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风凛冽。
黎阳地界的冬风又干又冷,不带什么水汽,像干巴巴的刀子一样吹拂着黎阳城内城外。
城头上的战旗被吹的呼呼作响,城外曹操的军帐也被风吹的微微动荡。
干冷的刀风吹刻着一个个黝黑又充满皱纹的脸庞。
年轻一点的战士黑黝黝的脸庞上到处都是皲裂,嘴角爆着干皮,充满活力的肉体并不能抵抗寒冷而瑟瑟发抖。
满面愁苦,头发发白的老兵们身形干瘦,更显得单薄,似刀子一样的寒风,顺着他们脸上的皱纹的沟壑剜着他们突出的肉皮,刻着他们凹下去的纹路。
环境很恶劣,生活很痛苦,即便是一些立了些功勋的身上穿着铁甲的精兵此刻也感到甲胄的边缘冰冷难捱,靠在身上十分的难受。
不过这些看起来让人难以忍受的痛苦和恶劣,在他们的眼里似乎都是习以为常的。
即便单薄的衣衫不足以抵抗冷冽的寒风,他们仍然在寒风中矗立着,干瘦的身躯不停的在发抖,但队形还显得稍微有些齐整。
这样的兵马也算得上是曹操的精兵了。
盘根错节的军帐四周挂着五方飞虎旗,辕门处挂着两杆九尺长的豹尾旗迎风飘扬。
再往中间看同样是两根豹尾旗下,那里附近是曹操的中军大帐。当然这两杆旗帜定的是一片区域,而并不是单独的一处营帐。
豹尾旗所立之处,没有主将的命令,禁止任何人随意进出,凡有违令者,无论官职大小,格杀勿论。
在十几处一模一样的营帐中寻找,有一处营帐的帐门大开着。
寒风呼呼的往里灌,在门口却都被一个矮胖的身形挡了下来。
曹操身披红袍,里面是一层一层的锦衣,厚实华美的衣物紧紧包裹着他矮壮的身躯。
胡须在寒风中动荡,曹操目光严肃,一言不发透过辕门紧紧的盯着远方黎阳城头上飞舞的战旗。
也不知他到底站了有多久心里到底在想些什么?
终于有一人远远的跪下行礼,“司空,郭嘉先生求见。”
曹操这才陡然回过神来,严肃的面庞上又活泛了起来。
只是两只眼睛仍然像刀子一样。
传令兵不敢靠近曹操便快步向前走了几步。
“快快让奉孝过来。”
曹操略带些紧张的催促着。
寒风中,脚步声还没有传来,便先传来了几声有气无力的咳嗽声。
曹操刚刚活泛起来的面庞又忍不住的皱起了眉头,满脸的担心。
郭嘉憔悴蜡黄的脸庞,消瘦的身形从寒风中飘了出来。
曹操跑到前去,一把推开在一旁搀扶的士兵,亲自扶着郭嘉赶紧的往帐内走。
“你们这些人都有些什么用?让你们看着看着,怎么还是让奉孝随意出来?”
一旁的士兵们都紧张的从地上翻身滚起毕恭毕敬的跪伏在风中,把头埋在了地里一言不发。
曹操都不理会他们,眉目间半带紧张,半带关心。
还是略带了一些责备的口气说着。
“奉孝,你还有什么是不放心的呢?真有什么事,派人招呼一声我过去也就是了,你又何必又走了出来?唉……”
曹操的真情流露,让郭嘉非常感动。
“我的身体不争气,耽误了司空的大事,也让司空担心了。”
曹操一边将郭嘉扶进了大帐中,将卷起来的帐门放下。
两人一同坐在了马扎上靠在火盆的两侧。
“如今还是身体要紧,少操劳国事。”
郭嘉的事业心挺强的,对曹操的知遇之恩也非常的感动,曹操也非常的喜欢他。
可问题就是郭嘉的身体实在是太差,如今攻打河北,舟车劳顿,寒风侵袭,日月消磨之下,郭嘉果然病倒了。
曹操特命人将郭嘉看住在营帐中,不要随意外出被风邪侵害,有什么消息也不再去告诉郭嘉,免得郭嘉心思重,想着公务,消磨精力。
“司空,咳~咳……,黎阳安静几日了?”
郭嘉烤着火,有气无力的问道。
他也是刻意避而不谈曹操对他身体的关心,他明白自己的身体状况。
但越是身体不佳,却越担心突然病死于床榻之间,还有许多大事未曾办成,不能跟随曹操南征北战,辅佐曹操建功立业,这让郭嘉怎么能甘心呢?
因此,曹操越是让他休息,郭嘉心里越是着急。
恨不得此时此刻将自己的心和脑子全都掏出来交给曹操,以免自己突然暴毙,一肚子的计谋都跟着自己下了地府。
“你呀。”
曹操责怪的看了郭嘉一眼。
虽然什么战报和情报都不再允许送到郭嘉那里,也不再允许郭嘉翻阅,但是郭嘉躺在病床上,耳目却时刻注意着营帐外的动静。
“六日了。”
曹操说了一句,营帐中陷入安静,只剩下木柴的批驳声,以及风吹着大帐发出的哗啦啦的声音。
郭嘉确实没有得到任何的情报,但他躺在病床上却根本休息不下去,心中时刻思绪翻涌,耳边听着营帐外的动静,已经整整六日,曹操的大营没有什么大的动作了。
“司空要早做准备,恐怕袁谭是出了什么状况了。”
郭嘉叮咛了一句。
“此事我又岂能不知?”
曹操略带了几分嘲笑,却不知道是在嘲笑谁,也许是在嘲笑袁谭。
“我军刚刚兵困黎阳城,攻势甚猛,袁谭抵挡不住,便杀掉了逢纪向我表示衷心希望能和我联手一起对付袁尚,事成之后,他愿意带着河北基业对我拱手称臣。”
“嘿!”
曹操说了两句,又停了下来。
“看来这几日袁谭又得到了新的消息,生了异心啊。”
郭嘉判断道。
曹操点点头。这情况,曹操又岂能不知道呢?
原本的袁谭一定要倒向曹操,虽说未必真心实意,其实是想利用曹操,但总是要做出进一步的动作的。
可在两方联络的正好的时候,突然断了消息,连续六日都没有任何的消息往来。
可见袁谭又突然升起了异样的想法。
“这黄口孺子,兄弟不和,借刀杀人,却借到了咱们的头上来了。”
曹操又怎么能不嘲笑袁谭呢?
袁谭要和曹操玩聊斋,但袁谭不过是个十几年的小狐狸,曹操才是真正的千年的狐狸。
袁谭的想法,曹操能看不明白吗?
无非是吞狼取虎,借刀杀人,希望借助曹操的力量,帮助弱小的袁谭夺得河北的基业,干掉他的弟弟袁尚。
事成之后,袁谭真的会乖乖的向曹操俯首称臣吗?真的会乖乖的将整个河北双手奉上吗?当然不会。
袁谭不过是想事成之后再翻脸而已。
他的这点小心思哪里瞒得过曹操?且不说曹操本身的多疑,就不会轻易的相信袁谭。
论起来诡诈,论起来两面三刀,曹操算得上是袁谭的祖宗。
只不过,想要硬啃下来整个河北,对于曹操来说也不是一件易事,袁谭这个时候也刚好是给曹操递上了一把刀。
曹操不过是将计就计而已。
袁谭即便是实力不如袁尚,但毕竟是袁绍的长子,在整个河北也是很有声望。
一方面,有了袁谭暗中帮助攻打袁绍,对于曹操来说确实更加的便利,毕竟无论是打袁谭还是打袁尚都是要打的。
另一方面,手中握有了袁谭,曹操又怎么会再给他翻脸的机会呢?曹操能够挟天子以令诸侯,难道不能挟袁谭以令河北吗?
曹操现在手中的汉天子确实有点让他骑虎难下,但是,区区一个袁谭算什么?只不过要借着袁谭的身份,稍稍的稳定一下局势。
而后一道圣旨写下,把袁谭调到许昌,河北就再也不能翻出来什么浪花,而袁谭在朝中给他许配一个虚职,要杀,要剐,要搓扁了还是揉圆了,岂不就在曹操的一念之间。
汉天子有资格成为曹操的掣肘,让曹操有时候感到投鼠忌器,区区一个袁谭,实在算不得什么。
“奉孝以为这个袁谭小儿是得到了哪里的势,此刻敢两面三刀,心生反悔?”
郭嘉竟然不能安心的休息。而且还从寒风中来到了自己的大帐,曹操便也不再的苛求。
大大方方的和郭嘉谈起前方的局势,也好安一安郭嘉的心。
“这……”
“司空,我以为袁谭所仗之势力,无非是在南方。”
郭嘉沉吟了一下,伸出右手,虚指南方。
曹操似笑非笑,神情说不出来的古怪。
“嗨,大耳贼呀大耳贼,是不能看我丝毫的舒心。”
“刘备已经不是当年的刘备了。现在,他变了,雄踞了扬州和交州,论起来,地盘儿都不比朝廷的少了,他了不起。”
对于刘备,曹操实在是有一种特殊的复杂感情。
对于刘备的百折不挠,雄才大略,曹操是多么的欣赏。
可对于刘备百折不挠的和他作对,曹操是多么的痛恨。
如今夏侯惇和李典也都死在了刘备的手中,昔日那个被自己追杀的如同丧家之犬一般的刘备,此刻突然壮大了起来。自己想要替夏侯惇和李典报仇都做不到,想要收拾刘备,却算了算实力,竟然都有些无从下手的感觉。
不过曹操对此并不感到丝毫的惊讶,刘备就是这样一个人,一旦让他得到了一点点的机会,他就会迅速的膨大起来,让人无处下嘴。
“恐怕应该是刘备听到了袁绍死去的风声,知道了袁谭和袁尚会进行争斗,我可以让咱们顺利的统一北方,咳咳……咳……”
“所以……咳…,所以应该是从南方修书一封,送到了这黎阳城中,暗中的和袁谭进行联络。”
曹操帮郭嘉拍了拍后背,郭嘉止住了咳嗽,勉强的说完了一长段话。
曹操又暗叹一声,但也通过郭嘉的坚持,没有再违背郭嘉的意思强制的去奉劝。
“奉孝,应该能猜到刘备这书信中写的什么了吧?”
郭嘉刚想开口再答。曹操却伸出手止住了郭嘉。
“奉孝不要多说,你身子不爽利,我来替你说,你看看我说的合不合你的心意,咱们君臣能不能同心?”
“以我对大耳贼的了解,他必然是先冠冕堂皇的劝一统他们不要兄弟相残,讲究感情,又说了一些让他们其利断金抵抗我的屁话。”
“不过他肯定知道,说的这些话什么用都没有,关键还得让袁谭看到实实在在的利益。”
“所以他必然是保证了,让袁谭和袁尚联手坚持一段时间,在某时某日,时机成熟之时,他在南方起兵呼应,两面夹击我曹操。”
“然后他必然是又向袁谭保证,事成之后,他帮助袁谭夺得河北。”
“奉孝,我猜的对不对?”
郭嘉翘起嘴角,轻笑了两声,面对有些得意的曹操,轻声道:“司空大才,一眼就看破大耳贼之奸计,嘉实在佩服,佩服。”
曹操就伸出食指笑着虚指了几下郭嘉。
“咱们的时间不多了呀。”笑容敛去,带了些凝重。
情况对于曹操来说并不算乐观。
“咱们必须在这个冬天掌握河北的关键。”
曹操如果不能在这个冬天稳固河北的局势,刘备一旦从南方起兵反曹,河北必然与其呼应。
南边有刘备和刘表联手,对于曹操来说,不异于又是一次官渡之战,现在想想当初对抗袁绍的艰难,曹操仍感到心有余悸。
那一次可真是倾覆就在一念之间。
而刘备之才更胜于袁绍,虽实力不如袁绍,但与刘表联手,再综合一下荆州内错综复杂的情况,加加减减,又是一个新袁绍。
而河北袁氏兄弟虽然不和,但若真得了机会,联合起来对付曹操,即便是他们的才华不如刘备,但袁绍给他们留下了丰厚的家底,更胜于在官渡之战时背刺曹操的刘备。
加加减减之下,又是一个新的刘备。
曹操虽然实力比之官渡之前又有所进步,但同样的势力,换一个领导。造成的威胁是绝对不同的。
如今将袁绍换成了刘备。又有了刘表下场,南北方的威胁更胜于官渡,而当初如果不是孙策的突然暴毙,曹操在官渡的局势会更加的艰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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