交付完订金后,叶蓁便跟着黄大婶离开了郑木匠家。
说来也是便利,这婚床不用她们二人自己费力弄回去,郑木匠答应会在下午之前送到叶蓁家里,这算是免费配送。
不然那沉甸甸的木质婚床,光凭借她们二人的力气,可很难运送。
等除了村口,叶蓁这才有些好奇的打听起方才在郑木匠家里所说的事情。
“黄大婶,您知道我刚才买的那张婚床,是谁家退订的?”
提及这件事,黄大婶脸上又流露出一丝冷笑,但并不是冲着叶蓁的。
想起那件事,她就忍不住心中的气愤,而且这事在村中也不算秘密,说给对方倒也无所谓。
通过她的诉说,叶蓁这才吃到了一个大瓜,还是两个村子之间的一个大瓜。
之前黄大婶说过,南兴村跟她们村子之间往来颇多,大部分的南兴村村民对这些来自中原的流放汉人态度尚且还不错。
但总有一些特别的个例,是不愿意与汉人交流的。
其实想来倒也情有可原,他们到底是戴罪之身,在某些思想比较偏激的本地人眼中,跟对方来往多少会影响到自己。
在这样的封建背景下,会有这样的想法,其实也算不上离谱。
事情发生在汉人村落的一个年轻小伙子身上,他与南兴村一个小姑娘看对眼了,两人情投意合。
小伙子的父母也都是小官吏,对门户之见本身就少,更何况他们如今的处境也不敢自视甚高。
可女方那边的父母,却是十分顽固的排斥汉人,从来不与两个村子里的汉人来往。
当他们发现自家姑娘与一个汉人小伙子好上了以后,便想方设法的拆散二人,甚至私自给姑娘定下了与村中另一户本地人的亲事。
这件事是发生在叶蓁与谢云殊到来之前的,当时男方颇为不满,还亲自找上门去。
可惜姑娘的父母态度坚决,连门都不让进,更是把姑娘关在家里不让出门了。
这件事闹得沸沸扬扬的,两个村子的村民基本上都知情。
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那姑娘最终只得屈服于父母的决定之下,与小伙子断了来往。
本以为这件事尘埃落定,姑娘怕是要嫁于另一人为妻。可惜,事情似乎峰回路转。
至于这里面有什么猫腻,黄大婶也就不知道了,毕竟她也不是长期居住在南兴村,对此事了解得没有那么通透。
说到这里,叶蓁倒有些不理解,为何对方这么笃定让自己买下被退的婚床?
听到这个疑问,黄大婶笑笑,眼里的讥讽之意毫不掩饰。
“这婚床应是男方家里定下的,既然他们退了,那就表示这亲事男方不应允了!”
这亲事本就是女方赶鸭子上架,急着嫁女儿,男方要退亲,他们可没办法左右!
“那说好的亲事,怎么就突然改了?”
有些疑惑的想着这一点,叶蓁虽然为一对有情人可惜,却也更加怀疑这其中的蹊跷。
若是按照黄大婶所说,当初闹得最凶的时候,那被定亲的男方都毫不在意。
可眼下明显事情已经消停了,对方却偏偏不定了?
要说是只是配合演一出戏,那就完全不用定婚床等物品呀,只待事情一解决再退亲就是了。
说到这一点,黄大婶自己心中也有些许的猜测。
“我听闻,前些日子被定亲的王小二进了县城,成了醉仙楼的跑堂。估摸着,是看不上人家一个泥腿子出身的姑娘了吧!”
醉仙楼?又跟这家酒楼扯上关系了。
回想起自己在醉仙楼所遇到的遭遇,叶蓁居然还真觉得黄大婶这话说的没有太大的毛病。
毕竟一个在门口迎客的小二都是这般的趋炎附势,那一个在酒楼内跑堂的小二,眼光更高一些,也是有可能的。
“就是可惜了这姑娘,长得还算是标致,可有了这么一出,往后想要再谈亲事那可就难了!”
黄大婶虽说对女方父母很是气愤,但对于一个无法掌控自己命运的小姑娘,还是抱有善意的。
这件事即便放在谁身上,也是很难抗拒自己父母的。
吃完这个瓜,两人差不多也到了家。
黄大婶原是还想着留叶蓁吃了午饭再回去,可家里还有几口人等着吃饭呢,叶蓁哪里有这个闲心?
等她急匆匆的赶回家,太阳都已经挂在天空正中间了。
“我回来了!饿了吗?”
一走进院子,就能看到正在努力练习功课的赵熠,但谢云殊的身影却没找到。
叶蓁走过去摸摸他的头,夸奖一番后,这才进了屋。
“这是怎么了?”
走进屋的她一眼就看见坐在里屋门口,紧绷着脸表情不是很好看的谢云殊。
后者闻言,看见她的那一刻,表情立马松缓了许多。
指了指里屋,轻声说道:
“人醒了。”
那人醒过来了?!
叶蓁心头一喜,能醒就代表人没多大事了,后续只需要好好修养,定然就能恢复的。
可看谢云殊这表情,似乎有些不对劲?
“我不知他是不是受伤过重,什么都不肯说。”
解释自己心情沉重的原因,谢云殊见叶蓁回来,自己身上的担子不由得轻松许多。
即便他认出对方是镇国公之子,又对对方与自己的遭遇相似而感到同情,但要他去照顾劝解一个这样心如死灰的人,他实在是做不到。
就连谢云殊自己都是满心恨意,恨不得立马冲进京城杀那个狗皇帝一个人仰马翻,他实在是没办法心平气和的去劝别人。
“你去跟他说说话吧。”
甩下这么一句话,谢云殊离开了外屋,朝院子里的赵熠走去。
无奈的耸耸肩,叶蓁总觉得对方有些落荒而逃的气质在里面。
不过她的脚步并没有停下来,跨过里屋的门槛,走了进去。
自己费了这么大的力气才把人从鬼门关拉回来,可不能白费了!
“你醒了?”
躺在床上,身上绑满了白色纱布的男人脸色依旧苍白,却比叶蓁见到他之时要好些了。
男人一直盯着屋顶,知道叶蓁走进来,才看了她一眼,旋即又盯着屋顶。
对于自己被无视的情景,叶蓁无语又生气,自己好歹也算是对方的救命恩人,不说感恩戴德,最起码也得尊重一下吧?!
她总算是知道,为什么谢云殊是那样的脸色了。
不过这样的情绪转瞬即逝,她很明白,对方肯定是经历了一些很悲惨的事,才会变成这幅自我封闭的模样。
在心理与身体的双重受伤下,一个人丧失任何情绪都有可能。
当初谢云殊还不是都想着拉原主用归于尽了吗?现在不照样好好地喝药养伤?
“你应该是镇国公之子吧?我叫叶蓁,是谢云殊的妻子,之前你见过的那个男人叫谢云殊,是前丞相之子。”
男人还是无动于衷。
估摸着对于自己的身份,谢云殊之前应该也介绍过了,叶蓁心里的挫败感减少了许多。
她重新打起精神,准备对对方晓之以情动之以理,总之不能像现在这样浑身死气沉沉了。
“对于你的遭遇,我很抱歉。”
昨天谢云殊就猜测过,一直固守在北疆的镇国公为何会落得这样的下场,一定是被设计回京之后才被残害的。
作为一个手握兵权的边疆重臣,再怎样都不会像自家那样,说被抄家就被抄家。
这里面必定大有文章在。
听到这句话的男人,终于是有了反应,用幽深死寂的眼神看向坐在不远处的叶蓁。
“你为何道歉?”
他的声音极为嘶哑,仿佛一个嗓子受伤的人,音调都有些变化。
被这么一问,叶蓁愣了一下,很快反应过来。
“镇国公是怎样的人,我们都很清楚。你们一家落得如此下场,不仅仅是因为皇帝的昏庸,也是这世道不公!”
一番话,格局立马打开。
在这种时刻,叶蓁心里很清楚,那些劝慰人的鸡汤压根就没什么用。
没有经历过那样遭遇的人,压根就不用懂对方心中的痛苦,与其讲一些无关痛痒的话,还不如激发对方的恨意,让他重新振作起来。
果不其然,听完这番话的男人眼中难掩怒意,抿紧了干枯的唇。
叶蓁见有效,赶紧再接再厉,继续激励对方。
“皇帝昏庸,我们可以换个皇帝!世道不公,我们也可以改了这世道!”
一语惊醒梦中人。
原本经历了亲人争相离世的林彬,心中一片灰败,只想随着他们一起离去。
可叶蓁的话,惊醒了他心中隐藏已久的恨意。
明明他们一家对域朝忠心耿耿,父亲更是一辈子都在守卫边疆,不让胡掳侵犯。
为何偏偏落得如此下场?!
是啊,大仇未报,他凭什么便要轻易放过仇人?!
见他身上瞬间爆发出来的气势,叶蓁的一颗心稳住了,只要人还有念想,那就不会做傻事。
眼看对方不再一心向死,她这时便出言安抚住。
“有仇,咱们可以一起报。但报仇不是一朝一夕就能完成的,最起码,你现在得养好自己的身体不是?否则别说报仇了,怕是都熬不过几天的时间。你现在的任务就是好好养伤!”
满意的看着对方将气势收回,整个人都重新活过来了,叶蓁这才点头准备离开。
之前谢云殊说过,他是因为伤口感染和长时间不进食才会险些丢了命,如今人醒了,还是得吃点东西。
她可没忘了,厨房里还热着粥呢。
在她起身的那一刹那,躺在床上的男人怔怔的看着她,嘴里低声说了一句:
“谢谢。”
就算林彬再绝望,也能听出对方话语的原意是想激发自己活下去的勇气。
本就是素不相识的两个人,叶蓁能为自己做到这个地步,他即便不说,心里也是很感激的。
这也是,在所有亲人死去后,他感受到的唯一温暖了。
至于谢云殊,那跟他是差不多的性子,两人一见面就是大眼瞪小眼,谁也说不出几个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