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零五四年四月十九日
浦河信繁没有忽略刚才那名强壮女兵所说的话,他借此判断出这座车站是四号线的公须洞站。公须洞和比雅洞一样,曾经都是朝鲜族人的聚集区。公须洞往西是城山公园,再往西就是四号线西端尽头佛国寺站,那里也是刚才传令兵所说的未知敌人攻来的方向。据浦河所知,佛国寺站东侧的隧道坍塌了,就像是庆昌路站和考德威尔上校路站之间的情况一样,很难从那堆瓦砾中清理出一条能通行的道路。百济多多良听说这个情况变得一头雾水也不无道理。
在首领匆匆离去后,公须洞站的士兵不知该怎么处置两名俘虏,因为他们接令要去巩固防线应对敌人,便图省事直接将二人反锁在赌博的房间里,让他们与血腥味和尸体为伴。
“裕哥,你还好吗?”在房间里,浦河想办法解开了绑缚裕哥双臂的铁链。
“听起来共荣集团的家伙们终于遭到了报应,如果真的有一支部队从佛国寺方向袭击他们,可以直插他们的腹地,想必他们在西面的防守十分薄弱。”裕哥说,“只可惜我们难以把消息回报给司令部,让他们抓住机会及时行动,形成夹击之势。”
在如此艰难的境况下,裕哥仍旧如此忠诚,这让浦河很难不佩服。看着这么多战友被处决,裕哥心里也很想对百济多多良复仇吧。
“这种‘报应’若是处理不好,也有可能降落在咱们自己头上。总之我们得想办法离开此地,不能坐以待毙。”浦河说。
唯一的阻碍就是那道门了,那道门看起来比关押他们牢房的门要脆弱的多,就算如此,没有钥匙的他们也是不能轻易通过的。要么凭借技巧,要么凭借蛮力,可这两个人谁也没有开锁的本事。
“你看看共荣这些混账,明明是一间房屋,门锁却是反着的,好似这里所有的房间都是牢房似的。”裕哥说着抄起了一把椅子,“你起来,让我试试这门到底结不结实。”
浦河正在透过门缝观察外面的情况,公须洞站的共荣集团士兵们慌忙地把防御工事从东边搬到西边,看起来他们暂时是顾不上两名战俘了。东边的防御工事是用来防御商业联盟的。
“喝!”裕哥用尽全身气力,把椅子化作攻城锤,狠狠地朝着大门来了一下子,虽然门锁没有断开,但浦河已经能感觉出来这扇门以及周围的墙壁因为冲击被撼动了。
紧接着,裕哥又铆足了劲来了一下,这次门周围的墙壁已经出现了裂隙。
“换我来吧。”浦河也抄起另一把椅子,朝着门狠狠撞去,经过三次撞击,通路被打通了,那扇门不是被从里向外打开的,而是连带着门框一起坠落到了地上。
“共和国的家伙越狱了!”一名共荣士兵喊道,他们不是聋子,定是不会忽略如此巨大的声响,共荣军士兵开枪朝着房间里扫射,浦河和裕哥急忙躲到房间内部,他们二人互相盯着对方,大脑飞速运转,想着如果有敌人进入房间如何迅速地制服他并缴了他的械为己所用。
然而,从佛国寺方向过来的气势汹汹的新敌人并没有给特遣队员冒险的机会。随着吵嚷声越来越大,浦河意识到那一股未知的战力已经攻入了公须洞站下层。共荣军士兵分身乏术,只得先对付那些可怕的敌人,浦河和裕哥趁机离开了房间。
公须洞站的上层几乎没有公民了,那些人要么跟在首领的后头逆着敌人的攻势逃到了城山公园,要么直接放弃了自己的“共荣理想”逃到了商业联盟的领地去,只剩下一些没人管的奴隶一动不动地坐着或站着,用自己空洞的目光注视着浦河。这些人永远不会从惊惧的麻木中恢复过来了。
下层的枪响越来越近,信繁和裕哥都意识到大事不妙,可想要逃回共和国,就必须往三号线的方向走。浦河已经在脑海里规划清楚了逃生路线:在城山公园站四号线处他可以进入下水系统,借此绕到三号线星岛电视台站的北侧。接下来,他们只需要隐蔽自己,趁乱穿越丰原古城站就行了。想必共荣军在丰原古城严密的防守力量已经被抽调了大半去对付新敌人了。
浦河计划得很好,可他和裕哥在通往月台的楼梯处就遇到了阻碍。把共荣传令兵吓住的“怪物”真真切切映入了信繁的眼帘,他们正是明蕗曾经在庆昌路看到过的那些人——食人族。这些退化到已经无法说出成句语言的人皮肤白到发紫且十分粗糙,他们手里拿着锋利的砍刀或者是能发射浸了毒液的弩箭的弩。浦河从未见过食人族,更不要说一上来就目睹地铁世界三十年来前所未有的食人族大进攻了,他被眼前的场景吓住了。
同样因为受到惊吓而让战斗力大打折扣的还有留守公须洞的共荣军们。按理说,手持冷兵器的食人族面对手持突击步枪的现代士兵处于劣势,可这些失去了说文明语言能力的人却获得了超乎寻常的身体素质。食人族部民跑得极快、身体控制力极强,有的甚至能够用脚在墙壁上连蹬几下不掉下来。若非是极具经验的枪手根本无法击中通过迅速移动躲避子弹的食人族。肉搏战就更不用说了,如果一位士兵被食人族成功突破到了自己面前,那他就必死无疑。
食人族正在公须洞站下层享用自己的饕餮盛宴,有的士兵中了毒箭动弹不得,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的皮肉被“怪物”剥开吃掉。有的地方是一个食人族人对一具尸体,有的是几个对一个尚有口气的活人。不消说,上层的那些奴隶们也将成为他们的食物,食人族才不会顾及什么共荣集团的等级划分。有一名食人族战士还在下层游荡着,他似乎还没填饱肚子,当浦河和那人四目相对的时候,意识到大事不妙。
“糟糕,糟糕!”裕哥急忙从地上捡起一把掉落的步枪,想在那名食人族扑来前击毙他,可他按动扳机,弹匣里却没有一发子弹。
“浦河,你快离开!我来拖住这家伙。快走!要是有更多的怪物被吸引过来就不妙了。”裕哥说着,把枪掉了个个儿,抓住枪口像打棒球似的朝着来袭的食人族抡了一下。
面对此情此景,浦河一时不知该如何应对,拯救队友的英雄主义和保全性命的现实正在他的脑海里纠缠。
“还愣着干什么?队长,你对地铁系统的了解和排兵布阵的能力都是金风卫和共和军不可或缺的。我只能帮你到这里了,接下来你必须靠自己活着回去,别被怪物吃掉、也别被共荣集团再抓去,明白了吗?快走!我这条命在那间屋子里本就该丢掉了!”裕哥说。
挨了重重一击的食人族很快重整态势,再一次挥舞着铁片刀向裕哥扑来,这一次,裕哥招架不住食人族战士的猛烈进攻,最终被扑倒在地。
浦河不愿再看接下来发生的场面,他转头往隧洞的方向跑去。在黑暗中也许还有许多食人族正往公须洞赶来,如果真遇到一个,浦河也将命丧于此。念及此处,带着破罐子破摔的心态,信繁反而抛弃了救裕哥的念想,更大步地向隧道跑去。
在隧道口处,浦河见到了那名之前给自己留下了深刻印象的失去双手的女孩子。这个女孩还没被食人族注意到。
“快走吧,我带你离开这里。”浦河跑到她身边对她说。
小女孩没有回答,这使得信繁一时怀疑她是否能说出某种语言。她只是摇了摇头。
“你想要继续留在这里吗?我想你是知道的,留在这里会没命的。听着,我知道你能听懂我说的话,我不是那种非救人不可的人,如果你觉得你留在这里迎接死亡是更好的选择的话,你就留在这里,如果你心里还有一丝丝想活下去的希望,你就跟我走,这也许是你最后的求生机会了。”浦河说。浦河的心里也很绝望,他也不知道如果女孩真的跟自己走了自己能否成功拯救她。
小女孩没回话,又一次摇了摇头,她的身体仍旧紧紧蜷缩在墙角,脸上尽显悲哀之情,这绝不是一种能在小孩子脸上看到的表情。看来她已经做出了最后的决定。
“可怜的孩子,你不该出生在这个世界里。”浦河说罢,摸了摸孩子的脸庞,他发现她的眼睛很大、很漂亮,长大成人的话定会是一个热带美女,只是那双大眼睛里没有任何的光芒,甚至连反映的灯光也没有。
她已经失去了自己的父母,在共荣集团的虐待下也被剥夺了自己为人的尊严与资格。奴隶主义使得像女孩这样的人白天充满屈辱、卑贱,黑夜抱浸血与泪。她无法等来自己得到解放的那一天。共荣集团的确是陷入麻烦了,这会给她安慰吗?在压迫者自顾不暇的时候,女孩儿反而落入了吃人怪物的魔爪中,对于她来说,这个世道实在是残酷到了极点。
“再见了,姑娘。”浦河无奈地和她道了别。在四下看了看没有那食人的怪物追来后,浦河向着城山公园站的方向跑去。
“我必须接近城山公园四号线的月台才能找到那条通往下水系统的支线,既然已经有这么多食人族攻入公须洞,共荣集团的四号线月台恐怕已经沦陷了吧。也许那群怪物会继续向东或者向三号线进攻,或许他们会在城山公园和公须洞站填饱肚子然后离开……可恶,处处受制于人,处处受制于规则,我们不过都是生活的奴隶罢了,只是有许多人还在这样被奴役的状态下保留着自己的兴趣或者是希望。”浦河一边奔跑着一边想。
只有自己的脚步声在隧道里回响,前面是敌人、后面也是敌人,唯有在失去喧哗的此刻,逃生者才收获一种夹杂着不安的幸运。这种顺利不会持续太久的,浦河信繁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当他抵达了城山公园站,挡在他面前的是几个挥舞屠刀的食人族战士以及几名处于下风的共荣军士兵。
那扇通往下水系统的门距离浦河只有五十米的距离,可他该怎么穿越这个修罗场?浦河注意到在赌局中负责行刑的那名女兵也在共荣军的队伍中,这支小队被食人族分割开来,与城山公园上层的队友无法照应。这些士兵中有一个手持喷火筒,试图以古老的方法退敌——即以火焰驱赶“野兽”。有的食人族战士身上着了火,他们在地上使劲打滚试图熄灭火焰,只要不被完全烧死,他们会迅速地从地上站起来继续战斗,这是多么令人生畏的意志力。
“你这个家伙!”女兵回过头来看到了浦河,她愣了一下,一时不知该对付“逃犯”还是该对付强敌。浦河也站在那里不知该如何是好,他手无寸铁,在这场战斗中若是遭到攻击根本没有生还的可能。他应该迅速地往侧门跑,那样兴许还有机会,可如果金属门锈死了打不开,他也就完蛋了。
一发毒箭从弩中射了出来,正中喷火兵的脖颈。女兵想明白了真正的威胁在何处,转过头去继续射击,不再理会浦河。她从昏迷的队友身上取下喷火筒,一边高喊一边朝着食人族战士喷射火焰。这两边都是残酷的人。趁着共荣军顾不上自己,而食人族也一时被火焰压制,浦河拔腿就跑,跑到门前用尽自己还能使出的全部力气转动门闸。
门开了。
一名共荣军士兵试图跟着浦河进入门里,浦河没有给他机会——良心有的时候会让自己丢掉最宝贵的东西,浦河没有犯这个错误,在良心和生存面前,他毫不犹豫选择了后者。他一脚踹开了士兵,迅速地关上了金属门并从里面上了锁。在门关闭前一秒,浦河透过缝隙看到有更多的食人族战士正在往这个方向杀来。
“他妈的,操!”信繁呼吸急促,他坐在地上,背靠守护着他的金属门。他隐约听到外面还有枪击声,而那枪声渐渐弱了下去,取而代之的是痛苦与恐惧的尖叫和哀嚎。浦河竟然对那个女刽子手动了恻隐之心。
在食人族的攻击下,共荣集团看似强大的凝聚力显得如此脆弱,那不过是一种虚假的团结罢了。共荣军的士兵们不知这些丑陋得如同野兽的人为何会对“伟大”的共荣集团发起进攻,他们为何能轻而易举地杀死共荣集团的“优等”士兵,并压制住一座车站。最令他们感到不解的是,这些食人族里有许多人就是曾经的优等民族。
“被野蛮的、连一句人话都不会说的嗜血食人族生吞活剥,这是那些极端民族主义者的下场,野蛮人的无知更胜过无知者的野蛮。共荣集团和食人族无一例外都是共和国的敌人,在消灭他们的过程中不断泯灭自己的良知是一种必须承受的考验。”浦河心想。
门外没有了声音,那支共荣军小队看来是覆灭了。而浦河也调整好了自己的呼吸,站起身来向散发着霉味与臭味的前方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