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快,殷姑娘便下了楼,所见,除了身上背着的包袱,还有手上的一盏花灯和一只玩偶。
途径过燕北楼身边,她蓦然停了下来,手中的花灯与玩偶齐齐丢回到他的身上,她没有再看他一眼,而是决绝地登上了那辆自京都而来的马车……
白饵旋即冲了出去,当轿帘掀起,最后一次照面,殷姑娘眼中没有流下一滴眼泪,但她知道,此刻的她,早已在轿中哭得痛彻心扉。
马蹄声起,这一刻,时光宛若定格住,锦龙客栈门前目送的阿祥、白饵、燕北楼,临窗远眺的嘉兰,就像一副长长的画卷,他们永远停留在了这里,唯有那车轮滚滚向前,从画卷里逐渐淡去……
不知为何,离别这种东西,就像是翩飞的柳絮,开始在这座都城扩散,暖风吹呀吹,把它吹得到处都是。
它落到了未央河的河面,落了离人的眉心,落到了墨香氤氲的宣纸上……
我一直以为,在几个伙伴之中,自己会是第一个离开锦龙客栈的人,直到有一天,我忽然发现,我是最后一个。
自从殷姑娘离开之后,这座客栈离别的气氛越来越浓。不久之后,嘉兰妹子也背起了行囊,独自去了远方,临行前我问她,准备去何处,她没有给我一个明确的答案,因为连她自己都不知道答案是什么,她只道,江湖那么大,她想去看看。我不确定,这是否是嘉兰最好的决定,但我确定,在嘉兰心里,这一定是最好的决定。未央河畔与她见的最后一面,我永远忘不了那抹云淡风轻的笑,我看到的,仿佛不再是从前的嘉兰,那是一个新的她。
或许你一定很好奇,阿祥怎么也要走。是的,他马上就要走了,南靖今年适逢大比之年,他要赴京赶考了。当你听到这个消息,是不是觉得特别意外,他一个店小二,竟然要求取功名。其实,他的志向远不止此,来锦龙客栈只是他谋取盘缠的权宜之策,他早就答应过小采薇,等春闱一开,他便上京,待他功成名就,便回梅海接小采薇和王大娘去京都。这些天,我和小采薇每天都在告诫他,可不能像那韩世卿一般,变了心。我们也偶然聊起,待阿祥高中,王大娘和小采薇都去了京都,我们的段老板,是否会将锦龙客栈迁到京都……
除此之外,燕北楼也要回京都了,我也是这几天才知道,原来当年他调离京都,来至梅海,为的就是查……神将司。死在神将司手中的人,每一桩都是迷案,令各地官府的人查无可查。这些年,发生在梅海的迷案越来越多,燕北楼当年明面上被南靖的君主贬职,实际上,他与君主许了三年的约,主动请缨来到梅海,为的就是查神将司,而今三年期满,眼下也到了他回京的时候。故,不日,他便会押着那位杀手返回京都。我不知道,你到这个消息是何反应,我也纠结了很久,要不要将这个消息告诉你,想来,那位杀手是你们神将司的人,事关你们神将司的得失,还是告诉你吧。
一转眼便是二月二龙抬头的日子,这段时间,你应该很忙吧。我不知道这么久,你回信给我,是因为忙着杀手角逐计划,还是放不下上元的事,如果是因为后者,那我想说,一切都过去了,我们都需要释怀。
最后,愿你一切安好,愿早日与你相见。
这封信寄出之后,阿祥已经踏上了上京之路,她一个人孤寂地守在客栈,等待着将离到来的日子。
可一切就像是石沉大海,音讯无。
转眼,已是与将离失联的第二十天。
窗外,梅海的花早已如火如荼绽放,而她却然不知。
每天在房中坐立不住,她开始走出客栈,每天漫无目的地在梅海寻找着,试图能遇上他,可一切终是徒劳。
转眼,燕北楼押送杀手回京的日子也来临了。
那一天,她仍旧在繁华的街市寻找着,偶然抬头,看见梅海的上空有传报隐者飞过,那时的她激动不已!
她想,一定是将离的消息来了!
她顺着传报隐者飞的方向一直追,她不想打扰它的飞翔,她像就这么一路看着它飞回客栈,然后停在她的窗前,最后欣然地取出那封小纸条,一如从前那般。
就这样,传报隐者在天空上飞,她在地面上追,路上的人都不懂她在看什么,一个个发出了嘲笑的声音。
可追着追着,她发现,传报隐者飞翔的轨迹偏离了,它没有飞去客栈。
她不由得停下脚步,眼神中流露出一丝不安,难道是传报隐者记错了敌方?
眼看传报隐者便要飞出她的视线,她急忙追了上去,不知不觉来到了一条无人的小巷。
怕再也追不上它,她急忙朝上空,吹响了口哨,可奇怪的事发生了,无论她怎么吹,传报隐者都停不下来。
她开始揣测,难道不是将离的传报隐者?
眼看传报隐者便要飞走,慌乱之下,她吹出了将离教给她的另一种声音。
这一次,传报隐者折返,并落到了她的手心,一边喘息着,一边看着手心的传报隐者,她犹豫了一下,到底要不要打开,很有可能,这只传报隐者是神将司其他的杀手发出的……
这一刻,不再迟疑,她旋即从怀中取出一枚金色的叶子……
“这是什么?”
“它便是追云令。可以操控神将司所有的传报隐者。”
……
回想起将离的做法,先将其放在传报隐者鼻息一闻,果不其然,一张纸条从传报隐者的嘴中掉了出来。
纸条展开的那一刻,她整个人僵住了!
“将离已死,完成任务之后,速回,有要事相商。”
脑袋一阵发麻,她慌乱地将信纸卷好,再放回三尾雀的嘴里……
三尾雀飞走的那一刻,她像是再也跑不动了,疲软地蹲在地上,抱着脑袋,脑子里乱糟糟的,她完不明白自己方才做了什么,发生了什么……
心跳几乎要跳出嗓子眼。
思来想去,觉着不对,她蓦然站了起来,不停地往回跑,一刻也没停下来过,直到推开房门,坐到桌前。
顾不得喘息,她急忙抽来一张纸,胡乱地抓起狼毫,刚起笔,便发现没墨了。
立刻,急匆匆地倒了墨汁……起点
那只传报隐者究竟是谁发出的,消息究竟要传给何人?
不!这不是真的!
脑子里一顿纠结,墨汁早已溢出,流在了地上。
心中蓦然一惊,她又胡乱地擦了桌子,顾不得其他,匆匆忙忙写下:
将离,请立刻回信!
前后写了两封,一封用三尾雀寄出,一封用信鸽寄出。
这天上午,她哪也没去,只是守在窗前,静待回信。
午时,坐立不安,她当即做了一个决定,取来两张纸,抓起狼毫,在纸上分别写到:
大难临头,速来客栈救我,傍晚之前若不至,从此便是天各一方!
写完之后,仔细想了想,干脆咬破指头,从墨迹,换成了血书……
临窗,悬在正空的火球散发着无尽的光芒,几乎要将她的眼睛寸寸凌迟。
怀着一颗忐忑不安的心,她静静地等来了夕阳西下的时刻,当西边最后一缕光芒消失殆尽,她眼中的光芒也彻底暗去,从那一刻开始,无边的黑暗开始奔向她……
她的身体忽然冰冷至极,就像一具冰冷的尸体,顺着墙壁,缓缓滑到了地面,她整个人越缩越紧,满脸皆是不可思议之色。
从与他失联数日开始,她便在担心,他是不是出事了,可她怎么也没想到,会是这个结果!
“不可能!这绝不可能!”
她摇了摇头,满是不信,眼泪却出卖了自己。
上一封信他便告诉自己,接手杀手角逐计划的事情已经板上钉钉了,他断然不会临时去接刺杀任务的!自然不会遭遇不测!
想到这里,她开始有些不确定将离的上一封信是否是这样写的,急忙坐到桌前,将他之前寄给她的所有的信,部找出……
不经意间,她翻到了自己之前随笔画的涂鸦,她抓着那张图纸,整个人开始颤抖起来,眼泪就像断线的珠帘,接连不断地砸在了那两个小人身上……
目所能及,愈发凄迷……
抓着狼毫,他嘴角勾起一笑,“竟敢把我画得这么丑,看我怎么整你!”
他低下头,慢慢悠悠在她的头顶上,勾勒了几笔,一圈,两圈,三圈……
一坨粪便即将形成……
以上纯属整蛊。
那么好看的一张脸蛋,他怎么舍得破坏呢?
抛开加粪便的杂念,他眉梢轻挑,只在两小人的旁边,轻轻写下了一行字:
“白饵,梅海的花马上便要开了!等着我陪你去遨游花海!”
她推开窗子的那一刻,整个人泣不成声。
放眼整个梅海,梅海的花早已开遍,却不见故人来!
门外,是一口流利的乡音。
“白娘娘!燕头儿找,要不要见一下咯?”
“……燕头儿,白娘娘好像不在哈,怎么搞哟?”
“无妨,烦扰你将这里面的东西交给她。”
“要的要的!”
……
“那个,燕头儿你慢呀子走哦!”
梅海华灯初上,房中没有燃灯,一片黑暗之中,她一张脸极其肃穆。
将离的诺言极有可能是上元那天来找她时留下的,她笃定,他不会失约。
半路截下来的传报隐者,信上内容真伪难辨,但一定是来自神将司,收信之人定然也是神将司的杀手,而且这个杀手,此时一定在梅海。
无论信上内容是真是假,将离定然是出事了!
于重重黑暗里站起来的那一刻,她忽然做了一个大胆的决定。
吱咯一声,推门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