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零五四年四月八日
元日允、明蕗和金希雅被困在二号线考德威尔上校路站和庆昌路站中间的隧道已经有五个小时了,距离那未知的野蛮人袭击也已经过去了五个小时。元日允一直担心那个逃跑的弩手会叫来更多的援兵,因此一直处于警戒的状态,所幸在这五个小时内没有出现任何危险情况。除了三个人偶尔的说话声外,整条隧道都是一片死寂,就像笼罩在她们身边的黑暗一样死。为了节约电量,三个人只打开一个手电筒,调整到最低亮度。金希雅仔细查看了一下那两支射偏的弩箭,发现箭头上涂抹有一种已经快要晾干的粘稠液体。金希雅认出来,那种液体是生长在星岛野外的一种热带植物的毒液,这种液体含有极强的麻痹性,少量经过稀释可以作为手术麻醉药使用。她庆幸这两支箭没有射中三个人中的任何一个。
元日允打算搬石头,这个行为似乎可以让他们距离希望更近一些,可那些比他人还要大的瓦砾他根本移动不了,在徒劳的搬走了几块小石头后,元日允也放弃了,他打算保持体力,大脑在一片朦胧中思考不可能出现的脱困之计。三个人的背包里还有些吃的,可饮用水已经见底。
“若是我们的结局是被困死在这里,还不如让那几个野蛮人杀死或俘虏去了好。不,既然无法突破瓦砾,就该原路返回,等待二十个小时,等待下一个黑夜,再从庆昌路站回到地面。不过宪警们应该早已经把那个入口给堵上了。”元日允心想。
金希雅讲了许多笑话,缓和了不安的氛围,这些笑话大部分都引得明蕗哈哈大笑,而不苟言笑的队长最多只是嘴角微微上扬。讲笑话仅仅让他们度过了一个小时的快乐时光,一个小时在漫长的等待中显得微不足道。为了不冷场,元日允又讲了讲地铁系统的情况以及共和国正在进行的战争,这些情况明蕗和金希雅大多已经知道了。特别是金希雅,她不同于在十八岁时从地表来到地下的明蕗,她就是在地铁里出生的,从未在地表生活过,她对地铁各种势力的了解要更透彻一些。
“夏湾市的地下轨道交通一共有九条主要线路。残存的共和国政权控制着地铁系统的西北部,东北部是一群信仰着大地之灵‘盖亚’的神叨家伙,我们原本与他们接壤,但那段接壤的隧道莫名其妙地被他们给毁坏了。
“正在和我们交战的共荣集团在地铁西部控制三号线的多座车站,由一个极端民族主义者‘百济王多多良’领导。我们只知道他这个外号,不知道他真实的姓名。共荣集团寻求扩张,想要统治整个地铁,首当其冲的便是我们。当然,共和国的优秀战士们是不会输给那些被冲昏了头脑的可耻的家伙们的。
“控制着地铁中部,以四条地铁线交汇处的庞大地铁站千禧广场站为核心的强大组织是‘美特罗’商业联盟,商业联盟的势力自千禧广场向四周辐射。那里的统治阶级都是一群上不了台面的小商人或遭到范·威特劳集团迫害的落魄资本家罢了,他们的领袖是个叫做岛牧今优的女人,她被称呼为‘尊贵总督’。
“控制南部六号线的是岸原自救军政府,以夏湾市南部的岸原区命名,那是一个完全由军人掌权的派系,是一个军阀政权。他们正在与商业联盟交战。地铁系统的东边还有许多大大小小的政权或派系,关于他们我们能获得的情报很少,其中有一个恢复了古代君主集权制度的派系,南旸总是通过商业联盟这个中介从那个‘王国’进口粮食,我们的总统阿托克·桑至今也不愿相信那种由帝王统治的派系真实存在。当然,我们也不能忽略了那一群见首不见尾的游走于隧道中的摩托帮,也就是自称‘游侠’的那帮人。他们没有固定的据点,只是开着摩托车在各条隧道和地铁站乱窜、劫掠物资。他们与很多派系为敌,却没有哪个派系能一举歼灭他们。”
“您说了这么多,其实最令人遗憾的是共和国政权在转入地下时没有及时控制整个地铁系统。”金希雅说。
“那个时候星岛刚沦陷,无论城市还是乡野都是一片混乱,法律、威严一切都不复存在了。逃进地铁的人只为了活命,哪里还有工夫去管什么共和政权呢?地铁系统总归是线状的,我们在西北角,就很难同东南角的地铁站取得联系,也很难抵达那里。逃入地铁的人只得根据当时的实际情况建立不同的政权来恢复秩序,结束暴露出人私自本性的混乱状态。如果说恢复古代君主制度能结束混乱、停止暴力,那么一个王国在地铁出现也并非不合情理。”
在元日允唠叨地铁系统的情况时,明蕗已经靠在满是尘土的墙上睡着了。在危险地带睡着是危险的,但元日允不打算叫她起来。
“就让这个女孩子休息一下吧。”队长心想。
又过了不知多长时间,元日允自己也打不起精神来了,阴暗的环境让他昏昏欲睡。有时他已经失去了意识,脑袋向一旁歪了过去,随即他又会因为那种坠落感猛然醒来。在重复了几次这样的动作后,他听见瓦砾的另一端传来了轰隆隆的声音。
“小金,你仔细听听,是不是有什么声音,是从考德威尔上校路站那个方向传过来的?”
“什么?有什么情况?”明蕗的感官似乎不想让她错过这个重大转机,她也猛地清醒了过来。
“是的,那好像是机器进行挖掘的声音。”金希雅以高昂的兴致说。
机械的声音越来越大,此前抓不到的希望也变得清晰起来。为了不被砸伤,三个人离开了瓦砾一些距离。明蕗和金希雅用自己最后的力气奋力大喊着,打起精神来的元日允则继续盯着后方。
“明蕗,我是帕斯卡,是你们吗?”瓦砾的那一段传来了一个男人浑厚的嗓音,那是金风卫的老兵帕斯卡·李。在明蕗的印象里,帕斯卡一直是一个慈祥和蔼的大叔,但他的声音从未像现在这样亲切。
“是,我是明蕗,我和队长、希雅在这里。”
“太好了,你们在那个时候还是收到了我们的通讯了。”金希雅欣喜地说。
“抱歉了,我们寻找搬运的机械并研究这处塌方的结构花费了一些时间,毕竟我们不想因为贸然移走瓦砾从而造成更严重的塌陷。我们会为你们从瓦砾中开出一条足够你们通过的安全小路,但这还需要一段时间,请你们忍耐一下。”另一个年轻男子的声音说,此人是浦河信繁,当时无线电另一端的人就是他。浦河是金风卫一名出色的战士,同时还拥有一个在地铁中极为宝贵的身份——他是夏湾市轨道交通总设计师的儿子。
“无论如何,请你们在保证安全的情况下尽快帮助我们穿越这里,我想你们可以先打通一个小洞,给我们送一些饮用水和弹药来。”元日允说。
二号线的轨道上,帕斯卡、浦河信繁和几名从共和国边境车站唐·涅布拉伯爵站征召来的劳工正在将一台载有挖掘机、钻孔机的平板轨道车向前推。帕斯卡的脑海里一直想着,如果有电力或燃油驱动的列车头代替这些人的手完成这一工作就好了,自己的年纪已经不小了,做这样的重体力劳动着实有些困难。
“看来你对队长他们被困在庆昌路那边这事儿一点儿都不着急啊,浦河。”
“着急是最没用的情绪了,着急不是一种兴奋剂,更多的时候它反而会让人使不出应有的力量,也会影响人的思考与判断。队长他们接受过训练,不会轻易丢掉自己的性命。”浦河信繁回答说。
一切都是应受之痛苦,地下的人们生存到现在,早就已经习惯了痛苦。未知的苦难在今天会降临在这个人身上,明天会降临在那个人身上。痛苦是对每个人的洗涤,痛苦也是地铁里的人知道自己还活着的证据。
“是的,也许他们面对的险境也会降临在我们身上。但无论如何,从尽可能保证战力的角度讲,我们也该尽快把他们救出来。”帕斯卡说,随即,他把脸转向一个正在推车的浑身脏兮兮的地铁居民:“快点儿,虽然你皱着眉头,但我觉得你根本没使劲儿。”
推车的队伍经过了考德威尔上校路站,这里穿着黑色或灰色长袍的末世救赎派居民们都跪在地上进行着祷告。他们的心过于虔诚,摒弃了一切杂念,以致于除了几名小孩子外没有其他人被推车的共和国来客吸引过去,也没有生活在这个车站的男人站出来协助他们推车。
帕斯卡望向这座车站的内部。他来过这里好几次,这座车站总是昏暗的,这里没有大灯,甚至末世救赎派的居民们连手电筒都不稀罕用。他们在地上摆满了各式各样的蜡烛,有粗的有细的、有红的有白的。帕斯卡不知道在地铁里蜡烛和灯泡究竟哪个更难拿到手。帕斯卡看见了一名穿着黑色修女袍、戴着兜帽,胸前有一枚大大的十字架的女人站在底层和中层之间的楼梯上,她望着正在推车的人们。
“这是阿梅莎修女,末世救赎派的领袖。”帕斯卡小声说。现在可不是和末世救赎派的人纠缠不清的时候,既然这里的居民没有阻拦共和国向西前进的救援队伍,那么帕斯卡也应该无视他们。
“考德威尔上校路站里连一把枪、一枚子弹都没有,所幸他们所处的位置比较偏远,不在前线,也没有和共荣集团的那些疯子接壤。”帕斯卡心想。
“现在的空间已经能让一人通过了,你们过来吧,速度尽可能快,我们不能保证这堆瓦砾是否牢固。也许在下一秒就会发生新的坍塌。”操作挖掘机的共和国工兵说。
“妈的,这是在拿性命赌博啊,不过我们在过去一天里已经拿自己的命赌了好几次了。你们听到他说的了,小金,你先过去,然后是你,小明。快行动1元日允下达了命令。现在地表已经是清晨,金风卫的噩梦般的遭遇在太阳升起时才行将结束。
“没想到你们也是灰头土脸的么,看来隧道里的灰尘没有刻意‘宠幸’谁。”越过瓦砾的金希雅乐呵呵地说。因为刚才施工作业的缘故,帕斯卡、浦河以及其他共和国工人的身上也都沾满了尘土,脸也因为沾上白色的烟尘显得苍白。金希雅的话让大家都笑了。
明蕗从狭窄的通路越过来后,和老兵帕斯卡来了一个友善的拥抱,帕斯卡安慰了她两句。明蕗注意到帕斯卡的欢喜有一些硬装出来的成分,这也难怪,毕竟这个晚上金风卫失去了许多优秀的战士,其中也包括平日和帕斯卡关系不错的老张。
“姐姐不在这里吗?”放开了帕斯卡的明蕗问。
“明萩在金都尔曼站,她还有别的工作要做。唉,现在金都尔曼站的处境比较危险。”浦河说。
明蕗没有见到姐姐,心里多少有些失望。她本来打算询问浦河他口中所说的危险是什么,但见浦河时刻注意着正在通过塌陷区的队长,明蕗决定等一等再问。
浦河信繁的年纪和明蕗、金希雅接近,但这两个姑娘在他面前始终有一种不自然的感觉,总觉得不能完全释放出本我,展现出自己应有的积极态度,这和她们与帕斯卡这个“老好人大叔”相处时截然不同。当然,明蕗和金希雅都不认为浦河是个坏人,明蕗一点儿都不讨厌他,而金希雅不愿意与他相处也完全出于性格上的差异罢了,她觉得浦河的阴沉让自己不好受。
元日允也安全通过了塌陷区。
“欢迎回来,大家。”帕斯卡微笑着说。
“很好,浦河,在我们失联的这段时间里,有什么值得注意的事情吗?”队长显然不打算为脱困而庆祝,逃离的这段时间里他已经耽误了太多的事情。
“情况真的不能再糟糕了,我们输掉了一场战役。”浦河信繁说。
元日允知道浦河信繁提到的战役是什么。眼下,共和国在地铁世界中最大的敌人就是共荣集团。在金风卫去地表执行物资采集任务的时候,共和国五大特遣队中的长山卫、雪龙卫以及国防军正在坚守着星岛中心以南,三号线与八号线交汇处的千秋路站。
“千秋路丢了。所以我们得尽快回到星岛中心,阿托克·桑总统和他的幕僚们正在思考下一步的对策。”帕斯卡直言。
“真是糟糕,千秋路一丢,我们就失去了和八号线三个车站的联系。他们得不到支援,时间一长,搞不好还会被‘美特罗’商业联盟的人给拉拢走。我们需要先到星岛中心站去修整,以我们现在这个状态是根本无法上前线的。我会跟总统说明这个情况,并且向他…”元日允叹了一口气,显得十分消极,“…谢罪。”
“对于在泥潭中挣扎的我们来说,失败是常有的事情,毕竟我们要面对许多强大的敌人。不过金风卫是打不垮的,也永远不会毁灭。”浦河说。
“你这个家伙,真不知道你的话是令人丧气,还是令人振奋。”元日允说。
作为中转站的千秋路站沦陷了,八号线上的金都尔曼站就会被孤立,而明蕗的姐姐明萩正在那个站中。明蕗明白了浦河口中的困难是什么,她的疲惫以及脱困的欢喜在一瞬间全部消失了。她突然有一种孤身一人横穿千秋路站,突破共荣集团那些统一留着平头士兵的阻拦并救出姐姐的冲动。
“队长,你们算是共和国首批探索到塌方区那边的人了,庆昌路站有什么?”帕斯卡问。
“什么也没有,那完完全全是一座废弃车站。没有活人、没有物资、甚至没有可利用的照明设备。我们应该把咱们挖出来的通口重新堵上,我想末世救赎派的居民也希望我们这样做。”在队长说这些话时,金希雅疑惑且惊讶地注视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