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就不疼了。舒悫鹉琻你看,这不就是丑了点儿嘛?”逄敦煌哈哈笑着,差点儿摘了帽子给遂心看。可是想想自己的大光头和伤疤,还是不要吓到孩子的好。于是他笑着,搔着耳后,看了看坐在一旁有点发愣的静漪——她看上去是既心疼女儿哭,又不知该怎么哄她——这母女俩是同色的衣饰,雾蒙蒙的灰蓝色,仿佛看得人眼中能氤起一层水汽一般……他笑着,学了遂心的样子,扁起嘴来说:“囡囡别哭了,一哭就不好看了。”
他可是知道遂心爱美。一说不好看,准是要听话的。这会儿这话却不怎么管用,遂心眼泪吧嗒吧嗒的落,弄的他也开始不知该如何是好了。好一会儿,他清了清喉咙,还是不知该如何是好。
静漪拿手帕给遂心擦眼泪,轻声说:“囡囡,在家里答应妈妈什么来着?不是说不会吵着逄叔叔嘛?逄叔叔没事了,不是该高兴?”
遂心转头泪眼朦胧地看着她,带着哭腔儿说:“我答应不吵着逄叔叔,可我没答应不哭。”
逄敦煌一听就乐了,伸手就拍了一巴掌,说:“这小鬼!果然聪慧!旄”
静漪又想笑,又无奈,说:“一早知道你是这样的,奶奶也不会答应你来看逄叔叔的……来,来,你来切蛋糕给逄叔叔吃。”
侍女拿了一摞小碟子和刀叉来放下,静漪就想借此转一下遂心的注意力。逄敦煌是很会哄人的,对付小孩子,也通常都有办法,不想他对遂心也是没招儿……她看看遂心。这孩子真是……哭起来,让人心神俱乱,真恨不得她要什么、就都给她拿了来。
总算能体会,陶骧说的遂心就是要天上的星星他也得给摘下来的心嵛。
“囡囡?”静漪又催促遂心。她并不想纵容遂心,就算是遂心有理由这样。
“不要。太丑了……本来是很好看的。”遂心终于说。她眨眨眼。凝在睫毛上的泪珠往下落,她看看大家都在望着她,也有些赧然,从挂在腕上的小手袋里抽出帕子来,擦着眼睛。
“咦,谁说这个丑?不丑嘛!”逄敦煌笑着说,“来,囡囡给我切一块蛋糕,尝尝味道怎么样……”
“嗯。”遂心答应。
静漪让遂心下地,跟着也站起来。她看到杜夫人陪着婆婆过来了,也及时提醒逄敦煌道:“敦煌,老太太来了。”
逄敦煌忙起身,定睛一瞧,果然是陶夫人。他意外之余,疾步下了台阶,很郑重地过去鞠了躬,说:“陶伯母,您怎么也来了,这真是让敦煌如何担当的起?”
陶夫人看了他——气色虽然好,走这几歩气息不定的,还是虚弱的,就说:“真瘦多了。伤好些了?老早便说要探望你,静漪说你伤势太重不便探视,就搁下来。”
“您老看看我,哪儿像有事儿的?”逄敦煌笑着说。边说,边两下里转了转身子,特地给陶夫人看似的。
他一贯热情幽默,陶夫人很喜欢他的。但也没想到会亲自来探望他。
“你这孩子。”陶夫人见了逄敦煌还是这样,不由得也微笑,转脸跟杜夫人说道:“看他这样我就放心了。只是这么大人了,还顽皮的很。不知道的,就以为你和囡囡一般儿大呢。囡囡呢?”
“哭鼻子呢。”逄敦煌笑着说。他请陶夫人和杜夫人走在前头,跟秋薇打过招呼。“许是我这样子吓坏她了。不该让她来看我的。”
他声音很低,也担心陶遂心那小魔头听见。
秋薇轻声道:“别说囡囡,连我们家那几个都吵着要来看你呢。都是小鬼精灵儿似的,哪里瞒得住,不如让她来探望。”
陶夫人却笑道:“难得见她哭哭鼻子,不是坏事。囡囡呢,有时候我也觉得她小小年纪太冷静了,未必是好事。我看她这两日忙着给她的逄叔叔做蛋糕当礼物,可高兴的很。那些做的不好的,都和大宝他们一起消灭了……秋薇没见大宝这两日听囡囡说要过家家就苦着个脸?”
“咦,是因为这个?我还以为是因为囡囡总是要扮医生,非得给大宝打针的缘故。”秋薇笑着说。
大人们说笑着,来到桌边落了座。遂心已经将那个形状古怪的蛋糕切好,在静漪的帮助下分了盘子。虽然她的小脸儿还是皱巴巴的,并不十分高兴,但是当大人们拿了蛋糕,对味道赞不绝口时,她就开始美滋滋的了……静漪笑着,把蛋糕吃了。
味道还真不坏呢。
“爸爸什么时候回来,我也要给爸爸做蛋糕……”遂心把剩下的一块蛋糕放到逄敦煌的盘子里,要他吃光。
“那给你爸爸,做什么样子的蛋糕呢?”逄敦煌问。
元秋拿了照相机在一旁替他们拍照,逄敦煌边问,边指了指他所在的方向,让遂心看过去。遂心对着镜头甜笑,说:“妈妈。”
“嗯?”逄敦煌一愣神一眨眼,镁光灯闪了下,“重新来一张……妈妈?”
“不过,做狗熊都这么难了,做出妈妈的样子来可是更难了……那就做个小狗儿吧,白狮那样的……妈妈,小狗好还是小兔子好?”
静漪正听着遂心和逄敦煌聊天,遂心问她,她想了下之后才回答:“小兔子吧。”
“为什么?”遂心问。
“就是觉得小兔子会比较好。”静漪笑起来。她也不知为何就这样笑了,大概是想到陶骧吃着模样古怪的小兔子蛋糕的时候,那可能会出现在他脸上的表情吧……镁光灯又闪了下,她眨眨眼,看了逄敦煌,说:“这回可见囡囡待你真是亲,我都要吃你的醋了。”
“那是!你还别说,那我回头可要跟牧之炫耀一下。真没白疼这小鬼哦。”逄敦煌自然是得意的很,一张脸上笑容堆的简直要放不下了。
连杜夫人都说,省身最近养伤养的郁闷之气,这下一扫而空了……
她们在木屋前坐了不过半个钟头,前头杜老夫人便派人来请。杜夫人就陪着陶夫人先行离开,往杜老夫人院里去了。遂心非要再和逄敦煌玩一会儿,静漪和秋薇陪着她,又坐了坐,才催着遂心离开。
还好遂心懂事,听静漪说逄叔叔需要休息,听话的由着秋薇牵她的手。
“小鬼,拥抱一个再走。”逄敦煌坚持送她们出来,告别时弯身对遂心说。他笑嘻嘻的,遂心嘟了嘟嘴,伸出手臂来抱抱他,“哎哟,小鬼你回去要听话啊。不能像先前那样,说发脾气就发脾气。不然你妈妈又要说,你是被我们宠坏了。”
“我妈妈才不会那么说……还有,逄叔叔你才要听话,乖乖听看护阿姨和医生阿姨的话。元秋叔叔的话你也要听,你现在是病人,知道么?他说他催你吃药,你总是要骂他的。”遂心皱着眉头说。
“啊?我哪有这样!”逄敦煌尴尬。
“元秋叔叔不会骗我的。逄叔叔你不要骂他。我知道你很会欺负元秋叔叔的。”遂心撇嘴,忽然又想起来,“逄叔叔,我很喜欢小梅阿姨。”
“小鬼你快走吧。才能多久不见,这么聒噪。”逄敦煌两只手都挥起来,遂心格格笑着,做鬼脸给他看。
静漪笑道:“好了囡囡,和逄叔叔再见。”
“逄叔叔再见。我再来看你的。”遂心终于说。秋薇拉了遂心的手,外面杜家的车子在等她们,秋薇说了句逄军长保重,先带着遂心上了车。
逄敦煌挥着手,低声道:“这小鬼,真可怕。”
“嗯,都是平时你们宠她宠的上了天,给她逮到机会,当然是要抓住不放的。”静漪嘲笑敦煌。看他气色甚好,较前些日子,简直不可同日而语,心想让老太太和遂心来看望他一下,果然还是好的。“快回去休息吧,打扰你这么久……密斯高,辛苦你照顾好逄军长。”
高瓴点头。
“之忓怎么没来?”逄敦煌想到不离静漪左右的林之忓,问道。
“杜家保卫这样严密,他就不用总是跟着了。趁这个时候休息下也好。”静漪说。
逄敦煌听了笑笑,道:“也是。我还以为他另有行动。上次见他,他仿佛是很担心你的处境。之忓对人对事的判断都极准确,他的话,你要听。另外,你出入当心些。”
“好。”静漪答应着。
林之忓的判断固然准确,逄敦煌的直觉也够灵敏。
在他们来说,关心和保护她似乎是再自然不过的了……她沉默了,没有多说什么。
“牧之昨晚和杜先生一起过来的。”逄敦煌说。
静漪愣了下,点点头道:“我知道他回来过。”
bsp;现在他人在哪里,她既不知道,也没打听。若是方便,他是会回来见她的。
“他看样子还不错的,你不要担心。我是明白他处事的,不见得肯牺牲公事时间。”逄敦煌解释道。
他见静漪不语,笑了笑。
“我又没怪他。”静漪挪了半步。
她身上的裙子,随着缓慢移动的步子,摆动了两下。裙上碎钻若点点的星,闪闪烁烁。
逄敦煌沉默。
“不要急着归队。”静漪说。
逄敦煌眉一扬。
“我也是明白你处事的,不见得在这安心养伤。但是不恢复好了,日后有你的苦头吃。”静漪说着话,不但正色且严肃。
“知道了。”逄敦煌举手,示意她快些走。
他过去亲自给她们关了车门,跟遂心和秋薇道别,看着车子离去,才回身往木屋走。他看看腕表,已过了五点钟。元秋他们跟在他身后,不声不响的。等回了房,他坐下来,额头上已经布满汗珠。元秋进来给他送药时,见他脸色发白,顿时一惊,就要出去叫高医生进来,逄敦煌摆手表示不用。
“您总这样,难怪陶司令发火。”元秋忍不住说。
陶司令来抽空来探望他们军长,军长就提出来要归队。陶司令当然是不同意的,到后来几乎说僵了。幸而杜先生在这,才不至于吵起来。陶司令临走时说让逄军长保重。一贯喜怒不形于色的陶司令,那语气是他从没听过的沉。陶司令说省身,你我二人送走那么多兄弟,必得设法保全自己,才有雪恨一日,你万万那不可如此糊涂……他不知逄军长听了作何感想,反正他是整夜辗转未眠。
归队的心急切的如热锅蚂蚁,到这地步也安定了些。
逄敦煌拭去脸上的冷汗,瞅了元秋。
元秋被他瞅着,也不敢再多嘴了。
“你这小子,话真多。”逄敦煌骂道。
“军长,要是这会儿有人和我这么尽心尽力地照顾您、您还用得上,我可不用话多……您倒是琢磨琢磨,遂心小姐都说,密斯梅很不错呢。要不,高医生也……哎哟!”元秋惨叫一声,已经被逄敦煌拿着拐杖照着腿上来了一下。他夸张地一蹦三尺高,拼命揉着腿。
逄敦煌瞪了他半晌,等他安静下来,才说:“滚出去。这话以后不管跟我,还是跟别人,都不准再说。”
元秋张了张嘴,瞪了瞪眼,到底没敢再出声,闷闷不乐地等着逄敦煌吃了药,又问:“杜先生问您今晚要不要去参加舞会……去不去?”
逄敦煌放松些,就觉得伤处疼的轻了好多,心情也没有那么烦躁了似的。但好一会儿,才说:“不。不去。”
元秋看了他,顿觉他的心思似乎跑去了很远的地方。
他的军长,从前闲时也时常会露出这让人费解的、与他平时截然不同的样子来。他总觉得他的军长心里是有人的,于是尽管很讨女人喜欢、身边也总是有着各式各样的女人,他始终没有安定下来,并不像旁人传说的他贪玩不定性……而是太坚定地知道自己追求的究竟是什么。
他忽的站直了。
逄敦煌看看他,许是元秋的表情有些奇怪,这奇怪的神色触动了他,他笑一笑,说:“老爷子也没白嘱咐你,你还真是把他的话放在心上……放心,老爷子吃斋念佛,大半生行善积德,会有善报。等抗战胜利,我再考虑个人的事。一日不将日寇驱离,一日不成家。”
元秋张着嘴,这会是真说不出话来了。
逄敦煌倒起了身,过来拍了拍他的肩膀,说:“过两日我安排你随伤愈的士兵一起归队。陶司令正在用人之际,我留你在身边,乃浪费人才之举。”
“军长……”
“我也会尽快归队,与你们并肩作战。”逄敦煌说完,点了点他,“从前在我身边的毛病,可都要改了。从咱们这里出去的人,不准给我跌份儿。”
“是!”元秋脸涨红了。虽着便装,仍是给逄敦煌敬了个标准的礼。
逄敦煌一笑。
今天是该高兴的日子,他却
有些惆怅……
……
夜幕悄然降临,杜家里里外外都热闹起来。门前车水马龙,花园里衣香鬓影、仙乐飘飘。对宾客开放的宅邸内大厅里,今晚则像一个宏大的博物馆,供人们浏览——此处正在展出的许多娟赠品,将会拍卖,筹得的款项,支援前线。
程静漪用毕晚餐,先来这里参观。
“小姐,你来看这个。”秋薇悄声对静漪说。
陶夫人带着遂心留在杜老夫人处,没有过来,嘱咐静漪替她留意拍卖画册上那几样她看中的东西,合适的时候便出手——这次拍卖并不像正式的程序那般,要当众竞价,而是将拍品展出,有中意者将支票或现金投入拍品所安置的捐款箱子中,开箱时,由最高出价者得之。
静漪正在观看玻璃罩中的一副小字。极秀丽的簪花小楷,看落款,是如今有名的一位女画家的别号。她抽了一张支票投进捐款箱中,才过来。
秋薇面前的这个玻璃罩中,是对绣的很好看的枕套。水绿色的绸子上,绣的是摆尾的金鱼,十分灵动。静漪看了便觉得喜欢,听秋薇道:“是梅小姐吧?我看一旁那两件,也是梅家小姐的。”
静漪留意下面的标牌,果然写着“梅艳春”三个字。名牌上另作了标记。她哦了一声,明白过来。这个标记是显示这件拍品参与拍买出价最高的男士,可获得与这位女士共舞一曲的机会。她笑一笑,说:“还是要支持一下的。”
她又抽了一张支票投下去,被秋薇拉着去找她们的。
杜家九太太说过,她们的东西是放在最显眼的地方,果然她们毫不费力地便在大厅中央处看到了。此时客人还不算多,静漪和秋薇可以静静观赏。
“我说,秋薇啊。”静漪看着玻璃罩中冠着自己名字的这件拍品,眯了眯眼,“这是作弊,知道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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各位……看在更五千的份儿上表打我……这两天结束这个番外,还有一个番,三月初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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