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花林,北风呼啸,发出了鬼一般的叫声。
她像午夜于林间穿行的女子,踏破了所有的寂寥。
擦干了眼泪,一刻也不能停下来,唯有不断向前,那些噩梦一样的东西,才没有机会钻进她大脑的空隙。
那种感觉真的太可怕了,就像一条毒蛇吮吸着脑髓,教人痛不欲生。
可她终究不得不停下来,木然站在那里,像一个没有了魂魄的躯壳。
肩上背着的包袱,无力地滑了下来,静静地砸在草丛里,吓跑了刚刚爬出地面的蛇鼠。
她摸到一个树桩,像个盲人似地,惴惴不安地坐了下来,林间的大风吹个不停,不断拨弄着她单薄的衣襟,似乎想要将之一整块撕扯掉。
死寂的一刻,方才李相逢说的那些话,开始一遍遍在她的脑海里回放。
她忽然觉得不对!
黎桑新主班师南下的事。
一定是假的!
是李相逢自己编的!
还有!
断头台上,漠沧无痕说的那番话,一定是李相逢道听途说的!
秦淮前不久才发生那么大的事,作为接壤的国度,南靖的人怎么可能会不知道!
所以,李相逢一定是道听途说的!
要不然,他不可能讲出那些话!
还有放花灯的事!
放花灯的事,他怎么知道的?
一时间慌乱不止,她绞尽脑汁地想着……
一定是!一定是上次在贾府的酒席上,自己无意间说漏的!
对!一定是这样!
她突然仓皇地站了起来,五指颤颤,扒扯住自己的脸,竭力将不断溢出的泪水抹干,可是她发现,无论自己怎么抹,都抹不干净。
她想了想,她得去找李相逢问个清楚,如果他真的是李愚,那他一定记得阳春宫里他们说过什么!
在阳春宫中,他要自己答应他,好好活着,他要自己亲眼看着秦淮一点点变得繁华,比昔日还要繁华!
这些都是他亲口告诉她的,这个世上只有他们两个人才会知道!
她要是去问李相逢这些话,李相逢肯定答不上来!
对!
他肯定答不上来的!
到时候,她就可以当场拆穿他的伪装!
想到这里,她旋即转过身,她得原路返回,她得去找李相逢!她得当场拆穿他的伪装!
或许连她自己都没有意识到,那个曾一度想要证明李相逢就是李愚的她,那个曾在心里深深笃定李相逢就是李愚的她,此刻竟然要去证明李相逢不是李愚?
她一定是疯了!
枝叶交错,就像是一针一线,将夜的黑密密麻麻地缝合在一起,就在她几乎慌不择路的时候,猝然有一个人将这块幕布刺破。
她惶然抬头,只见上空一个黑影手持泣血长矛凌空而下,锋利的矛头直逼她的双眼!
原本松弛的心弦,在这夺命的一刻,顿时拉扯到极限,她当即一个侧下腰,那长矛一头扎进了泥土里,锃亮的刃面散发着寒光,将她悄怆的双眼惊然照亮!
霎时抬眼,与那黑衣人不凑巧地对视了一眼,虽不能睹其貌,但那双锐利的鹰眼迸射寒星,大写着——“杀无赦!”
她忽然意识到,这就是韩世卿的——“赴约”!
长矛顿时拔地而起,眼看这位由韩世卿从神将司派来的杀手便要发起新一轮攻击,她旋即翻身而起,信手拾起脚下的包袱,当作武器,于回身之际,当空一扫!
岂料,却被他肆意躲过。接下来的连连几枪,招招致命,她不禁心想,若今夜赴约之人是嘉兰,她必死无疑!
由于没有藏拙加持,她唯一能做的便是躲。
只是,面对手里的长矛连连落空的败局,这个自神将司而来的自负杀手没有恼怒,他精锐的眸光中不禁勾起一丝轻蔑的笑。
一招横空刺,有惊无险,想来对方不解决她断然是不会罢休的,就在她准备以走为上策的时候,他却杀了一个回马枪!
锋利的长矛,一时间宛若黑夜里穿行的毒蛇,欲将她挂满惊慌的皮囊毁掉,防不可防之际,她下意识甩起手中的包袱勉强作盾,显然,那注定是以卵击石!
泣血长矛骤然从包袱之心穿透!
包袱破,锋芒现!
更阴险的是,那矛头并非静止,而是形如旋涡一般,以意想不到之速,似要将一切捣个粉碎!
当即,她腰身一折,直教那阴险的锋利从她五官之上一马平川。综艺文学
与此同时,她手里包袱早已变得粉碎,犹如一场大雪,纷纷而下。
而悄然落到她手心的,是一早藏于包袱中的数只金镖!
她捏紧手心的金镖,暂时按兵不动,以破釜沉舟之力与欺压在她上头的泣血长矛来了个殊死抵抗!
知道僵持不住,索性顺势坠地,灵动的身姿一滚,瞬间教那黑衣人扑了个空。
而她,则趁机从地上逃之夭夭。
惨白的月光透过纵横交错的枝叶,射于万花林间,她照在脚下的路疯跑不止,身被照得忽明忽暗,宛若穿梭于时间的隧道。
然而,黑衣人的轻功极好,不过才几个弹指,他便一跳一跃地追上来了!
那一刻,她总算是明白,不是神将司的命则有多么残酷,是那负心人韩世卿的心有多么的狠!
回头看,眼看黑衣人便要追上来了,她将身一定,站在那林荫小道之间,眸光似火,似要将无尽的黑暗点燃!
手起镖出,数枚金镖,披着闪烁的银光,朝那黑影飞旋而去!
一见金镖,将敬顿时一惊,再看一眼那亡命之人,实在不能相信这个事实!
她非神将司的人,怎会使出金镖?!
金镖可以是假,但那招式却骗不过他的眼睛!
就在他各种不可思议的时候,“不好!”
手起泣血长矛,以破解金镖的常规招式作了几番格挡,却终究没能防住——教会她使用此金镖之人——自成一派的独门招法!
她虽未到炉火纯青之境,却教那出手慢了几拍的将敬,栽了一个大跟头!
将敬冰冷的眼神在自己的胸口一扫,金镖之上,熟悉的一幕,连同他心里的答案,一同浮现!
那枚金镖虽未刺深,可细微的疼痛,丝丝缕缕,早已将他的双眼,在一瞬间,逼成了血色!
侥幸逃脱的白饵自知还不够安,就在她决定另辟蹊径彻底摆脱黑衣人之时,在她的身后,一棵厚重的树干,被将敬以玄元掌凌空劈出,他倒要看看,将离他的胆子有多大!
只觉得一阵大风在她身后忽然刮起,就在她想要回头看时,整个人轰然被树干击倒在地,心脏一阵跳痛,一丝鲜血被迫逼出了口。
在这杀气泼天的一刻,她死咬住牙齿,想要将身后的重物赶紧推开,快一点,再快一点……
千钧一发之际,恍惚间,他熟悉的声音响起——
“姐!小心——”
是他?!
随即,“噁——”
长矛刺入心扉的声音——
与因疼痛被迫发出的嘶痛声——
在这千般死寂、万般难测的一刻,齐齐到来!
她的脑海里顿时一片死寂,心中却早已敲响了惊天鼓!
当那副躯干在她耳畔轰然倒下,她才突然意识到了什么!
她当即嘶吼了一声,将身后的束缚力推开,一侧身,一晃眼,当那张熟悉的面庞,与插在他胸口的长矛,渐次映入眼帘,她的心跳再也听不见一点儿声响……
手中的泣血红缨在他手中一转,将敬面不改色,再将之愤然抽出,直教那亡命奴痛得撕心裂肺!
鲜血,在她面前飞溅,将那一动不动的眸子瞬间染得血红,她蓦然看向黑衣人,眼里满是不可思议之色!
四目相对,将敬的眼中满是冰冷,就在他准备将手中的泣血红缨对准下一个亡命奴时,他的身后顿时响起了一片杀机!
他一只拳头朝身后一挥,轻而易举便将偷袭他的刀鞘击落,着实有些恼怒,直直地盯着她,心中冷嘲了一句,竟然还有帮手!
来者乃是燕北楼,手中一柄横刀,出其不意,在空中划开了一道死亡的弧度!
李相逢摸到她的手,紧紧攥在自己的手心,一双无神却犹带笑意的眸子,看着她连连摇头一副不可置信样子,不禁笑着说:“姐,我李相逢呀……”
她至始至终都不敢相信眼前这一切会是真的……
看着他胸口的血汩汩而出,满身都是血的样子,她害怕极了,一边啜泣着,一边紧紧攥住他两个双手,“李相逢……李相逢,李相逢你为什为什么……”
不忍看到她伤心难过的样子,李相逢只是轻轻摇了摇头,带血的唇瓣上露出惨白一笑。
胸口陡然一阵剧痛,逼得他再也喘不过气来,他微微拉起头,试图离她近些,努力拉扯着嗓子说,“姐,对不起,是我骗了你……”
看着他脸上越来越痛苦的表情,她的心跳彻底慌乱了,“李相逢,李相逢!”
只见他唇瓣颤颤,“如果我不这样做,小葵,和孩子们,都会死在,那个人,手里——”
“李相逢你说什么!?我没听清?你说什么?”她像疯了一样,慌乱地将耳朵贴到他的唇边,想要听清,却再也听不见任何声音……
他的双手冰冷至极,再也握不紧,像流沙一般,离开了她的手心……
“李相逢?李相逢?”
那双笑起来,像有星星在闪的眼睛,她再也看不见了……
“李相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