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家酒馆中,李秀林对着牌位跪了三天三夜,也说不出一句话来。
斯人已逝,他能做的,只有缅怀而已。
拜完牌位之后,李秀林推出酒馆的大门,仔细锁好之后,往一处向阳的山坡而去。那里曾经埋葬着他娘,如张泽霖所说,他爹也应该永远陪在了娘的身边。
这片山坡如同李家酒馆所在的街道一样,都被封锁起来,甚至李七故去的每一年,张泽霖都会来此烧香祭拜。他拜李七就相当于拜李秀林,他相信,心诚则灵。
李七同他娘的墓,的确没有如王公大臣那般豪华,甚至连普通乡绅都不如。只简简单单的写着李七之墓四个大字。其下有着燃尽的香火烛台。
李秀林不爱热闹的性格,也随了李七。这般简朴,肯定也是李七想要的,倒是与繁华的许山城相比,这里的确落寞安静许多。
李秀林燃起三柱香,各自插在墓前,又叩首三拜。
这时,他发现,墓碑之上的右下角,竟然用小字竖立写着‘男李秀林,女陈轻梦,立’。不过那个女字,写得瘦小了一些。
苦涩的笑容浮现在李秀林脸上,他可以说是十分愧疚,这墓碑,虽写的他立的,可他连李七的最后一面都没有看到,甚至在其死了三年之后才第一次回来。
“这仙人儿子,是好是坏,就说不清楚了。”他突然想起许山城门口卖炒饭的中年汉子说的话来。
他李秀林这个仙人儿子,究竟是好还是坏?
李七虽在李秀林的名声之下,被张泽霖安排得衣食无忧,可天伦之乐,他却丝毫都没享受到。这一切,对他而言,是否值得?
很多问题都没有答案,李秀林只知道,他在凡人这个身份之中,未尽到孝道。只是这时,他连弥补的机会都没有了,只有空留遗憾而已。
跪坐在父母墓前,李秀林取出了一样他珍藏到现在的东西。
桃花酒。
还是当初那瓶他从酒馆中偷偷带出来的桃花酒,他一直都舍不得喝。喝了一点,就意味着永远没有了。
这酒在他用秘法保存好之后,已过了六十个年头,就是不知味道,是否甜了一些。
取出四个酒杯来,奉一杯与爹,奉一杯与娘,奉一杯与不知道在何方的陈轻梦,再奉一杯于自己,裹挟着眼泪,将属于他的那杯饮入口中。
“都说好酒放得时间越长就越香醇,可这酒,怎么比之前喝还要苦?”
李秀林心中无奈一叹。
“这,不是一壶好酒啊...”
说着说着,泪如雨下。
向阳之所,消去四季的寒霜,让九泉之下,不再阴冷。
李秀林又与自己奉了一杯,便连忙将这苦酿桃花收了起来。喝完了,可就真的没有了。
奉与爹娘的那两杯桃花酒,他就直接倒在了香火之中。奉与陈轻梦那杯,他直接泼洒直空中,任这股苦涩的酒意弥漫在天地之间。
又于此地跪了一些时日之后,李秀林起身离去,毫无留念。
至此,凡间的李秀林也同李七一样,埋在了这片向阳的山坡之中。离去的,便是修士李秀林。
在许山城的上空,李秀林回首望去,昔日风光不再,但那许山,却变化不大。如今他对许山镇的所有回忆,都凝聚在那许山之上。
他驻足了一会儿,将许山的形、许山的貌、许山的神和许山的魂尽都留在脑海之中。这里,便是他一颗凡心寄放的地方。
仙凡,终有一别...
在李秀林彻底离去之后,此地蓦然升起一股淡淡的紫烟来。这紫烟华贵无比,将这片山坡笼罩得有些许朦胧。
更为诡异的事情发生了,原本李秀林泼洒在空中的那杯桃花酒,直接被人以无上神通将其时光倒流,重新归回到了酒杯之中。
再接着,那酒杯被人拿起,将杯中桃花苦酒,饮入口中。问题是此处是看不见丝毫人影的,那拿起酒杯的存在,就像鬼魂一样让人不可视,因而显得让人有些毛骨悚然。
再之后,那李七的墓碑之上,‘男李秀林,女陈轻梦,立’的几个大字中,那个有些瘦小的女字旁,渐渐的浮现出一个小小的息字,合起来正是一个媳字。
这时,那个之前看着有些小的女字,原来只是媳字的偏旁。现在看起来,自然许多,就像那个字本来就该是媳字一样。
这一切诡异之事,伴随着华贵紫烟的弥漫而发生,是李秀林不可知的。
随后,紫烟逐渐消失,至始至终,都看不到半个人影。唯独墓碑上的字样,永久的留了下来。
随着紫烟全部消失,天地又被一股极为恐怖强悍的力量锁住,又一个无上的意志降临。
只见此处空间破碎,随后破碎的空间中飞出一只蝴蝶,徘徊在这山坡之上。
那蝴蝶样貌诡异,其翅竟然一黑一白。黑翅透露出浓浓的死亡之意,白翅则是流露出无比茂盛的生机,飘飞之间,有无数大道轨迹在其双翅之上流动,其发出的气息,让九天失色。
黑白蝴蝶在这片向阳的山坡之上来回飞舞,像是在寻找什么一样,可最后一无所获,其身上散发出了一股疑惑的气息。
最后,神秘的黑白蝴蝶又飞向先前破开的空间裂缝之中,彻底消失在这里。
至此,锁住这片天地的道法规则才解开,风与时间也才开始流动。
这片山坡发生的诸多诡异之事,现在的李秀林,都没有资格知道。
出了许山城外,李秀林本想直接回南显宗向周云深请教天问之术的,可突然想起还有一处地方,他也应该前去。也算是了掉一桩遗憾。
齐山。
李秀林也只从小师妹口中听过齐山二字,也不知道它具体在哪里,但是只要在青南大地之中,他就能很快的找到。毕竟他现在是元婴修为,神识一扫,便能知晓无数地方。
他去齐山,除了祭拜赠礼之外,也想知道那里算姻缘算命是怎么算的。是不是同天问差不多,能不能帮他算一下陈轻梦的位置。当然他只是抱着尝试的心情去的。
因为他曾听小师妹说过,小师妹就是听了族内的太奶奶算过她的姻缘之后,才毅然决然的跑出齐山的。算没算准,李秀林就不知道了。
李秀林乘坐黑舟在青南大地的上空飞过,几乎没有人能够察觉到他的存在。青南大地,太过偏僻,金丹初期的修为就已经是一方霸主。
忽而,他寻到一处遍布桃树的山脉,从天空之上往下看去,满满都是桃红之色。
他知道。
齐山,有桃花满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