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可真能编。
他在间关莺语待了这么久,还没见过哪个人一来便能登台的。
只怕又是上次雨中摔倒摔坏了脑子留下的后遗症。
李相逢暗自撇撇嘴、摇摇头,继续去擦他的台柱子去了。
她认认真真地跟他讲,他却把她当傻子?
见到李相逢这副不羁的态度,白饵瞬间气红了脸,她跑到他面前,“喂,李相逢!你这什么态度呀,别瞧不起人好不好?”
“姐,我没有空陪你在这演戏。”李相逢继续擦柱子,“来,您让一让,别妨碍我擦柱子。”
“……”她被迫后退了几步,然后像空气一样站在那里,气得说不出话来,过了一会儿,“我真没骗你呀!”
可能是想图个清静,也可能是想要避嫌,这时候,李相逢回应了一句:“行行行,没骗我,那你赶紧试练去,别在这像个监工似地盯着我,我怕……”
他那是打心眼里瞧不起她!
“行!”白饵朝着那有眼无珠之人点了点头,一脸的不屑一顾,“我现在就去练!我练瞎你的眼!”
李相逢不说话了,但他不动的唇齿,仿佛在说:赶紧的吧,赶紧的吧,看你怎么垮台……
她抬起头看了看,寂静的歌台上空无处不飘荡着李相逢取笑的声音。
她两手叉腰,停在那里,想了又想,“不是,我试练什么啊,我需要试练吗?”
“演不下去了,开始给自己找台阶下了吧,呵呵……”
“李相逢你又在那嘀咕什么?”
“啊?干什么?我什么也没说啊?”李相逢一脸褦襶,摸了摸柱子,问:“柱子兄弟,我说话了吗?没有呀?”
哎,某人就是喜欢他,跟踪他,假装在间关莺语跟他邂逅,目的呢,就是想再看他一眼,想再套套近乎……
哎,某人真是贼心不死呀……
他躲在柱子后面,一边对着空气擦呀擦,一边碎碎念着,耳朵没声了还真有点不适应,两眼一眯,冷不丁地往外瞄了瞄——
呀,人都不见了……
好尴尬啊……
午后的第一场暖风吹来,这座锦绣歌台又是门庭若市,鼓乐喧天。
待那暖场的曲调落下,间关莺语的第二场演出便正式拉开了帷幕。
她一个人着实无聊,便在附近瞎转悠,转着转着,便来到了某条未知小巷。
千般寂寥中,水准不一的歌喉声吱吱呀呀地灌进了耳朵里。
“哎……”
两处轻叹,同时响起。
他二人蓦然抬头——
李相逢?
怎么又是她?
“不是做短工么?做到歌台一里开外的地方来了?”她刻意扬起脖子,慢悠悠地走过去,不由得轻笑道:“别告诉我这也是你的职责范围,若真是如此,那间关莺语的服务范围也忒广了吧!”
“的确不是我的职责范围,也不是我的职责时间。”他两手揣袖,踩着不着调的步伐,迎面而去,陈述了一个事实:“我是晚班!下午的场都还没散呢!我去干啥?”
去看木偶牵线吗?去听乌鸦乱啼吗?
她眼神一飘,自是不信,“我看你分明就是在偷懒!”
“我偷懒?”他指了指自己,看着她不由得轻笑道:“我看某人才是偷懒吧!不是说自己是登台的歌女么?现在在这干啥呢?马上就到第三场了,你要是再不去试练,待会上了台出了什么岔子,可别怪我没提醒你啊!”
她散漫一笑,看了看他,“哟,某人不是不信么?现在怎么就信了呢?”
见他眼神飞到天边无话可接了,她继续说:“新挂出来的牌子,可有亮伤你的眼睛?”
他一副打死不认的样子,说:“人家上头写的是白惊枝。又不是你……跟人家撞了个姓你还不知足,还得要人家的名啊?”
“我就是白惊枝呀!”她不徐不疾道:“你既对歌女和乐师的服饰那么熟悉,那么这间关莺语之前有无白惊枝这号人物也应该很清楚吧?莫不是说,服饰只是道听途说,短工的身份是假的!”
被她说得无可辩驳,李相逢倒是有些站立不住了,他抿了抿嘴角,淡淡道:“你别得意,待会上了台有你哭得时候。梅海三大宅门听说过吗?三大宅门之首——百里元亨百里家,这第二大——裴笑笑裴家,今天可是齐聚间关莺语。这豪门之间的争夺,从来不只是家业上的匹敌,而是细节上的较量!简单来说,无论何时何地,都要有意无意地压对方一头,这才叫个开心!这不,为了悼念亡妻祭日的百里元亨,前脚刚派人包下了第三场的第一座,为了庆祝迎娶十三房过门纪念日的裴笑笑,后脚便包下了第三场的第二座。今这一悲一喜,裴府的用意很明显的呀!”
白饵平淡地问了句:“讲那么多,是为了恐吓我,还是装好人关心我呢?”
“谁恐吓你谁关心你了?”李相逢一脸嫌弃,道:“我这是在提醒你好吗!你要是演砸了,不仅你倒霉,整个间关莺语都要跟着倒霉!那这梅老板还不得发飙啊!本来每日的酬劳就不怎么高,每天就指望着卖座卖得好,座儿高兴疯狂撒钱打赏,我们这群下人也就能分到一点。若是砸了,别说领赏钱了,这份短工能不能保住都是个问题。你是不知道,这个梅老板只要发起火来就喜欢叫人卷铺盖走,上至老艺人,下至扫地奴,一视同仁,不偏不倚。”
他的语气渐渐低落,透着一丝丝担忧。
为了点钱,在她面前装可怜?所谓君子爱财取之有道,爱财没有错呀,可某些人不是君子呀!起舞中文
就他这种小混混,赚的钱到手还没热乎呢,下一刻便流进了赌场打水漂了。
“笨的人才会倒霉,谁要倒霉谁倒霉去。”她两只手漫不经心地交到胸前,自在如风地,说道:“我呀!吉星高照!”
哇靠。李相逢真是没眼看了,她啊,就是个大笨猪,盲目自大!
他转着腔调,问:“你可知道,间关莺语上一个像你这么自负的歌女,演砸了以后,现在怎么样了吗?”
“怎么样了?”她好奇地问。
“沦落到市井,替人缝补浆洗,原本一双抚琴的纤纤玉手,如今爬满了老茧,一入冬,满手的水泡!啧啧啧——”李相逢把自己说得瑟瑟发抖。
看着他那副做作地样子,她不由得嗤之以鼻。
等等!
拐弯抹角地咒她?
她当即竖起脖子,满脸皆是不悦之色,“你才演砸呢!”
她那边气成了包子,李相逢却是紧着唇齿,噗嗤噗嗤地笑着。
还没完没了?她恨恨地跺了跺脚,这个李相逢怎么这么讨厌啊!
“好了好了,不笑你了,现在笑累了,待会就没力气笑了……你还是抓紧去练吧!”他试着收敛。
“你——”她提指直指他,气得牙痒痒。
今天——她还偏不练了!
指头弯曲成拳,攥得咯咯作响。
“本歌女——不需要!”
“诶!你这人怎么——”
于是,二人又是不欢而散。
锣鼓喧天,间关莺语。
台下人坐着的,正是梅海第一大宅门——百里元亨一大家子,前前后后加起来约莫有三百余人。
在他们身后,正对歌台的那层阁楼,便是二座了。
虽还未演到他们预定的曲目,天命之年的裴笑笑便携着他那如花似玉的十三房坐上了二层雅座,丫鬟婆子家丁一字排开。
一个是亭亭玉立初长成,躺在他怀里,埋在他胸口,樱桃小嘴好不安分,哂着一些模糊的语气词。
一个是大腹便便宝刀未老,揉着她柔软的地方,心肝心肝地叫着。
那些蹭场子的闲散人,蹲的蹲,立的立,骗坐的骗坐,心思完不在台子上,眼神时而台下时而楼上,这大宅门的戏,可比台上的精彩多了!
对面二层阁楼的某处坐栏上,李相逢抱着臂膀靠在一根柱子上睡意正浓……
“怎么还不出来呀!人呢?”
“对呀,人呢!”
他挠了挠腮,两眼不睁,侧了个身,继续睡。
后台,她攥着刚刚打开的曲目表,一首《愿君欢》看得她胆战心惊!
这《愿君欢》乃是用玉笛演奏的热闹曲目,是聚会时助兴的曲目,百里元亨是为了悼念亡妻而来,怎会选这样一首曲目?
她垂着头,攥着手心往其里吹了一口气,思索了片刻,走到出场口,撩起帘幕朝台下看了看,古稀之年的百里元亨正坐中央,她一眼便看出来了。
她并不了解百里元亨的心思,但从那袭素简的衣着以及沉思的面目来看,她敢确定,他一定很爱很爱他的亡妻。
“白姑娘怎么还不上场呀,再不上场就误场了!”
“对呀,白姑娘……”
“白姑娘!别忘了!你演奏的玉笛。快去吧!”
此时,她将手里的曲目表藏到了身后,蓦然回过身,此时,眼前齐聚了许多青蓝色衣裙的歌女……
他睡得正香,硬生生被那些呼喊鼓掌声惊醒了。
他醒了醒眼,不经意间往对面的歌台上散漫地望了一眼,起初以为是幻觉,直到眼珠子睁得几乎要掉出眼眶,才信了这个事实……
湛蓝色的台面,绿油油的台壁,她着一袭白裳而出,宛若一朵水芙蓉绽出海面,微风正好,裙摆轻舞,她绝世独立,气度从容,不妖不娆,看得让人移不开眼……
哇靠!不是吧!这这这……
场都在惊呼,“白裳诶!居然是白裳!”
她微微侧鞠,淡淡一笑,继而从身后取出了一支羌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