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美人、花美人搞定了,加上她自己,也就才三个人,侧殿的那些妃子压根就不会搭理她们,如果找不到人,排练自然无法展开,然而这个时候,天已经彻底黑下来了……
“鸾镜,咱们手头有多少钱?”白饵匆匆忙忙地喊来了鸾镜。
“除了定数的月俸,还有一些细软。”鸾镜不解,问:“为何突然关心起这个?”
“管它什么月俸还是细软,都拿出来!散给那些声音稍微清澈的宫女,愿意来唱跳的,都有钱拿!”白饵当机立断。
“啊这?”鸾镜脑子转得飞快,“你一个美人,日子过得本身便拮据,今天把钱都散了,接下来一个月该怎么过……”
“我今天要是能晋升,还差这点钱么?”
“……”
鸾镜索性跟着她赌一把。
对于那些宫女来说,只要唱唱歌、跳跳舞就有钱拿,何乐而不为呢?
消息一经传来,以小木子为首的宫女四处拉人,半个时辰不到,清河宫的后方便已经聚集了近三十人……
紧接着,是热火朝天地排练。
“阿毛!反了!反了!出右手!”
“啊什么???我要疯了……”
……
春犹涟还在房中练谱子,已然不知道自己还被蒙在鼓里,这边白饵化身带教乐师,一个个教唱、纠正……
“你怎么不唱?”白饵抓到鸾镜质问。
“我……五音不。”鸾镜的脸上瞬间露出了来自成年人的自卑。
“你唱都没唱,怎知不行?快!唱两句听听!”
“哎哎……我不行。”
看着向来果断的鸾镜,此刻也变得扭扭妮妮起来,白饵心中忍不住发笑,她直起腰杆,清了清喉咙,道:“时间这般紧迫,你这可是要耽误我的计划的呀!倘若廑王知道你这般不配合……”
一听到廑王,鸾镜赶忙扶住了白练的手,憋了一会儿,也跟着周围的声音,唱了起来。“君似明月我似雾……”
声音一出来,白饵忍不住鼓掌,“你唱歌很好听呀!待会你也得唱!”
“我???”鸾镜目光惊然抬起,又怯场地落下,紧着两个手心,涩涩推辞:“我就算了,我……不行。”
没空在这等她纠结,白饵干脆了断地说:“你若不上,这便意味着,咱们得多出一份雇佣的钱!咱们若不省着点,下个月喝西北风去吗?”
鸾镜——无、语。
“来来来,学动作了……”
就这般,鸾镜被强行拉着转圈、下腰、一字马……活生生把一个习武之人带到整疯的边缘……
讲真,鸾镜整个人往那一站,便不像宫里头的人,往后她们的路再走得远些,她的身份定然会有所暴露。
初起,潜移默化中,松松她的心气,放一放她的身段,藏一藏野心,倒也不错!
白饵抱着两个臂膀,靠在一根大树上,看着越发有女人味的鸾镜,嘴角不由得上扬……
等练得差不多的时候,白饵取来管弦,让她们跟着弦音唱。
这个时候,小木子站在前头,笑开了一口白牙,十指一扬,开始忘情挥舞,“君似明月我似雾,一,二,三,唱!”
其他人接:“君似明月我似雾,雾随月隐空留露。君善抚琴我善舞,曲终人离心若堵……”
白饵一边吹奏,眼神一边打量着每个人……
“相思苦,凭谁诉——”
一群人正唱得忘我,骤然,那弦音扒拉一停,将她们一个个从天上拉回地面!
她们面面相觑,“怎么了?怎么了?”
鸾镜嘴角的喜悦也徐徐淡去,一同看向了主心骨。
“你们知道自己在唱什么吗?”白饵一脸严肃地走到人群,眼神掠过每一个发怔的人,“相思苦!相思苦!凭谁诉?你们有谁可以告诉我,相思究竟是何滋味?”
答案在前,问题在后,一个个小声回答,“苦……”
“既然是苦,”白饵继续说,“你们怎么越唱越欢快呢?”
一个个低下了头,像犯错的孩子。
白饵嘴角轻轻一抿,放慢语速,说:“我们的确在学东宫的曲子,但我们要唱出自己的风格!二句,君善抚琴我善舞,曲终人离心若堵,他擅长演奏,我擅长歌舞,我们一拍即合,有幸共同完成一首曲子。可是,有一天,曲终了,人散了,这显然是一种遗憾!三句,只缘感君一回顾,使我思君朝与暮,只因当初他与我相视,我便再也不能忘记他,这是相思……”
鸾镜永远都不会忘记,当白练当着所有人的面,讲出词中真意时的画面,她的眼中始终流淌着淡淡的光,让人不自觉想要回到过去的某个记忆里去……
“相思是什么,我想,每个人生命中都有过那么一段或深或浅的相思,那么,属于你的那段相思是什么?”
这一语后,她们记忆的匣门纷纷打开……
就在大家都在互相窃窃私语,回忆那段相思时,小木子忽然问到她,“燕美人,属于你的那段相思是什么?你既能将这首曲子演奏得如此动人,我想,在你心里,一定也有一段令你忘不了的相思吧?”
白饵站在那里,下意识冷缩的瞳孔,忽然定在那里,一动不动……
一时间,河面上,雾气腾腾……
“……君似明月我似雾,雾随月隐空留露。君善抚琴我善舞,曲终人离心若堵。只缘感君一回顾,使我思君朝与暮……”
鸾镜也永远不会忘记,改换风格后的古相思曲,被这群资质平平的宫女,唱得有多么动人。
它的确不同于东宫,在某种程度上,胜于东宫。
只是,新帝真的会来吗?
经过一轮筛选,最后剩下的只有十二人。
清河河畔,整片天空皆氤氲在一片黛蓝色之中。
摇曳的竹林梢头,痴情缠绵的远山尽头,柔软的云朵起起伏伏、层层叠叠,好似一片深远幽蓝的天宫,令人遐想。
辽阔的河面,平整的台面延展其上,二十八根朱红色的柱子拔地而起,若干座雄伟的方亭悄然之间跃然水面,如梦似幻一般。
一群身姿曼妙的女子,衣袂飘飘,列于河畔,她们身姿轻盈,凌波仙子一般,接连跳过十二个通向方亭的小石萍,她们眉眼盈盈,语笑嫣然,已然忘记了河畔之上的寒冷。
方亭之中,春犹涟端坐古琴之前,一袭白衣胜雪,绽放于地,宛若河中仙子,临时停驻人间。
还有临时加入的虞婕妤,一袭绾色抹胸长裙,锁骨惊艳,不惧寒冷,琵琶在怀,十指拨弦惊涟漪,眉心一朵银色的梅花妆,银辉动人,与那河中灿烂的浮光,相得益彰。
当旋律淡淡响起,每个人的眉间似乎多了几分多愁善感,她们目光沉沉,比月色还要孤寂……
很久很久过去,久到明月浮出水面,升到中空,这时的清河真是极美,人间洒满了月的流光。
她们每个人都在想,所谓良辰美景,莫过于此时吧?
倘若君主此时能看见这如诗如画的一幕,必然要终身难忘。
于是啊,她们动情地唱着,忘我地跳着,就像广寒宫里的嫦娥,那是一种无休无止亦不甘心放弃的等待……
但是,她们也应了那句,良辰美景奈何天。
泼墨般的云朵洪流般涌了上来,将那明月淡淡隐去,本就不亮的清河,一下子灰蒙蒙一片,她们的妆容也黯然失色……
“君主怎么还不来呀?”有宫女惦记着,“咱们唱得这么好……”
“是啊,如今河畔是太监宫女,这般场面,丝毫不亚于东宫!”令一宫女接话。
“别想了,君主应该不会来了……”另一个宫女走过来,“刚从东宫那得到消息,君主仍旧没有出现在东宫,她们嗓子都快唱哑了,腿也快跳废了……”
“我看……咱们也差不多了……”
看着周围一片乌漆嘛黑,花汝膤心中越发沉不住气,忍不住同虞婕妤抱怨道:“即便我们唱得再好,跳得再美,又能怎样。像这般伸手不见五指的黑夜,君主根本就看不清我们!白整了……”
小木子看着军心越发不振,生怕她们会一走了之……
既然拿了双份钱,便要替燕美人把人留住。
她赶忙去挨个挨个安抚、鼓励。
白饵从人群中无声走出,站立亭前,眼神在四周逡巡了一圈。
四周着实是黑了些,起初,云中明月,水中皎洁,四目相对之时,人还能认清,这会儿,压根分不清谁是谁。
“鸾镜,我们可以燃灯吗?”白饵蓦然道。
“不可!”鸾镜走过来,说:“寒食,宫中一律禁烟火,蜡烛这种明火,更是大忌!”
白饵没再说话。
鸾镜嘴角一紧,语气变得有些低沉,“也真是奇怪,按照前朝,每逢寒食,民间面禁烟火,独宫中可燃烛,每到这一天,君主还要下令传旨向朝中重臣传送榆柳之火,但新帝上任第二年,一律要求宫中也禁烟火,连历代传送榆柳之火的习俗也取消了。”
白饵独自望着那寒气泼天的河面,眼中若有所思。
……
过了一会儿,白饵从人群里拉走鸾镜,二人双双消失在了方亭。
半个时辰之后,清河中游河畔。
“这个法子可行吗?倘若被人发现,后果不堪设想!”鸾镜看了眼草地上的大包小包,满脸皆是担忧之色。
“咱们这么做,肯定是会被人发现的。但发现了又能如何?谁知道这些河灯是谁放的?”白饵无所畏惧地说,“已经很晚了,再晚些,只怕漠沧无痕要睡下了!咱们快些把这些河灯放出去吧!”
鸾镜扫了眼四周,有些不踏实。
“放心吧!这一带僻得很,宫中守卫不会出现在这一带。”
而且这里根本就没有可通之路,旁人不会来此的,不然,她们也用不着乘轻功飞过来。
她只是个美人,一点小错,足以让她灰飞烟灭,鸾镜执着手中的河灯,忍不住再次抬头问她,“万一——”
“万一咱们被抓了,”白饵回过头看她,“那也无妨!宫中只要求禁蜡烛,却没要求禁河灯,这与各宫各院的门前可以挂灯笼是一个道理,即便被抓,咱们也有说辞!”
听此,鸾镜眼神一亮,瞬间恍然,“对啊!的确如此……”
她的目的是要让整个清河亮了起来,并且要保证,无论漠沧无痕哪个时间段来,这些河灯都还在漂浮。
看着从她们手中放出去的河灯,缓缓流向下游,她忽然想到了一个问题,中游的河灯到最后必然会部聚集在下游,这其中约莫有半个时辰的时间,那么半个时辰后呢?
下游炽亮如火,中游对面的方亭,则再次陷入黑暗。
上游过于幽僻,不考虑在内,中游和下游接壤清河宫,是相对热闹的地方,也是漠沧无痕最有可能会经过的地方。
倘若漠沧无痕刚好在半个时辰之后,刚好从中游经过呢?
白饵蓦然看向上游……
“鸾镜,你继续在这里放,放完为止,我去上游再放些!”
这边吩咐完,她旋即提起数盏河灯,一路溯源而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