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娘曾说过,神将司之中的日子,度日如年,可白饵却越发觉得,这日子真的是一眨眼便过去了。
她时常站在高高的迟丽阁上,看着春秋冬夏在她眼中倏忽而过,满山遍野,层林尽染,转眼之间,万紫千红、郁郁葱葱,她伸出手,想要接住一朵淡淡的落花,然后,一朵雪花落在了掌心……
耳畔,渐渐传来热血沸腾的声音,越来越响,神将司又一年的杀手角逐计划拉开了序幕,可以想象,训练场上一片空前的激烈,她不禁循声望去,年度杀手角逐计划又拉下了帷幕。
毋庸置疑,这一年,神将司“绝命杀手”的称号又落在了将离身上,或许说出来,你可能会不相信,在最后一场决战当中,与将离争夺这个称号的,是践月令的将云。
说起将云,在过去的一年里,基本没怎么听到他的消息,就连在神将司碰面的次数也是屈指可数,听将离说,不知从何时开始,将云变得沉默寡言,与他的交谈甚少,当初的热情不在,越发有一种少年老成的味道了。
实际上,她也不知该如何来形容,似乎在她印象里,他本就是如此吧!
谈及“绝命杀手”的称号,最遗憾的莫属将敬了。杀手角逐计划结束后的第一天,将敬返回了神将司。
因此,他与将离当初的那个约定,再一次无疾而终了。不甘心的将敬每天都在一杀阁的门口堵将离,无论如何,都要让将离与他对战一场,好几次都是她想方设法帮着将离逃掉。
现在的将离几乎是看见将敬便躲着跑,怎么说呢,或许人的本性从生出的那一刻便决定好了的,无论再怎么历练,有些东西注定不会改变,就比如说,他原来喜欢吃什么,再怎么改,他还是喜欢吃的。
不过,讲真,在她看来,将敬确实比以前稳重了许多,也不知道,在过去的一年里,他究竟经历了些什么……
谁知道呢……
再说回她和将离,这一年的杀手角逐计划,她和将离都没怎么参加,并不说要把机会刻意留给新人,而是——
他们俩,真的很忙!
在过去的一年里,他们俩一为谋,一为饵,二人配合得极好,完成了无数个大大小小的刺杀任务。
她从未想过有一天,她可以跋山涉水,漂洋过海,在天下四方走一遭,西髑、东狸、南靖、大澧、漠沧、丹不丹东,最远的塞力斯,最近的灵川,甚至漂洋过海远渡倭国,他们虽不能说已是名震江湖,但提及将离,旁人必然要插一句白练,提及白练,旁人必然要插一句将离。
但是,一直以来,鲜有人见过他们的真正面目。
实际上,比起待在神将司,他们俩一致认为,还不如外出完成刺杀计划。
那是因为,每当他们刺杀归来,无论是摧花令,还是践月令,他们总有处理不完的公务,好几次两个人都在各自的案子上趴着睡过去了……于是,他们在神将司见面的机会越来越少。
不知为何,自当年司变之后,虬姝夫人在司中露面的次数越来越少,她察觉到,虬姝夫人有要放权的意思了,但这终归还是她的猜测,平日里各项重要决议仍旧会通过春恨,送到虬姝夫人面前,若有异议,自然少不了他母子二人分庭抗礼。
思及此处,有些愁绪,才下眉头,又上心头。
实际上,无论是完成刺杀任务,还是待在神将司,好多次她都深感迷茫,她做过无数选择,无数个艰难的选择,每一次做完,她都会觉得,自己心里似乎少了些什么。
总之,每当她抬头,望向神将司的天空,压在头顶的永远是一层厚厚的阴霾,他们就像是硕大的羽翼,而毋庸置疑的是,那是虬姝夫人身后的羽翼,一半是庇护,一半是禁锢。
无尽的阴霾之下,一次次的妥协,换回一次次的喘息之机……
这些话,她从未敢对将离说起,好几次夜里同四娘说起这些,两个人便会想起当年在莫邪亭说的那些话,而四娘总是要问她同样的话,而她的回答,也从未改变。
她从未感到后悔。
只是,她终有一天,向命运做了妥协。
她至今仍旧忘不了苕华玉曾对她说过的那些话,十年前命运选择了你,十年后该你做选择了。
她做出了她所认为对的选择,同样也更加明白了那句,人活着,便是身不由己……
“小耳朵,你怎么在这呢?叫我好找!”
长睫轻抬,她蓦然看向远处绵绵不休的山峦,不愿再想下去……
偶然之间,一阵春风吹来,夹杂着花蕊的芬芳,她浅浅地吸了口淡淡的空气,眉眼里渐露出浅笑。
将离接连几个箭步爬上了楼梯。
“怎么?将敬这一次这么快便放你走了?”白饵笑着看向了他。
“呵!他?”将离不由得冷笑了一声,“我一提起我此次离开神将司的目的,他顿时就哑口了!接着我又提了一嘴你,立马扭头就跑!我可从未见过他这副模样!”
两个人对视着,忽然笑出了声。
接着,将离眼睛里生出了一丝狐疑,他赶忙问:“我看你这般淡定,你该不会是忘了今日我们要做什么吧?”
“怎么可能忘。”白饵淡淡道。
二月二龙抬头前后的日子,梅海城,满城的梅花如火如荼绽放,除了漫游花海,风起之时,还能看上一场潋滟的花雨。
“你说过,当年没有赴的那场约,要用一辈子来践行,而今又逢梅海花开之日,今年,自然也不能错过。”
“那是自然!那是自然!”将离确信地点点头,然后他又迫不及待说起:“除了这件事外,还有呀!”
白饵微微一笑,也难得今年,有比遨游花海更令他期待的事。
不过,对将离来说,他的确期待。
“记得记得!”
她点头应着,眼神蓦然抬向远方,这么多年过去了,她从来都不敢忘记……
“那我让你准备的小礼物,你可准备好了?”
“早在三天前就备好了!”
“事不宜迟!快快快快!”
见到他那副孩子般一刻也等不及的模样,白饵忍不住笑了……
忘说一句的是,要问这些年将离有什么变化,她必然要说,越来越像个孩子了。
……
和往年一样,两个人在梅海城的琳琅街分道扬镳,半个时辰之后,二人在另一处汇合。
琳琅街街尾,几个孩子互相牵扯着,望着地面越逼越近的黑影,步子越退越后,背在身上的布袋被他们死死抓着。
大哥李长安,满脸皆是嫉恶如仇之色,他死死将几个孩子护在身后,暗暗告诉他们:“长平,你带着长情往左边跑!长欢,你带着长贵往右边跑!我们在不寿庙汇合!”
老三李长欢抓着他的衣袂问:“那大哥你怎么办!”
“我掩护你们!”
“好!”
姊妹几个暗数了三二一后,分别往左右冲了出去,大哥李长安则主动向面前的大怪头发起了进攻!
只是,比较惨的是,大怪头早已在街尾埋伏好了许多小喽啰,几个姊妹刚跑几步,又不得不往回跑,引得一阵尖叫声。
不一会儿,几个小喽啰抓小鸡似的,把他们一个个逮住了……
为了逃脱,咬得咬,扯得扯,各种招法……
就在此时,老四李长平忽然对着天际,发出了一声兴奋的叫声:“蒙面大侠来了!!”
在几个孩子星亮的眼神期盼中,他们的蒙面大侠帅帅得把大怪头给打得满地找牙,几个小喽啰落荒而逃……
“我就知道蒙面大侠会来!”长平仰望着蒙面大侠,可开心了。
几个孩子立马拥了过来,哭红的眼睛此刻绽出了花样的笑容。
看到孩子们满身狼狈,蒙面大侠急忙盘问:“这些人是谁?为什么要欺负你们?”
李长欢委屈地说:“他们是城东新来的混混,这些天总是来欺负我们!”
看见孩子们委屈的神色,蒙面大侠心中一酸,淡淡道:“放心吧!以后他们不敢了!”
他看了一圈,问:“长玉和长乐呢?”
“长乐说今天你肯定会来!所以拉着长玉在家搓面团!”
“搓面团?为什么要搓面团?”
长平吧唧吧唧道:“因为要包饺子!嘿嘿!”
“哇!看来今天有口福咯!”蒙面大侠扒拉了一下唇瓣。
“蒙面大侠!这是什么!”长情擦了擦眼泪,忽然看见蒙面大侠手里的包裹……
蒙面大侠微微一笑,“长情最聪明了,猜一猜咯?”
“一定是蒙面大侠给我们带的礼物!”长情大声地说。
孩子们一听到这次又有礼物,心里可开心了,争着抢着要礼物……
“好了好了!孩子们我们回家喽!”
“好耶!回家喽!”
追逐嬉笑声中,蒙面大侠领着孩子们一路奔向万花林。
“蒙面大侠,你武功那么厉害,可不可以教我几招?等我学会了武功,那些混混就再也不敢欺负我们了!”
“长安想学武功?好啊!以后每次我来就教你几招!”
“真的吗?那我以后也可以当大侠了!”
“哈哈哈哈!”
……
“蒙面大侠,为什么我们每次有危险,你都可以及时出现呀?”
“嗯……因为我有未卜先知的本事啊!”
“蒙面大侠蒙面大侠!你为什么要一直戴着面罩呀?”
“嗯……”
……
“大侠不都这样吗!”长安理所当然道。
蒙面大侠微笑着点了点头,“长安说得对!”
“回家喽!”
万花林,宛若一片花海。
在丛丛林木之后,一条大河宛若玉带,一眼望不到尽头。
白饵撑着竹筏,飘荡在河面之上。
眼看青坡之上熟悉的身影蜻蜓点水般飞来,她微笑着拉了拉手中的竹篙,竹筏缓缓停止,静水流深。
“还是不愿露面吗?今天他们又问起,那些精美的小礼物是谁做的。”将离淡淡问。
白饵眼睛惊讶了一下,“那你告诉他们了吗?”
将离摇了头,有些无奈。
她眼神徐徐敛下,撑起了竹篙,“如此便好。”
两人一竹筏,不疾不徐驶向了河中心。
涓涓细流犹如琴弦,拂动人心,与此同时,她手中的美酒撞击着杯壁,心思更沉。
两行清酒细细洒落河中,淡淡酒香在空气中晕开。
“李相逢,我和将离又来看你了,你在仙境过得好吗?我知道你想问什么,孩子们都过得很好,蒙面大侠会陪着他们走完成长的最后一程,你只管放心……”
她微笑着点点头,眼中满是幸福。
“你曾告诉我,穿过小竹屋后面的大林子,有一条很长很长的大河,人死了,躺在竹排上,顺流而下,就能抵达仙境的尽头,能看见神仙。等看到了神仙,我们也会成为神仙,在那里,我们有花不完的钱,有吃不完的食物,还有看不完的风景,最重要的是,在那里,我们可以见到我们死去的亲人还有朋友……那些曾经在你生命里逝去的人,他们好吗?我想,你们在那里,一定过得很开心吧!”
“你知道吗,我曾说,万花林没有花还叫什么万花林,可你知道吗,奇迹出现了,万花林,如今开满了鲜花!只可惜,我不能陪你亲眼去看了……”
本该欣喜的眸色却在那一瞬间,忽然泛起了泪花,话及此处,她的声音已然哽咽。
将离轻轻揉了揉她的肩,眼中透着担心。
她抑制住内心的情绪,这么多年过去了,仍旧想问李相逢,“……你一定很恨我吧!如果我们从未相遇,该多好!”
“白饵……”将离不忍再听她说下去。
“不……”白饵泛红的目光一时冷寂,她忽然坚定道:“我们的相遇一直都是值得庆幸的!我们的相遇从来都没有错。”
她那这么想,将离心中顿时感到了一丝安心。
“错的是曾经!这世上,不是每一段相逢,都值得庆祝。倘若遇上了不该遇上的人,那么这段相逢,毫无意义!甚至,它会毁了你的部,将你变得一无所有!”白饵忽然恨恨道。
“白饵……如果对于李相逢的死,注定要恨一个人,便恨我吧!”将离冷冷道,“一切因我而起……”
“不是你!”她激动道。
他斩钉截铁说出:“——倘若不是我那孩子们作要挟,李相逢绝对不会答应我帮我演那场戏!”
白饵很清楚,“……不是你。你这么做,是为我好。一切皆因我的执迷不悟。”
将离心中满是胆颤,忍不住看着她摇了摇头。
“我这一生,最不该遇上的便是那个人!”白饵眼中已然没有了眼泪,这么多年过去了,她从未敢忘记雨花台上的每一幕。
如果时光能够倒流,她一定会回到,与李相逢初遇的那个晚上。
锦龙客栈中,当她声嘶力竭告诉将离,李相逢便是李愚时,将离曾给过她两个选择。
第一,去相信,这世上,从来都没有李愚,只有漠沧无痕。
第二,去记住亡奴囹图和我们结拜的人,是李愚,但同时也要记住,那个人他永远地死在了金色的囚笼里,他不会回来了。
如果一切能重来,她一定会选前者。
也只能是前者。
……
数日之后,神将司。
稀松平常的一天,如人饮水,冷暖自知。
乾元堂。
“虬姝夫人急召,发生什么事了吗?”白饵在门口和将离同时碰了面。
“定然是棘手的刺杀任务!”将离忽然有些兴奋了,“终于可以出去了!”
堂中,春恨端着承盘走下堂,上面是两封刺杀密函。
虬姝夫人道:“你二人各自选一封吧!”
白饵与将离互相对视了一眼,然后随便拿了一封。
“此次,你们要去的是同一个地方,但你们的雇主各不相同,要刺杀的目标,自然也不同。切忌司规,不可互透密函内容!”
“去吧!”
虬姝夫人肃声道。
“不知,这次去的是何处?”
“黎桑,秦淮。”
第三卷.南靖之行.卷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