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大陆最东北方,桑国和兽蛮族的北方交界处,山海之间一条漫长黑线正慢慢蠕动前行。
桑国神山顶端,腰悬名刀‘大般若长光’的御天龙舞空收回目光,转身对身边三人问道:“诸君怎么看?”
“滚龙江防线至关重要,虫蛮族天生畏水,如能设法将滚龙江解冻,局面就不至于迅速崩溃。”东京都知事猿飞秀之助说道:“守住滚龙江防线,接下来就只需在御灵番山口防线重兵布防,应该可以抵挡很久。”
“滚龙江解冻只是权宜之计,江水终究比不得大海,虫蛮族的大祭师有能力在盛夏时短暂冰封大海三百里,这个季节冰封一条江更不在话下。”天官风魔九郎沉声说道:“从望儿山防线崩溃开始,水就已经无法阻挡虫潮了。”
王上御天龙舞空眉头一紧,道:“天官大人没有信心守住?”
风魔九郎道:“信心改变不了实力对比,虫蛮族天生神力,几乎能吞噬一切活物,平日里偶尔过境几百只都要严阵以待,这条虫潮却是至少数万虫蛮族组成的,凭我们的力量是不可能守住的。”
“桑国人丁有限,高阶异人数量又少,地形易攻难守,过了御灵番山口,九州之内是开阔地,而且咱们现在估算的只是虫蛮族一方,它们很快会跟更聪明兽蛮族汇合,到时候局面只会更难。”
“难道小林神光秀君想要劝本王率民众逃离故土?”
“如果有必要,也不是不可行。”小林神光秀说道:“进入黑龙城,在白头岭构建第一道防线,要比强守滚龙江和御灵番山口容易多了,下一步图谋北国,我们桑国人的生存环境就会大大改善。”
风魔九郎跟小林神光秀观点一致,附和道:“小林君的想法与我不谋而合,图谋北国才是我桑族人长存之道。”
“北国人丁数千万,我桑国人口不足千万,你们认为是谁在图谋谁?”袁飞秀之助说道。
“目光短浅之辈就不要说话了。”御天龙舞空一脸不悦说道:“北国人,桑国人,甚至是妖神族人,都曾是玄水帝国的子民,如果龙帝大人重临人间,一定会因为这句话把你赐死。”
小林神光秀道:“王上已经有决断了?”
御天龙舞空沉重点头道:“一切就拜托诸君了!”
风魔九郎道:“秀之助君对我桑族一片赤诚之心令人感动,你的组织才干也是我们几个不具备的,希望你能在这场浩劫中发挥作用,以最快速度组织民众进入黑龙城。”
秀之助道:“张平瀚不接受怎么办?”
“身为龙帝嫡传后裔,他有责任以仁爱英武之心引领我们走出危机,如果他做不到,就只好请龙帝其他后裔来做。”风魔九郎决然道:“许笑杰和白宗元先后南上长安,白宗年是个无能之辈,北线联军的新统帅叫宁东风,比白宗年更无能,现在的机会千载难逢,我们决不能错过!”
......
有的时候,一个没用的人恰恰就是他可利用之处。
宁东风的魂相是宁氏家传的大地灵根,他的魂相修为达到了五级上境大圆满,只从这点看,他当然是个有用的人才。但是在当代那些真正的枭雄豪杰眼中,他其实不过是个百无一用的书生。
做主把他派到北线接替许笑杰的人正是汉王。
张潇听到这个答案后便不禁陷入了沉思中。
汉王这究竟是要做什么?
先调走了许笑杰,又把白宗元逼入长安,坐视首相扶起一个白宗年,又派了宁东风这个眼高手低心里还没数的家伙过来统领北军,好端端的北国眼看着就要被他玩儿残了。
偏偏这时候次相府又与桑国合作,继续有条件进行的困北方略。根本目标是拿走北国立国最重要的根基,广德书院。
白宗元和许笑杰都给弄走了,位置换成了两个无能之辈。如果再让次相府把广德书院弄到楚国去,那北国就彻底垮了。继名存实亡的羌国和甘愿附庸楚国的南国之后,北国将成为东陆七雄中第四个亡国的国家。
下一步呢?
张潇结合朝吹铠那里听到的情报,在心中假设桑国趁虚而入占领了北国。
那么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东盟内部的国战禁止令会不会被废除?这一点毫无疑问。既然桑国可以这么做,为什么别人不能?
再接下来汉国是不是可以有理由对新的桑国用兵?结果又是肯定的。桑国的国祚不足挂齿,但北国的疆域和民众数量对汉王的雄心霸业却有着巨大诱惑力,否则他又何必这番精心谋划出当下的局面?
当七国盟约不复存在,下一步汉王是不是就该称帝了?
应该不会,因为还有楚王。
当旁枝末节清扫干净,接下来就剩下两个王者之间的较量了。
这些问题在脑海中一闪而过,每一个假设出来的结果都让张潇感受到身处局中为棋子的无力感。
如果自己试图阻止这一切发生,算不算是螳臂当车?
“现在该轮到我提问了。”宁东风忽然问道:“我想知道你区区一个凡人,是怎么掌控北线大军的?”
“让他们信任,尊重,服从,最后是情同手足,实现人格平等,没有尊卑之别,只有责任大小,大家有共同的目标,建立起彼此都可以毫不迟疑的把后背交给对方的默契。”张潇没有藏着掖着,继续说道:“而你从一开始就没作对过,当你自命贵胄,以圣人之后的角度俯瞰某个人的时候,便已经失去了赢得那人信任的机会。”
“我是不是已经没有补救的机会了?”
“你很想掌握北军?”
“我很想证明她当年没选错人。”宁东风道:“世人都说她没有眼光,只有她自己始终相信我,可最后,我终于还是如世人所说,深深的伤害了她,如果可以,我希望能像个真正的男人回到她面前对她说出那句话。”
“成为真正的男人是要付出代价的。”张潇道:“北线大军是血与火中淬炼出来的队伍,你想让他们对你服气,必先争取到信任和尊重,而你做了什么呢?听从一个密探的话,鲁莽的抓了他们的敬重的袍泽。”
接着又道:“你就没想过吗?那些残兵老卒为什么敢从崇山西路防线光明正大通过?”
“你的意思是我应该释放那些私自与妖神族贸易的老兵残卒?”
“根本不需要你释放。”张潇道:“他们在北军大营就等于回到了家,想走随时可以走,而我所以专程跑这一趟,只是想跟你见一面,看看杜姨心心念念不愿舍弃的男人是个什么角色,顺便问问你是怎么来的。”
“他们已经走了?”宁东风面色微变。
张潇点点头,道:“我来了,温仙州就出关了,他亲自放的人,现在人已经上路多时,你还有一个选择的机会。”
“选择?生和死?”宁东风默然注视着这个完不像个凡人的凡人,问道:“凭你一个人来让我选择吗?”
“是活的像个男人,还是背着不如娘们儿的名声死去。”
张潇道:“事实摆在你眼前,在北军你已经寸步难行,你没有权力做任何事,却要背起身为主帅需要面对的部琐事和压力,只要我不点头,你甚至拿不到一块原石的薪俸。”
“我就算选择后者,至少可以带上你一起同归于尽。”宁东风不甘的看着张潇,内心中依然不愿接受被一个凡人青年只凭一番话就被驯服的命运。
“别尝试出手,因为你没有第二次机会。”张潇就像一个赌徒,无畏的看着这个木系大异人的双眸,笑道:“一旦出手,你就彻底成为我的敌人,就算让杜姨伤心,我也不会留下一个对我动了杀机的高阶异人。”
“你能保证让我活的像个男人?”宁东风喘着粗气,难以掩饰内心的挣扎和激动。
“不是像,而是活成一个真正的男子汉。”张潇平静的看着他,淡淡道:“当你在北国建功立业的时候,长安城那些曾经讥嘲过你和杜姨的人就会知道,你宁东风无愧南国宁氏的名号,杜姨也没有看错你。”
宁东风陷入沉默中。
多年前,楚国重兵压境,南国之主接受成为楚国附庸的命运,南国都城改旗换帜,南国王官们几乎部归降。只有一个家族没有接受这个结果。就是木圣后裔宁氏。
宁东风之前,宁氏每一代家主都是南国的擎天白玉柱。宁东风的父亲,面对强大的楚王无忌没有屈服,但最终却败在了懦弱的君主之手,最后愤而选择自杀殉国。临死前裹着南国的五月花国旗投入熊熊烈焰。
他要做的不只是成为真正的男人,如果有可能,他还想要向楚国复仇。普天之下,只有汉国能与楚国一较高下。而他想要实现自己的目标,便必须要赢得汉王的信任。
可惜,心比天高,命比纸薄。
他在长安蹉跎多年,始终没有得到重用。
这次满怀壮志来到北军,他误以为是自己的虔诚和才学打动了汉王。然而直到此刻,张潇揭开的残酷现实却让明白,汉王用他不是因为别的,只是因为他比其他人更没用。
他为此感到了巨大的羞辱,原来他在世人心中始终是那个只会躲在女人背后的无用男人。
放弃操守和骄傲,听命于一个年轻的商贾凡人,对他来说是一道很难逾越的心理关。
“你可想清楚了?”张潇向他伸出右手,“我就在这里,如果你想动手,没有比这更好的机会了。”
宁东风目不转睛的盯着张潇递过来的手,是赌一口气?还是争一口气?他思忖良久终于缓缓抬起了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