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仪初到秦国时,公孙衍担任大良造。公孙衍是魏国阴晋人(今陕西华阴县东),人称犀首。大改革家商鞅曾经担任大良造,秦惠王让公孙衍担任,可见对公孙衍十分倚重。
但是公孙衍主张合纵,而张仪宣扬连横,他们在政治上存在不同见解。张仪入秦后,他的学说获得了秦王的认可,公孙衍则遭到排斥。
被排斥的公孙衍十分痛恨张仪,开始找机会报复他。
其实张仪的一生是孤独的,他除了身边的几个随从外,没有真正的知交,每次做事都是孤军奋战,而他的政敌们却团结一切可以团结的力量,甚至不惜利用合纵策略,只求排挤他。
世上英雄惺惺相惜,那样的感情很珍贵。但是,如果没有英雄般豁达,两个人在同一个舞台上相逢,等待他们的只有战斗。陈轸与张仪同朝为官,都为秦国的利益奔波,可是他们的关系却不好,互不相容。如果他俩是文人,就有些文人相轻的意味。
然而,他俩只能算是半个文人,真正身份是同行,他们相斗就是同行相轻。张仪使公孙衍赋闲在家喝闷酒,又倾轧陈轸,可见他们之间的政治斗争很激烈。
初入官场的张仪,凭着年轻人的激情,想打拼一片自己的天地。但是要开创新天地,只有两种方法,一种是做事,一种是排除阻碍自己做事的人。
商鞅的改革破坏了现存秩序,老臣自然反对商鞅。老臣维护现存秩序的目的就是维护自身的利益。作为新人,张仪明目张胆地抢老臣的饭碗,老臣自然不能容忍。因此,张仪整治老臣,老臣也要反过来整治张仪。
张仪对他人的攻击也是出于对自身利益的考虑。
入秦后,张仪发现陈轸的才干不比自己差,担心时日一久,秦王会冷落他而偏爱陈轸,于是他就找机会在秦王面前进谗言。
有一天,张仪对秦惠王说道:“您时常让陈轸在秦国和楚国之间往来,现今,秦楚关系已今非昔比,楚对秦已不如以前友好,但对陈轸却一如既往的好。可见陈轸的所作所为并不是诚心为秦国谋利益,而是为他自己。我听说陈轸已经将秦国的机密泄露给楚国。作为大王的臣子,他这样做完损害了您及秦国的利益。与此人一起共事是我所不愿的。最近我又听说,他打算去楚国。要是果真这样,大王还不如斩草除根,以绝后患。”
秦王听后很是生气,接着马上将陈轸叫来。一见面,他就对着陈轸直说:“听说你想离开这儿,告诉我你准备去哪儿,我好为你准备好车马。”
陈轸听秦王问得突兀,很是莫名其妙,于是不知所措地盯着秦王。但他很快就明白了是怎么回事,于是镇定地回答:“我打算去楚国。”
听到陈轸的回答,秦王对张仪的话更加深信不疑,“这么说来,张仪的话是真的?”
陈轸立刻明白原来是张仪在背后进了谗言,他不慌不忙地解释说:“此事不仅张仪知道,过路者人人知道。我正是忠于您,楚王才要我做他的臣子。”
“那你也不应该将秦国的机密告诉楚国啊?”
陈轸接着对秦王说:“我之所以这样做,正是为了迎合张仪之计,以证明我并非楚国的同党呀。”秦王听得很糊涂。
陈轸接着说:“我听说,有个楚国人有两个妾,一个年纪大些,一个年轻些。一天,一个人去勾引那个年纪大一些的妾,结果遭到一顿大骂。不甘心的他又去勾引那个年轻的妾,结果得逞。那个楚国人死后,好事者就问那个勾引者:‘如果从那两个妾中选一个做妻子,你会选哪一个呢?’他回答说:‘当然是那个年纪大些的。’好事者不解地问道:‘年纪大的骂你,年纪轻的喜欢你,你为何要娶一个曾经骂你的人?’他说:‘当时我当然希望她答应我。但处在她那个位置,她骂我说明她忠于丈夫。我当然也希望我娶到的妻子对勾引她的人破口大骂,对我忠贞不二。’大王,您仔细想想,身为秦国臣子的我如果常把本国的机密泄露给他国,楚国真的会信任和重用我吗?我会不会去楚国,大王您该想清楚了吧?”
秦惠王听陈轸说后,消除了疑虑,更加信任他。
即使所有人都说姜还是老的辣,张仪仍然不同意,因为他不怕陈轸。张仪拜的是名师,他受过地狱般的磨炼,办事果断坚决,总的来看,张仪确实略胜陈轸一筹。两人较上劲儿一年多后,秦惠王封张仪为相。
劳累大半生,陈轸一无所获,好处被张仪享受了。心怀愤恨的陈轸决定联合公孙衍,与张仪大斗一场。
张仪在秦国掌权后,公孙衍自知不是张仪的对手,所以退而求其次,请求出使魏国。
这些年公孙衍的日子并不好过。他在魏国仍旧被冷落,整天窝在家喝闷酒。由于仕途失意,公孙衍闭门谢客,连陈轸都不见。陈轸命人告诉公孙衍,说他有要事,如果公孙衍不见他,他不会等到第二天。
英雄虽然老了,宝刀还是锋利的。公孙衍曾与陈轸共事,他知道陈轸精明能干。一听陈轸说有要事,公孙衍立刻接见他。陈轸看见公孙衍的身边堆着无数酒坛,想到是张仪将公孙衍害成这个样子,十分伤心。
为了激发公孙衍的雄心,陈轸明明知道其中原因,却故意问公孙衍为什么在家喝闷酒。面对陈轸的询问,公孙衍有冤无处诉,他只能推说因为无事可做。
公孙衍怒气勃勃,很合陈轸的心意。陈轸保证只要公孙衍按他的计策行事,公孙衍能立刻腾飞,身居高位。
在楚国的这些年,陈轸探听到不少楚国的机密,其中一件就是合纵。陈轸告诉公孙衍,魏相田需约集各国合纵共同抗击秦国,可惜楚国犹豫不决,致使大事不成。
如果公孙衍肯出力促使各国合纵,张仪必然被秦惠王责备。张仪失宠,公孙衍不但可以身居高位,还能报仇。
赋闲在家的公孙衍正愁没事干,陈轸为他指出一条明路,公孙衍欣然接受。
获得陈轸的计策后,公孙衍开始力以赴地执行。公孙衍告诉魏王说他与燕国和赵国的国君交好。这两位国君见他没事干,曾多次派人接他去玩,所以希望魏王能够派他出使燕、赵两国。
魏王心想既然魏相田需游说楚国那么长的时间,只是空自浪费时间、人力和金钱,并没有谈成合纵之事,为什么不让公孙衍尝试一下。说不定凭借公孙衍与燕国和赵国国君的关系,无心插柳真能柳成荫。
没想到更好办法的魏王只能死马当成活马医。他派公孙衍出使燕、赵,借此机会增进与几国的感情。被秦国打怕了的魏国,最希望实现合纵,联合其他国家的力量,共同抵御秦国。
魏国此刻的局势,早被孟子无心地预言说中了。孟子曾经说,如果国君只求对国家有利的事,大夫也只会寻求对自己有利的事,那么百姓也只会寻求对自己有利的事。
现在的魏国就是这样的,国君只求保国家,大夫只顾自己的利益,百姓只盯住自己的油米柴盐。
人心不齐致使魏国陷入四分五裂的困境。公孙衍向魏王要了30辆马车招摇过市,最后他又大张旗鼓地将马车陈列在自家的院子里。仔细想想,如果公孙衍真想为魏国谋利,他早就走了,不会再在魏国浪费时间。
那时的局势很紧张,各国都如绷紧的弦,听到哪个国家风吹草动,马上就有反应。燕、赵的使臣听说公孙衍将要出使自己的国家,火速通知国君,让他们做好迎接工作。
几个国家一起运动,声势浩大,消息很快传到楚国。
楚王听说公孙衍将代表魏国出使燕、赵,嫉妒之心大作。楚王说魏相田需表面和他结交,实际上魏国却另有打算,对此他十分愤怒,他决定彻底拒绝田需的合纵计划。
事情发展到这个地步,陈轸的计谋已经实现了。陈轸用计精明,连楚王都不知道自己中计,田需更不明白公孙衍声称要出使燕、赵,却迟迟不行的原因。
下雨并不可怕,可怕的是下雨之前的乌云密布,雷电交加。公孙衍光打雷不下雨,目的只有一个——大造声势。
声势,用正面的政治术语讲是舆论,用反面的政治术语说就是谣言。谣言本身并不可怕,可怕的是有人相信它,甚至甘愿为它而献身。
在公孙衍大造声势下,为了自己利益的齐国抓住第一时间行动,将相印交给公孙衍。历史之所以没有理性,因为人都不相信自己,而是以他人的行为为准则办事。中国有一句成语,叫做“趋之若鹜”,就用来形容这种现象。齐国当了第一只野鸭子,燕国和赵国不服气,也赶紧送相印给公孙衍。
都说“有名自然有利”,公孙衍坐在家里什么都没做,最后却身居高位,这一切恰好印证了这句话。陈轸略施一计,就让公孙衍拿到齐、燕、赵三国的相印,又被魏国重用,这一招实在是高明。
大造声势下,公孙衍重新位高权重,见多了一个外援的陈轸安心回去秦国。
魏国已经和齐、燕、赵这三个国家联盟了,可以不在乎楚国。楚国孤立无援,陈轸就可以从中获利,游说楚国依附秦国。
陈轸由楚国返回秦国这一年,正值韩、魏大战。这两个小国家虽然国力不强,但求胜心切。两国打了一年多,互有死伤,但为了决出最终的胜负,两国继续再战。
都说合纵难是因为人心诡诈,各国都只为自己存活,韩、魏交战的例子就很明显。韩、魏大战,互相削弱对方,秦国窥伺间隙,必然趁火打劫。然而,朝臣意见不统一,有的提议出兵,有的不同意。秦惠王委决不下,陈轸恰好回到秦国。
如果是往常,秦惠王会咨询陈轸的意见,现在却有些犹豫,因为他不知道陈轸的心向着谁。
俗语言,长久不见感情必疏,秦惠王也是这么想。秦惠王召见陈轸,脱口就问陈轸:“你在楚国待了那么久,想念过秦国吗?”(《史记·张仪列传》)秦惠王的言外之意是,你陈轸还是秦国的臣子吗?
最大的怀疑莫过于秦惠王这句话,最大的试探也莫过于这句话。这句话很灵活,秦惠王为自己留了退路。秦惠王用一句很棘手的话试探,陈轸没有直接回答,而是说一个小小的故事,故事的主角是越人庄舄。
故事是这样的,庄舄是越国一个地位卑微的人,却很有能力,他辅助楚国做官做到执珪的爵位。庄舄生病了,楚王想知道他是否想念家乡。中谢说,大凡思念家乡的人,如果生病了,他一定会操家乡的口音。只要派人前往探听,看庄舄说话是什么口音就行了。借这个小故事,陈轸想说他操秦国的口音,对秦国忠心不二。
唐人贺知章说:“少小离家老大回,乡音无改鬓毛衰。”(贺知章《回乡偶书》)陈轸已经说了一个故事,乡音变没变,秦惠王自然知道。
排除疑虑的秦惠王于是向陈轸咨询韩、魏的战事,陈轸接着又说了一个卞庄子刺虎的故事。
有两只大老虎,一大一小,正在吃一头牛。卞庄子看到后,操起大刀要杀老虎。旅馆里一个小子阻止卞庄子说:两只老虎正在吃牛,吃出滋味后,为了独占牛肉,一定会争斗。两只老虎打架,十分残忍,凶的会被打伤,弱的会被打死。等到它们一死一伤的时候,你抓住时机,很容易就能刺死受伤的老虎。两只老虎都死了,外人不知道其中的过程,一定会夸赞你,说你杀死两只老虎。
老虎是假的,老虎所代表的象征意义才是真的。秦惠王问国家大事,陈轸所指的这两只老虎,一只代表韩国,另一只代表魏国。陈轸以两只老虎的争斗影射韩、魏之战,借此告诉秦惠王应该等韩、魏两败俱伤,甚至一死一伤时才插手干预,此时的利益才最大。
诸侯国自相残杀,秦国正需要这样的“好事”。凡是敌人的坏事,对秦国来说就是好事。秦惠王欣然采纳了陈轸的建议,静静地看着两只老虎相斗,他也因此而厚遇陈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