受西伯利亚寒流的影响,大年初五的海州,气温骤降,前一天夜里再度被一场暴风雪光临,现在雪虽然停了,整个大厂却依旧是千里冰封,万里雪飘,一片凛峻沉寂之象。
贺闪闪出门前做足了准备,除了身穿那件看上去很厚实、其实已经钻绒透风的黑色长羽绒服,脖子上还用那条红色围脖结结实实地缠了好几圈,头戴绿色毛线帽,只将两只眼睛一个鼻子暴露在外。
她怀里抱着一罐西红柿,艰难地在雪地里行走着,积雪能将她的鞋面全部盖住,深度及踝。
而那只罐子更像是一坨冰疙瘩,在贺闪闪本就单薄冰凉的怀抱里,源源不断地释放着蚀骨的寒气。
虽然罐子是刚从储藏柜里拿出来的,但储藏室内没有暖气,温度在零度以下,跟从冰箱里拿出来的没有区别。现在室外气温更是接近零下二十度,那破罐子有越冻越瓷实的趋势。
纵使全身被冻得没有了一丝热乎气,四五级的偏北风朝贺闪闪迎面横扫而来,她都被刮得辨不清东南西北了,依然只顾埋头赶路。
现在已过午时,赶到农场那边还须半小时的脚程。北方的冬天白昼很短,几乎是下午四点天色就开始变暗,贺闪闪必须尽快赶到农场,找到韩诚把事情处理妥当,否则天黑了再往回赶,光是那些潜伏在郊野的犬吠狼嚎声,就足令贺闪闪这样的小姑娘心惊胆战了,更别提夜路上还很可能遭遇危险。
内心的紧迫感如一道利剑高悬在头顶,贺闪闪下意识加快了脚步。
厂办农场在大厂北郊,贺闪闪去那须沿粉红街一直向北。当她路过北头7号的店铺门口时,一身夸张的造型和艳丽的配色,很快吸引了店里人的注意。
傅司椋刚睡醒起床,正打着哈欠给自己冲黑咖啡,举着全麦面包的手尤悬在半空,还未来得及塞进嘴里,一见到玻璃窗外一晃而过的人影,久久不散的瞌睡顷刻就醒了。
他把手里的东西一甩,不顾身上衣着单薄,拉开店门就追了出去,盯着那个消瘦娇小的身影凝视许久,又观察了一下她行走的路线,这才回身进了店里。
傅司椋急急操起外套往身上披,往嘴里胡乱塞了点吃的,大步流星地往店外走。
江小乐赶紧上前拉住他,“哥,你干嘛去?店里正是忙的时候……”
傅司椋一把推开那只拦在自己身前的胳膊,满脸不耐道:“我出去办点事儿。店里忙不忙的,反正我也不干活。”
江小乐:“……那你总得明确告诉我,你要去哪。万一有个什么事,我也知道去哪找你。”
傅司椋蹙着眉,短暂思考了一下,才告诉他:“去北郊农常”
“你去农场干啥?”江小乐愈加不解了,像是在说什么了不起的大秘密那样,低声对傅司椋道:“咱又不用进货买菜,开业以来还没跟农场打过一次交道呢?”
傅司椋终于爆发了,一个灵巧的闪身,将江小乐晃至身后,边往外倒着走,边指着他教训:“我做事还得跟你报备吗?管好你自己,做好分内的事,别的事少操心1
随即消失在江小乐的眼前,几乎是眨眼之间,便凭空消失,吓得江小乐以为自己眼花,拼命揉自己眼睛,差点把眼珠子挤出来。
北郊农场地处偏远,离大厂厂区和生活约七、八公里,在一片开阔平坦的雪原之上。
除了大片的田地、用藩篱围起来的小型牧尝鸡舍、马槽这些,农场就只剩几排低矮的草泥房。现在一切都被冰雪覆盖,只有那些草泥房依稀显露出轮廓,不见炊烟,不见人影,死寂异常,孤零零地矗立在孤绝冰冷的大地上。
当贺闪闪远远看到那几间草泥房,那被鲜明白雪映衬得愈发黝黑模糊的简陋屋舍,原始陈旧得像是荒原上某个游牧部落的遗址,她激动又急迫地奔了过去。
她连续快速地拍打着门板,大声喊着韩诚的名字,半天都无人回应。
今天是初五,大雪又封了山,按照贺闪闪对韩诚的了解,他不应该会去别处。
她继续不遗余力的疯狂拍门,她抱着那只沉甸甸的冰疙瘩,走了这么久的雪路才走到这里,不可能无功而返。
大概是她的锲而不舍逼得屋里的人受不了了,最后终于有一个年轻男人,穿着凌乱褶皱的衬衣衬裤,披了件厚厚的军大衣,给贺闪闪开了门。
男人正是韩诚,竟然没戴眼镜,本就惺忪的睡眼显得更小了,紧眯成了一条缝,似是被屋外满世界的豁亮刺得睁不开眼。
他一脸倦容,面色蜡黄,双手环在腹前,看上去是肚子不太舒服。
让贺闪闪想起除夕那晚,傅司椋在慌乱中朝韩诚肚子狠揍了一拳。
难道修整了五天,他还没从傅司椋那一记猛拳的攻击中恢复过来?韩诚不至于这么娇弱吧?那一拳的杀伤力不至于这么强吧?
韩诚定睛一看,是贺闪闪,脸上的表情也没有多舒展一分,而是冷淡地问她:“你怎么来了?”
那口气里有戒备,有十二分的警惕,暗含了明眼人一看便知的“分手了就别来找我”的严厉警告。
贺闪闪目标明确,没有多余的废话,直接把那只装了西红柿的玻璃罐子双手举到韩诚眼前,她的声音被屋外的冷风吹得七零八落:“你卖给我的西红柿有问题。”
“啥?”韩诚一副你没毛病吧的神情,感觉贺闪闪此刻的行为简直不着四六,顶风冒雪地跑这么远来找他,就为了几个破西红柿而质问他。
以为韩诚是没睡醒,所以没搞清楚状况,贺闪闪就把关于西红柿的来龙去脉给他详细说了一遍,不遗余力,巨细无遗,直把韩诚说得太阳穴直突突。
别看韩诚在大厂里顶着“才子男神”的名号,长得也一派斯文儒雅之相,本质上却是直来直去、急躁飞扬的少爷脾气,原先他爱原主,本着强烈的大男子主义,自然愿意毫无原则地宠溺她,现在两人划清了界线,一刀两断,自然不会对现在的贺闪闪耐心迁就。
此刻,韩诚牢牢把着门,任由贺闪闪在门外被狂风吹拂,一点没有要请她进去详谈的意思。
“第一,那些西红柿不是我卖给你的,原本是我打算白送给你的,是你非要耍什么矫情,托郭子把钱硬塞给我,现在又说东西有问题,怎么着?还想让我退钱给你啊?”韩诚歪着嘴,横着眉,眼底的蛮性未泯一览无余。
“可是……”
“第二,”然而韩诚却丝毫不打算给她说话的机会,“那批西红柿我都给你送过去十来天了,找麻烦也得有个售后期限吧?这么长时间过去了,你早该消耗完了,你自己放坏了就赖我东西有问题?我还怀疑你存储不当呢!1
“你-…”
贺闪闪正欲和他争辩,身后忽然传来一个浑厚的声音,不陌生,还有几分熟悉,有一股被冷风裹挟着也不能抵挡的热度,“人家大老远地跑来找你,连门都不让进?怎么,韩公子连起码的待客之道都不懂?”
一个魁梧伟岸的身躯忽然霸道地挤进了贺闪闪和韩诚的中间,同时轻推了韩诚一把,抬脚利落地踹开房门,拉着贺闪闪冰凉的小手,猝然入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