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北楼静静地看着她,不禁道:“白姑娘误会了,我那都是秉公办案,并非有意针对你。若是过往,有打扰到白姑娘的地方,燕某在此说声抱歉……”
他这说得,倒有些令她难为情了,转了言辞,道:“慢着慢着!我的错!我的错!我说错了!你不该对我说抱歉,你是我的恩人!万花林那晚,要不是你及时出现,我可能就没命坐在这和燕大人一起喝酒了!对!你是我的恩人,这碗酒,我必须敬你!”
“呵呵……那次,我恰巧追凶到万花林,虽然让他跑了,不过,倒是有了另一番收获!”燕北楼淡淡道。
说话间,她已经举起了碗盏,自己不该提万花林的……
见她竟然想要一口闷,他赶忙上前阻止,“白姑娘!你不能再喝了!”
他阻拦不得,她执意要喝。
气氛忽然安静下来,她沉着头没再说话,只是继续往自己碗里倒酒,燕北楼再劝:“白姑娘——”
“你不要拦我!”她抽了抽鼻子,泪水已然在眼眶打转,“我心里难受!我提什么不好,非得提万花林!”
看到她这副样子,燕北楼忽然说不出话来。
她努力抑制住自己激动的情绪,两手撑在碗上,自顾自地埋着头,一个人平复了好久,才把头抬起,鼻子一吸,随手抹了眼泪,执意要将自己灌醉。
燕北楼立刻出手阻止,白饵死活不让,哭得更伤心,“你就让我喝吧!只要喝醉了,我的心里才能好受些……”
燕北楼没有迟疑,毅然决然地,从她手中抢过碗,将碗中的酒一口饮尽。
碗盏落到桌上的那一刻,他眉心皱得紧紧的,一张原本俊逸的脸庞,月光之下,显得极其肃穆,连眼神都变得有几分沉重。
白饵看了看他,又盯到了酒坛子,要继续倒酒。
燕北楼宽阔的掌心当即覆在碗上,看着她,一本正经道:“白姑娘,饯别会,理当开心!我们不要喝酒了,就坐着聊聊天,聊些开心的吧!”
她长睫轻掩,刚抱起的酒坛子,安安静静地放下了。顷刻之间,忧伤不见,嘴角换了甜甜的笑容。
“燕大人说得对!饯别会,理当开心!”说话间,身下的位置轻轻一挪,悄然拉近了彼此的距离。
醉意使人慵懒,她被迫改换了姿势。
衣襟淡淡落下,只手撑颚,显得有些无力,她就像一个不谙世事的孩子,静静地伏在他身边,满眼醉意地仰望着他好看的脸庞,另一只手也忍不住抬起,照着他俊逸的轮廓,在半空中勾画着,画着画着,忍不住上手去摸……
被她的举动一惊,燕北楼脖子蓦然挺直,身体也突然僵硬了,见她不停地冲着自己笑,眼神不自觉地避开,气氛幽地安静,好像要说点什么。“白姑娘,你喝醉了……”
“燕大人,我问你一个问题啊,你说你长得这般俊俏,还莫名给人一种安感,应该有很多人喜欢你吧!”她轻轻地问,眉眼盈盈一笑。
这烈酒后劲上来了,他的身子也莫名燥热起来。
燕北楼不自觉地笑了笑,“白姑娘说笑了!燕某早已过了而立之年,与那些风华正茂的男子比起来,相差甚远。至于情爱一说,说起来就更惭愧了!燕某志在朝廷,这人间的风花雪月,与我向来风马牛不相及!”
听了半天,没怎么听懂。白饵怔了一会儿,才道:“所以说,没人喜欢你?”
“我乃一捕快,无辜之人敬我而远之,有罪之人恨我入骨,向来不讨喜。”燕北楼道。
白饵又换了一个手撑,继续道:“我告诉你啊,像你这么完美的男人,追你的人早都排到秦淮去了!我猜一定是你心里有人了,才会觉得没人喜欢你!”
这还是第一次有人敢这么取笑他,燕北楼眼神持续看在别处,复言:“方才燕某说了,燕某志在朝廷,这人间的风花雪月,与我风马牛不相及。”
“你这么说,我可要生气了!”白饵直起了身子。
燕北人不解地看了看她,“白姑娘,你?”
“殷姑娘那么爱你,你把她逼上了来自京都的马车我都没怪你,可是你现在竟然说,你心里从来就没有喜欢过别人,你怎么可以这么绝情!你对得起殷姑娘吗?”白饵闷闷不乐地说。
燕北楼仿佛如坠迷雾,“白姑娘,你在说什么?你说殷姑娘她……对我?”
当即,白饵满脸皆是恨铁不成钢之色,殷姑娘在他背后爱了他这么多年他不知道就算了,可锦龙客栈那些天的相处,他真的什么都不知道吗?美妙
“因为你是京都第一名捕,殷姑娘从小便爱慕你,你的丰功伟绩,她从小听到大,也一直把你当做心目中的盖世英雄!你身上所散发出来的那种精神,从小便激励着她!所以,她一直渴望着,有一天,能像你一样,凭一己之力,从重重迷雾中探寻真相,让那些百姓有冤能申,有冤敢申!就像你一样,舍己为人,守住天地之间的正义!”
“她有这份心是好事,可是违背殷大人的意思,盗取令牌,擅自出逃,万万不该!正所谓,百善孝为先,她连自己的父亲都敢忤逆,又何谈守住人间正义?”
燕北人摇了摇头。
听不下去了,白饵忍不住捶了捶他的胸口,无暇顾及他燕北楼迥异的眼神,忿忿道:“你知道什么呀你!殷常在把家里的三个女儿都当作棋子嫁给了她们不喜欢的人,殷姑娘摆明了就是他手里的另一枚棋子,殷姑娘就是不想沦为政治.斗争的工具,才被迫出逃的!”
燕北楼垂了垂眼眸,沉默了片刻,“生在官宦之家,注定命不由己,父母之命,做儿女的,不得违背。”
一听此言,白饵气得站了起来,指着他的鼻子,骂道:“燕北楼!你这说的是人话吗?你一个除暴安良,为天地立心,为百姓请命的人,竟然说出这样的话?命运如果不能掌握在自己手里,那那些百姓还有命可言吗?他们都没命了,那你一个当捕快的还请什么命??你为谁请命?为那些能够主宰自己的命运同时践踏别人命运的权贵?你这明显是攀附权贵啊!”
她扶着额头不可思议地在原地转了一圈,天打雷劈了似地,“哇!天!燕北楼啊燕北楼啊!我以为你一直是不畏强权的人,我没想到你竟然是这种人啊!我几乎无法正视你了我!!”
“我……”
那一刻的燕北楼,如坐针毡,他不是畏惧四处投来的目光,也不是畏惧白饵对他的嘲讽,他是畏惧自己的内心。
当那句为谁请命的话在他耳边一遍遍地问出,他竟然迟疑了,三十多年了,他竟然迟疑了……
三十年来,他敬畏这个朝廷,更敬畏朝廷里的每一个人。
因为那是大理寺卿殷常在殷大人的命令,因为那是殷大人的女儿,他想都没想,直觉告诉他,他必须服从,必须完成这个任务,可他却从来没想过,自己这么做,对不对……
三十年来,他似乎从未像今天这么纠结过,他向来果决,可面对白饵的问题,却愣是答不上来了。
气氛忽然安静,自己刚才干了什么?
白饵望了望四周,面对一张张奇怪的脸,她赶忙挤出一丝笑容,“大家喝酒喝酒!小女子不胜酒力,酒后失言……”
不过,她怎么也没想到,她口中的酒后失言,有一天,会改变燕北楼,会将他变成另外一个人。
“我和你说这些干嘛我……”白饵重新坐回他身边,此时见他,终于在他脸上看出了一丝自责,马不停蹄接着道:“重点是,你知道!三年前,从京都逃出后的殷姑娘,为什么要选择来梅海吗?”
燕北楼摇了摇。
“因为你呀!”白饵蓦然对上他眼中的迟疑,接着说:“你自己想想,三年前,城门口发生了什么事,那个时候,你是不是刚好调离京都,前往梅海?是你给她指明了方向呀!你忘了?你是她从小崇拜的人,是她心里的灯!她在梅海默默无闻守在离你最近的地方,就算这都是她的一厢情愿!可你万不该利用她这一点,刻意接近她,借此从她口中套出你要的线索,更不该将她送上那辆马车!”
燕北楼神色透着凝重,解释:“殷大人很早之前便给我寄过信,要我留意梅海是否有四小姐的踪迹,后来去客栈的次数多了,渐渐对殷姑娘起了疑心,最后才确定她便是殷大人托我找的人。于是我给殷大人回信,告之人已找到。殷大人亦回信,要我陪在她身边,要我不动声色……不日,自京都而来的马车便到了梅海。”
“难道在与殷姑娘几日的相处中,你没有察觉出她对你的别有用心吗?”
白饵不可置信地问,燕北楼沉默了,她摇了摇头,终于明白了什么。
什么也不用说了,只道:“你知道吗,若换做是别人,殷姑娘早跑了,她根本不会登上那辆马车。但是,因为那是你燕北楼做的局!即便那是火坑,她也会跳的。事实上,那就是火坑,而后面的推手,便是你燕北楼。”
白饵知道,在殷姑娘心里,那辆马车她上的心甘情愿。她留在梅海,本就是为了他,如今被他步步设局所伤,被最心爱的人欺骗,她眼里还能有什么盼头。从燕北楼请她上马车那一刻起,她的心早死了。踏上那辆马车也好,这样她就可以让他内疚一辈子,可以让他一辈子都记住她!
那一刻的燕北楼,心烦意乱。
特别是,当那些为天地立心、为百姓请命的话开始在他脑海里一遍遍地回响,他蓦然意识到,自己做了一件违背良心的错事。
京都第一名捕,不负皇恩浩荡,始终忠于百姓,从未行差踏错半步,可这一次,不一样了。
只见他忽然将酒坛子攥起,不停地往碗里倒酒,然后独自灌入喉中,反反复复。
“燕大人,你,你慢些,些喝……”白饵开始有些心疼了,“哎呀,你别喝了,不要喝!”
燕北楼沉着脸,以腕力将碗夺回手中,然后再狠狠灌入喉中,眉宇间原本的一股子与生俱来的浩然正气,如今却透着浑然天成的苍凉。
不忍看他独自饮酒,索性,她抢过酒坛子。
他既要喝,她便给他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