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一会儿,白饵与鸾镜齐齐作了退。
大殿门口,黎桑非靖目送着宫门外离开的车马,眼中若有所思。
“殿下,您有安排白练下一步行动吗?”宗宪问。
黎桑非靖摇了摇头,“慢慢来吧,她是我们最后一步棋。”
接着,转身入了殿。
殿中,问宗宪:“鸾镜说了什么吗?”
“昨日,白练独自出过一趟白府,先是去了郊外,祭奠先前的白家亡灵,随后还去了新水榭歌台。”宗宪回答。
“祭奠亡灵,这倒是能刺激她心中的仇恨。”黎桑非靖想了想,看向宗宪,“但她去新水榭歌台是什么目的?”
“据鸾镜说,好像是饮酒浇愁。”宗宪先暂且这样回答,“但昨日在水榭歌台三楼,侯雉、霍傧他们,发现了白练的踪影!”
“哦?”黎桑非靖皱着眉头,追问:“这是怎么回事?”
“据侯雉、霍傧的留意,白练好像涉入了反政党一派的秘密会议,西十一房生变后,反政党中了朝廷的埋伏,其头目十刹险些落网,最后,好像得白练掩护,才得以逃走的。”宗宪回忆起。
“白练?”黎桑非靖身姿微倾,提指横了横下颚的胡髭,细眯着眼神,一副沉思的神态。
见此,宗宪不禁问:“殿下可是怀疑白练……”
“不,”黎桑非靖摇了摇眼神,“就这件事来看,本王不仅不怀疑她,反倒是更相信她了。漠沧无痕在新水榭歌台设下的这场局足够缜密,才会教那些反政派轻易中计,白练既误入了反政党的秘密会议,必然也在局中,倘若她真的对漠沧无痕还有情,既然知道他们要杀他,必然会暗中阻止,可她没有,还意外地助十刹逃脱了。”
廑王府中,第一次见到白练那会儿,他最大的担心,便是怕她还放不下过去,不过从刚才与她的那番交谈中,他倒是放心了不少。
宗宪点了点头,不过眼神中仍旧抱有一丝迟疑,“……”
“怎么了?”黎桑非靖看出了什么,淡淡问他。
宗宪回道:“属下觉得,白练这个人,太有个性,个人的想法会比较多些,加之,两年前,她与殿下也曾有过合作,此番回来,曾经的那些‘锋芒’,不知还会不会在往后的日子里展露出来,一旦展露,这必将对殿下不利,对整个廑王府不利!”
这些考量,皆是在选定白练之前,廑王府中的人做的分析。
黎桑非靖明白宗宪的话中的意思,他道:“你是怕,有一天,她会和那些百姓一样,记恨本王,恨本王曾经一心为了挽救黎桑皇室,不惜以百姓的性命为代价?或者说,一直以来,她对本王的所作所为感到深恶痛绝,有一天,为了坚守她心中的家国大义,为了那些百姓的福祉,她会与本王反戈相向?”
听出了一些言辞上的冒犯,宗宪急忙拱手请罪:“是属下实言!”
“无妨。”黎桑非靖抬抬手,眼神温和,显然他并不在意这些,他接着解释:“本王倒不是很担心这一点。你可能忘了,雨花台上,那些族人是如何咒骂她的,将她推上断头台的,虽是本王下的监斩令,可一个个要她死的,却是那些百姓啊。这件事,恐怕至今对她来说,都是一个折磨吧!这笔血仇,她怎么可能忘记?有时候啊,从某种角度上说,本王倒是觉得,白练与本王是同一种人,我们忍受过这世间最大的耻辱,同样尝过众叛亲离的滋味,但我们都不甘心放弃,我们都在向死而生,我们都热切地希望,将夺走我们一切、毁掉我们一切的人,报以重重一击!”
“所以,这也是为什么当初在廑王府中,殿下会同意那位沧溟使者做出的人选。”宗宪接话。
黎桑非靖抬眼回忆了一下,“大抵如此吧!可能,此时,本王会更坚信,当初沧溟使者的那番谏言……”
“殿下觉得,白练此行入宫能取得君主的信任吗?”宗宪问。
“你别忘了,她曾经是水榭歌台的歌女,如何取悦人心,她比当下后宫的任何一位,都更胜一筹!”黎桑非靖道,“此外,本王还要赌一把。”
“殿下要赌什么?”宗宪问。
“赌漠沧无痕对曾经的那位歌女还有情!”黎桑非靖忽然信誓旦旦道,“歌女已逝,但燕温婉音容笑貌的神似,必然能触到他心中的那根心弦!”
宗宪点点头,“但愿如此。”
“不过,还是要吩咐鸾镜眼睛盯亮些。要下这最后一步棋,必须要让她经过重重考验,咱们才能放心地下!”黎桑非靖叮嘱道。
宗宪抱拳道:“殿下放心,鸾镜与白练不同,白练授命于神将司,但鸾镜却是殿下的人,她对廑王府绝对忠诚!”
“对了,昨日,你们在新水榭歌台,可有查到西门吞雪的踪迹?”黎桑非靖郑重其事地问。
宗宪紧着神色,摇了摇头,“这一次,西门吞雪似乎并未出现在此次刺杀君主的行动之中!”
黎桑非靖抿了抿唇角,略显失意,“这个西门吞雪,藏得果然够深!”
“殿下,是否要加派人手探寻此人的踪迹?”
“不必,此番他们受了重挫,必然需要时间修复,但他们一定后有后招,等着漠沧无痕!”
……
西宫,清河宫。
在大太监的带领之下,白饵到蓂荚殿和芝草殿先后拜见了盛妃和惜妃,抵达侧殿时,约莫是戌时。
侧殿没有名字,但这里的人暗自给它安了个名字,叫作闲云殿。
穿过一片干净整洁的院子,两个婢子撩了帘子,就这般,闲云殿迎来了一位新成员——燕常在。
初入闲云殿,便听闻一阵琴声款款传来,她循声望过去,只见一女子身着一袭烟波云凌百褶裙,云鬓上簪有七簇藕色并蒂珊瑚花,灯盏之下,细小如盐的颗粒,熠熠生光,素手拨银弦,犹如轻抚山涧流水。
她眉心微蹙,整个人的神色一如琴音般孤寂,宛若天宫度日如年的仙子。
想必,这位便是春常在,春犹涟。
清冷的曲调,旁人似听惯了一半,听着已然无感,可有一位端坐于书桌前,小脑瓜轻点,云鬓上七簇妃色并蒂珊瑚花,微微摇着,一副陶醉其中的样子。
她素手执笔,白皙的腕露了出来,一只红玉镯格外显眼。
像是在抄写佛经?
想必,这位便是花常在,花汝膤。
她正看着,花常在率先反应过来,眼神落在白饵的身上有一会儿,打量过久,丝毫没有注意到笔尖已经在宣纸上晕开了一朵墨花。
“你便是那位新来的?”花常在问,语调绵软。“什么婉?”
“燕温婉。”白饵微笑着点了点头,眼神一拉,“花姐姐是在抄什么吗?”
她这一问,花常在里面反应过来,蓦然一看,“啊!”
整个人几乎要跳起来,赶忙处理狼藉,“完了完了!这下完了!我抄了整整三天,眼看就要抄完了!这下毁了!我该怎么向盛妃娘娘交代呀!”
此时,琴声停了。
“盛妃娘娘只不过是想着法子给你找点事作罢了,这本抄毁了,再抄个三天便是了!如此,也不用辛苦盛妃娘娘再寻其他的经书给你抄写。”
春常在起身,向白饵轻轻作礼,白饵亦还礼。
“盛妃娘娘真是这么想的?”花常在不确信地看了春常在一眼。
“你呢,闲下来的时候,总是要在清河宫弄出点事情,明天得罪东宫的吉嫔,后天惹东宫的宸妃娘娘不悦,害得盛妃娘娘次次都要出面替你摆平。你既写得一首好字,又专注于写字,她便三天两回罚你抄这抄呢,虽然次次抄得都几近完美,但她次次都能给你整的毛病出来,让你不停地抄。你都进宫大半年了,这些,不明白吗?”
春常在慢条斯理地说。
花常在,无语,转头唤来婢子把这些抄的什么的都拿出去。
“怎么样,外面很冷吧?”见白饵脸颊冻得有些通红,话常在拉着她坐下来,烤火。
“白天还好,一到晚上便冷得不行!”白饵搓着手,脸上有了笑容。
鸾镜替白饵宽了披风,见炭火实在小了些,便取了夹子去撩拨,不曾想,撩着撩着,一阵白烟滚起。
几乎把两个人呛了个半死。
春常在一边捂着口鼻,一边招手唤婢子,“小若,快将这火盆拿到院子里去!”
鸾镜一副惊呆了的样子,赶忙去开窗通风。
“忘了告诉你们了,这炭火送来时便受了潮,慢慢烧还好,一动它,简直要命!”春常在一言难尽地说,轻轻抬眼,看见鸾镜把窗子开了个遍,脸上忽变,赶忙制止:“快关上!不能开!”
鸾镜一脸问号,僵在那里,其他婢子包括花常在在内赶忙去关窗。
“宝嫔、安嫔就在偏殿住,这要若教她们看到了,准要过来叱责!”一个婢子脸上有些不开心,然后领着鸾镜走到西面那个窗子,叮嘱,“以后只能开这扇,且要开得小些。”
白饵一脸窘迫,看了眼捂着口鼻不断扇风赶烟的婢子,再看了看那堆次等的炭渣,竟说不出话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