翰林院在皇城的东南角,跟翰林院离得近的地方,有一大片清贵的衙门,从国史馆道收藏着太祖皇帝开始至今的历代先帝的御书文字,还有收藏着各国的图文,文字的龙图阁。大都督府的办公处都在这边。
景恒办公的地方就在翰林院的一群馆中,只有一个小阁楼。这天,刘博云抱着一堆文卷进来,放在桌子上抱怨:“慎之,这堆东西可算帮你整理好了。”
“多谢伯仁了。”
“这些都是我朝数十年的赋税表格,你看这些干什么?”
刘博云抹了抹汗,现在七月,正是炙热的时候,稍微一动,就满身是汗。但是翰林院又是最讲究仪容仪表的地方,只要稍微疏忽一下,就会被前辈或者上司斥责,所以不管多热,这官服都得穿的齐整。
“看了这些赋税表,方能知道大乾的发展命脉和揣摩天下大势,知晓百姓每年应缴纳的赋税,方能了解民间疾苦。这些都是大乾的立国之本,有这么好的机会为何不学习学习。”
“慎之说的没错。你关注的东西就是不一样,其他的人都在忙着观赏圣上的文书,揣摩圣上的风格和喜好,瞻仰圣上的喻令,只有你喜好看这些东西。”
“哈哈,再过一月,我们就要散馆,各自授予官职,就没有这么好的机会拿到这么多详细的资料了。”
“是的,还是早点授官吧。我可不想再待在这里,当一个地方主簿都好过这里。”
要是被下面的官员听到刘博云这句话,不说掐死他,也得喷死他。翰林院的拾遗都是有着“储相”的雅称,起点是翰林院拾遗的进士,到最后都能熬出来。不像后面的进士和同进士苦熬的时候,人家早就一级一级的调动上去了。
所以翰林院的拾遗,一般到各处,都得给几分薄面,今天你给人家脸色,说不定明天就是你的上官。
“马上的事了,不急。这个东西我还真的看出点东西来。”
“什么东西?”
“大乾的赋税不重,徭役多用异国之人,但是这个你看这个,仁孝先帝时期,各个勋贵世家借了国库不少的银两,这个终究是个祸事。”
刘博云接过一看,眉头也紧锁起来。
“还真是,借的数目也太大了。特别是这个金陵的甄家。”
景恒拿过材料,好好地整理着。
“这贾府也有不少,薛府居然也有,这个是祸端。”
这天散班,景恒给薛潘和贾琏都去信。叫他们跟家里面的长辈说一声,尽快归还拖欠的国库银两。
薛潘到了家,把事情跟母亲和妹妹一说。薛姨妈现在是万事都听女儿的,看着薛宝钗。
薛宝钗核对了一下账目上的欠银,翻开账本,细细查看了差不多一个时辰。
“母亲,大哥。这些欠银是当年父亲帮着其他勋贵借的,虽然不是我们府上用的,但是现在也顾不得计较这些,我们还是听恒哥儿的,按照他算出来的数目,哥哥后日去归还的为好。”
“好的好的。”
薛潘满口答应,他也不是当初的呆霸王,脑子虽不是很灵光,但是他现在知道,听景恒和妹妹这两个人精的话准没错,也就应下。在内库司瞠目结舌的目光下,薛潘拉着银子,拿着借据,连本带利归还了所有的欠银。
贾府这边就没有这么顺利了,王夫人现在如同天上的娘娘一般不说,连带府上的小厮也抬着鼻孔朝天。
晚上,景恒在书房接到薛潘的回信,称已经把欠银归还,也要回了借据,在内库司登记备案。满意地点点头,却没看见贾府的回信,也大概知道了贾府的态度,叹了口气。
彩霞和晴雯在书房伺候着,听得景恒叹气,便问道。
“三爷有什么烦心事吗?”
景恒把薛潘的回信给她们两个看,现在彩霞和晴雯都认识了不少的字,尤其是晴雯,识字最多最快。
两个丫鬟看完了回信,彩霞问道。
“三爷,这欠银很严重吗?”
景恒摆摆手,说严重也严重,但总归是件不好的事。
晴雯插嘴道。
“三爷,您不知道。现在荣国府上下心气变得很高,前段时间,玉钏儿的姐姐金钏儿来寻她,说起前些日子,两位举人还是府上某一位的亲戚,想登门拜访一番,结果被门子给羞辱了一遍,说他们是穷大,想来打荣国府的秋风,直接把人轰出去了。”
景恒真的是被贾府门子的气魄给惊吓到了。
“两位举人都敢骂走?”
大乾的进士录取率本来就低,还是三年一次,显得无比清贵,人数是极少的,所以大乾地方官中的基层官员很多都是举人们,贾府门子这个举动,无疑是惹怒了所有地方的基层官员。
“是的,奴婢听了之后也是担心的不行。奴婢听得嬷嬷的话,说“水满则溢”的道理。荣国府本来就是靠着祖上才富贵至今,百年的国府,再深厚的关系到现在也淡漠了许多,应该内敛行事才对。”
“哈哈,晴雯的书读的不错,不过你形容的不恰当,贾府不是水满则溢。而是行高于人,众必非之。才对。”
晴雯和彩霞细细品味着这两句话,越琢磨越觉得不对,心里也就愈发紧张起来。
“三爷,我们几个都是从荣国府出来的,老太太她们对我们是有大恩”。现在荣国府这个样子,奴婢们斗胆请三爷去劝一劝,也好全了奴婢与贾府的情义。
“你们看的清楚,可惜贾府上下看的不明白。这个时候的贾府,糊涂人太多了,少有几个清醒人。劝不动的,你看我让他们还银子,他们也不理会,说不定还在骂我呢。”
景恒顿了顿。
“但是这几年是不会有事的,就是怕飘得太高了,到时候掉下来就越惨。今日的因,明日的果。很多时候,事情有一环掉了,多高的楼都得塌陷。”
景恒说的云里雾里,彩霞和晴雯对视一下,虽不明白,却也不再说话了。
景恒站起来,看着天上月亮。默然一会,突然转身对彩霞和晴雯道。
“你们几个小丫头,舍得离开京师的繁华不。”
彩霞和晴雯对视一下,坚定地道:“舍得,三爷您去哪里,我们就去哪里。”
走过来的麝月和玉钏儿也连连点头。
在薛潘归还了欠银的第三天朝会,有御史知道了这个消息,连忙去查了一下账目,竟然看到数额这么巨大的欠款,赶忙写了弹劾的奏章递了上去。景恒的姐夫得知是景恒挑的头,想了想,没有阻拦,让这个御史当朝弹劾。
大乾的朝堂更换了一批人,正是热血沸腾的时候。这位年轻的御史,拿着景恒整理好的账目和奏章,在朝会的时候呈到刘承唐的案前。
刘承唐看着账目,皱了皱眉头,不过看见账目前段景恒的署名之后,心中笑道。
还真是瞌睡送枕头。
“来人,传今科状元郎景恒上殿说明情况。”
景恒在翰林院坐班,也知道今天圣上要传自己,在小黄衣来通知自己的时候,抖了抖官府,跟着上殿。
来到殿上,景恒跟皇帝行礼。
“臣翰林院协律郎景恒觐见陛下。”
“起来吧。”
景恒起身,刘承唐问道。
“你是今科状元,应该在翰林院学习才对。怎么会研究起这个东西,这些不是你应该关心的事情。”
“回圣上,翰林院读书,是借此机会通晓天下事,读前人真言领悟道理。这些都是圣上的吩咐。而且,国库能多一份充盈,大乾的百姓就能减轻一份负担。还有最重要的是。”
景恒没有说话,看着皇帝。
刘承唐看着景恒,道:“还有什么,说吧。”
“国库不是私库,没有人能擅自动用钱款。”
“放肆!”
刘承唐怒道,这些钱是自己的父亲,老皇帝出借的,景恒这么说就是在责怪自己的父亲。自己作为人子,肯定要站出来反驳才行。
皇帝一怒,后面那些借了钱款的官员也跟着说道:“胆敢妄论先帝,你不过区区一个翰林院的协律郎,是要翻天吗?臣恳请圣上降罪于此。”
不过有御史站出来,道:“协律郎说的有理,国库的应用,必须要通过三省,户部才能动用,并不是圣上的私库,这个是从太祖时期就定的规矩。还请圣上责令欠款的朝臣早日归还。”
刘承唐心里也明白,自己父亲的性子。但是钱已经借出去了,再怎么样都不能说自己父亲的不是。看着这个满脸忠义的小子,心里想笑。这小子鬼精的很,猜到自己对他的安排,今天特意给了机会给朕吗?
韩木志说道没错,的确是个心思机敏的年轻人。
心里这么想,嘴上却还是道:“景恒胆敢妄论先帝,罚跪在保和殿外,什么时候知道错了再说。”
说完,就有御前的侍卫把景恒架了出去,御史们当然不让,朝堂之上又是一番争吵。景恒被押解着,跪在那时候候考的空地之上。
景恒跪了两个时辰,此时太阳已经升起,气温上升,景恒的全身衣服早已经湿透。刘承唐看了看时辰,见底下还是闹哄哄的,叫来翁海,吩咐他去问一下景恒。是否知道错了。
翁海急匆匆地跑到景恒面前,他知道皇帝的心思,也知道景恒的目的。他觉得,现在事情提出了,效果达到了就行。快步到景恒面前。
“状元郎,事情不要闹大了。杂家劝你,跟圣上认个错不就好了。”
“纪律纲规就是国法,令行禁止就是天威。微臣既然授官,自然要管这天下的不平事。此前,微臣还在读书时就写过,一蓑烟雨任平生,微臣恪守为臣之道,何错之有,我不会惧怕。”
说完,提高了嗓门,高声道:“大乾养士百年,仗义死节,就在今日!”
景恒的声音洪亮,听得朝堂中那些年轻的官员心中一阵激荡,豪气纵生,也纷纷站出来,向皇帝下跪,然后走出殿外,跟景恒跪在一起。
翁海看着这个情况,差点没被吓死,全身的寒毛都竖起来了。怎么好好的,成了死谏了。这马速也太快了吧。你的恩师东篱先生都没你这么张狂,第一次上朝就死谏,现在的年轻人都是这样的吗?
“状元郎,杂家问完了,先去回复去了。”
说完一溜烟地跑回去,身后的小黄衣也是急忙跑走。不远处的小吏也是四下散去,各通风报信去了。
景恒看见又有一群跟自己一同考试的进士走了过来,景恒对来的年轻官员和进士说道。
“诸位同僚,为何前来?”
一个年轻的户部官员率先站出来。
“景兄为我户部仗义死节,我等岂能袖手旁观?”
“此事关系重大,景某不敢强人所难。”
景恒长施一礼。
“我等知你好心,只是此事事关我等气节,岂能袖手旁观。”
说罢也跪在景恒身边。
保和殿外跪了一片的进士和官员,是大乾立国以来第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