,小桥流水,大小店铺,祭祀祠堂,都是几百年前的旧模样,唯独这间关莺语每年都在翻新。
那原本是一个建在坊间的老戏台,是邻里乡间晚间茶话的必去之处,偶然途径此处的客人也会停下来在此喝喝茶、歇歇脚,戏台上演绎着人间百态,戏台下印刻着坊间日常。几经风雨几根顶梁的大柱子日久发霉,几代官员都不敢去修缮,怕修坏了要掉脑袋,直到快要坍塌的地步,当代的一个年轻官员才大胆去修。后来,当地看戏的老人越来越少了,年轻人热衷于歌舞笙箫,戏台便成了歌台。
起初的规模并不是很大,十几年前一位姓梅的大商人出海归来,偶然在此停驻休憩,看中了这块宝地,便花重金买下了这块地方,后来才有了这座名震梅海的间关莺语。
几个小厮带白饵走访完这座歌台已是午时,间关莺语一天的第一场演出也拉下了帷幕,此时台下的客人已陆陆续续地散尽,一群打杂的短工开始在这座戏台忙前忙后,而那些歌女乐师们在一番休憩整顿后,将在一个时辰后,开启第二第三场演出。
此时,跟在梅老板身边的一个小厮跑来送消息,“白姑娘,梅老板说,临近傍晚时分的第三场演出由您登台,这是演出的曲目,请您过目。”
说着,小厮将曲目表递到她的手中,并嘱咐:“这曲目您可得收好,若是得空了,便提前到那台子上试练一遍。”
接过曲目,白饵笑着点了点头,那小厮客客气气地作了辞。
还没来得及打开曲目看,下一瞬,便有几个歌女和乐师齐齐团聚过来,一个个向她投来了崇拜的目光。
“白姑娘你也太厉害了吧!上午才刚来,下午就能登台了!你也太厉害了吧!”
一个青衣歌女攥着她的手一脸的艳羡,引得其他几个青衣歌女也在一旁一声声地点头附和。
白饵听着,倒是一头雾水,只能尬笑着。
另一个青衣歌女抢着解释:“白姑娘你是不知道,我们几个来这近三个月了,至今还没登过台呢!这里的规矩是,来这里的歌女在期满三个月后,若是被梅老板看中了,觉着可以上台了,才有机会上台的。”
“能让梅老板改规矩的,那一定是拥有技压群芳之才的人!”又一青衣歌女跑过来拉着她说:“白姑娘!看来你以后在间关莺语的日子大好啊!你可要照着我们呀!”
“是呀是呀,以后我就专门给您端茶倒水了。”
“那我就帮白姑娘提鞋递衣服吧。”
“你们谁也别跟我抢,我来提鞋,我配……”
这边争得不可开交,一个蓝衣女子眼尖,看到了她手里的曲目表,“哇,这不是曲目表吗?”
那边不吵了,发现新大陆似地,“我从来都没有摸过曲目表,只有登台的人才能拥有的东西,我哭了……”
“白姑娘,可以给我摸摸吗?”蓝衣女子率先问,眼神像是钉在了那本曲目表上。
“……”白饵程尬笑着,各种喧闹声中,她不由得质问,她是谁,她在哪里?“……”
东一双手,西一双手,抢着抢着,她手里就空了。
她心里忽然有些不踏实了,眼花缭乱之中,正想寻回曲目表,一个青衣女子又把她拉到了稍远的地方。
她一阵莫名,只见那姑娘偷偷地从袖子里掏出了一块红布包,层层叠叠打开后,是一枚上好的金簪,“白姑娘,我叫楚玉妮,初次见面,准备的匆忙,也没什么好送的,这是我的一点心意,您收下。”
她下意识朝四周望了望,赶忙推辞:“您客气了,我不能收。”
“没事的。收下吧。”她硬推,她便强塞,一双玉手连带红布包将她推搡的手死死包住,然后腆下了一副羞答的脸,“以后呀,还请您在梅老板那里多举荐举荐……”
水榭歌台里,每年私下收礼的歌女死得有多惨这十年来她见多了,这个楚玉妮无论是出于什么目的过来的,横竖都是害她,遇到这种事,对付的办法她多得是……
等她再次回到那里,那边差不多也闹完了,但夸赞声还是没有断绝。
她礼貌地笑对着,后来将曲目表交还到她手中的是一个紫衣女子,身段发饰都很好,想必是个美人胚子,但是那姑娘走得急,她没看清。
这边,几个歌女也陆陆续续做了别。“白姑娘,那我先去练功了,有事就到后台找我哟!”
她客客气气地一个个送走后,周围总算是安静了。
她站在台下一角,捧起手里的曲目表,蓦然朝台上望了一眼,嘴里微微一笑,“试练?”
心想,索性就去练练吧!
心里落定主意,她的目光悠然收回,继而脑子一热。
等等,那人怎么那么眼熟?
冷不丁地抬头,再往台上看了一眼。
只见那人像只蜘蛛一样抱在柱子上,呆头呆脑地擦拭着柱子。
两根朱红色的柱子上,附有一首打油诗:
相逢即是有缘,有缘即是相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