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朱志平紧赶慢赶的来了,许是被人叫起来的时候睡得正香,衣衫匆匆忙忙的披着,闻言也不与张开争辩,只将宋景行拉到一旁,与宋景行咬耳朵:“宋贤弟,昨晚马侍郎叮嘱得晚,我还没来得及与你说。昨晚马侍郎千叮嘱万嘱咐,如今朝廷上的风向,对苏尚书可不大好。你又是苏尚书一手提拔的人,最好到苏尚书家中细细问问此事的来龙去脉。”
说到最后,他罕见地对宋景行笑了笑:“你且快快去,我在这里帮你照看着工匠们。”
宋景行想了想,同意了。
只临走前,他与朱志平道:“工匠们无辜,这吃的穿的,劳烦朱员外郎多费心了。”
朱志平笑眯眯地应下了。
宋景行回到粮仓时,朱志平与张开正在临时搭建的帐篷里说事。
听得小兵通报,朱志平撩帘出来,脸色肃然:“宋郎中回来了。”
宋景行闻到一股若有似无的酒气,以及一股淡淡的羊肉味儿。
他也无意揭穿朱志平,只道:“朱员外郎,此次城东粮仓崩塌,圣上可有旨意?”
朱志平神色变得肃然起来:“宋郎中,方才宫中天使来过了,说圣上雷霆震怒,责令我等速速将粮仓修缮好。该问责的问责,该处罚的处罚。”
宋景行目光沉沉的看着朱志平,没有问他问谁的责,又处罚的谁。
他手上仍旧牵着大驴,大驴不耐地打了个响鼻,还朝朱志平扬起了蹄子。
朱志平心中唬了一跳,暗骂道:驴仗人势!
他面上却是讪讪道:“我调查过了,宋郎中带来的那些工匠,都是无辜的。”他说着,心中却是分外的怪异,明明这宋景行是工匠出身,怎地摆起脸色来竟是这般骇人。
宋景行道:“既然工匠们无辜,那便让他们速速将粮仓修缮好,莫误了事。”
朱志平不想顺着宋景行的话头说话,眼珠一转,道:“宋郎中,康乐坊坊门倒塌之事查得如何了?这眼看天色都快暗了,一日的光阴转眼即逝,离宋郎中夸下海口的期限,可只剩一日的功夫了。”
宋景行微微一笑:“这便不劳朱员外郎费心了。宋某还得去看看工匠们,先告辞了。”
朱志平看着宋景行渐渐远去的身影,才长长的松了一口气。这一松懈,才发觉自己满头俱是汗珠。
他进得帐篷时,张开背着手,正站在门口。见他一脸的汗珠,蹙眉道:“你怕那厮作甚,除开苏博那老家伙的推荐,他不过是个拿着铁锤敲敲打打的工匠,若是要捏死他,不过像是捏死一只蝼蚁。”
朱志平显然与张开的交情不浅,闻言道:“正是拿铁锤的工匠,孔武有力的,若是惹怒了他,还不省得从哪里掏出一把铁锤来,一锤子将人的脑浆都锤出来呢。”
张开长得细皮嫩肉,原来就是个承蒙荫恩才做的武官,素日里那是懒得操练的,至于沙场那是没有上过的,虽然鞭打过奴仆,可也没有见过那般恶心的场面。闻言也不由得一阵寒意从脊梁后头爬上来:“别说了,吃酒吃酒。”
朱志平脸上还有一丝担忧:“你说,那些工匠会不会……”
张开语气有些不耐:“都是些没见过钱财的土包子,得了钱便欢天喜地的,怎地会与那工匠胡说,将自己的财路给断了。”
说得也是。朱志平这才放下心来。
横竖马侍郎说了,宋景行也不过是秋后的蚂蚱,蹦哒不了多久。只要将苏博那老家伙掰倒,这宋景行还能做得了官?想到马侍郎许诺给自己的好处,朱志平的心情顿时又舒畅起来。
工匠们正在干活,宋景行将大驴拴好,抬脚进了之前倒塌的粮仓里。
城东的大军粮仓是地上平房仓,看似连绵却又分别独立,仓内的地基是三合土夯筑,铺有细沙,杉木垫底,墙体则用方砖砌成,屋顶是木材与青瓦结构。
此前看守粮仓的士兵发觉,有几座粮仓的房顶漏雨,浸湿了仓中的粮食,是以才报了工部,让工部派人来维修。
当时是他与朱志平察看的现常朱志平借口他经验不足,自己独自爬上梯子上房顶察看的。
朱志平下来,只道不过是有几片瓦片受损,是以雨水才漏进粮仓里。只要派几个瓦匠,将损坏的瓦片更换便可。
谁料那日瓦匠来更换瓦片,才堪堪爬上房顶的边沿,半个房顶呼啦一声就崩塌了下去。
饶是瓦匠富有经验,也差些被吓了个半死。
这其他漏雨粮仓的房顶瓦匠小心翼翼的站在长梯旁,用竹竿轻轻一挑,竟也崩塌了。
朱志平的责任撇得倒是快,让宋景行赶紧寻工匠来修缮粮仓。
工匠们费了两日的功夫,才将房梁与瓦片清理干净,却是预备重新架设房梁时,方砖墙竟然亦崩塌了。
宋景行目光沉沉。
他查阅过了,城东粮仓却是六年前的一月起建,次年除夕前才修建完毕的。这不过才用了四年,粮仓就出问题了。几乎历时两年的建造,若是还营造出这般脆弱不堪的粮仓,圣上应当雷霆震怒,而不是轻轻放过。
虽然粮仓是苏浩主导所建,但作为他的父亲、又是工部尚书的苏博,这一次怕是难逃一劫。
要么是朱志平骗了他。要么是苏博甚得圣上欢心,圣上还不想收拾他。
宋景行正想着,有人拉了拉他:“宋大哥。”
宋景行转头看去,是杜石。杜石是他招募来的十名工匠之一,年纪比他还要小上一岁,却也已经是颇有经验的工匠了。
杜石是宋景行做活的时候认识的,为人踏实肯干,性子憨厚。只不过家境贫寒,家中兄弟姐妹众多,父母又重病卧床。宋景行此前只有有活儿,便都带上杜石,杜石对宋景行,那是分外的信任。今儿也是他想着不对劲,拉了其他几人一道到宋家拍的门。
宋景行看着杜石。
杜石却四处张望着,见无人注意到他,才低声道:“宋大哥,今儿早上你一走,那些人就对我们威逼利诱,哄我们将粮仓崩塌的原因推在你身上。”
宋景行挑了挑眉,他竟是何德何能,不过才上任一月有余,就被人不惜一切的这般陷害了?
杜石又低声道:“他们给了我们每人一两碎银……”他说着,从怀中掏出那角银子。
宋景行忽地笑了,这朱志平可真是狗眼看人低,贿赂工匠们竟然只用一两银子便打发了。他宋景行的命,竟然这般不值钱?
宋景行道:“这银子,你们便收着罢,权当是工钱。”
杜石忐忑地看着他:“可以吗?”
宋景行点头:“自是可以。”
杜石便放下心来,自去做活。
宋景行望了望四周,见他带来的工匠们都在看着他,对他投以信任的目光。
他回以笃定的笑容。
宋景行骑着大驴回到家中时,夜已经漆黑如墨了。桃六娘给他下了热乎乎的汤面,宋景行吃完,回到自己房中,挑亮油灯,从怀中掏出一本薄薄的册子。
那是苏博交给他的,当初一道参与苏浩主持营造行宫的官员名单。
宋景行翻开册子,细细翻着。忽而,一个有些熟悉的名字跳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