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西以西(上)
在长安皇城太东宫与太极宫交界的安远门外,有刻着大书法家虞世南亲手提笔的一块石碑:
西去长安九千九百里
意思是从此地向西走上九千九百里,都是长安国土,古人讲万里长征人未还,这句碑文就是想告诉大唐人,放心,向西九千九百里都是大唐国境,你一定回的来。
不过安西有听从西域回长安的老兵和商人提过,这句碑文实际上说得并不准确,从长安到王朝最西境的安西都护府,实际上有一万二千多里,商人附庸风雅说碑文这么提是出于文学要契合典故考虑,而那些从军西域过的老兵则直接开始跳脚骂娘了。
“爷爷们在西域拼了命打下那么多土地,给这书生一句话弄没了两千多里……什么?你叫安西?嗯,名字不错。姓冉?有意思!你知道武悼天王冉闵吗,到也算你同姓祖宗,让爷爷跟你说。”
……
安西七岁那年第一次来到这个世界,并没有留存下来太多关于无论是眼前还是曾经世界的记忆,只是能偶尔在脑子里不时梳理出这样的那样的记忆碎片,像是要以此来提醒自己与当下时空的割裂……。
“德建名立,形端表正,空谷传声,虚堂习听。祸因恶积,福缘善庆。尺璧非宝,寸阴是竞。”
讲书的先生突然调高了声音,吓到了好几个或是出了神或是在打瞌睡的学子,安西也被唬了一跳,略有自责看向夫子,可是夫子达到目之后已经继续把精力放回书本上。
“资父事君,曰严与敬,孝当竭力,忠则尽命。”
“造孽啊,小爷在家塾连《孙子兵法》都会背了,来这鸟国子监竟然在学千字文……。”
“还不是那吐蕃蛮子,非要来咱们这,连说官话话都不利索,先生可不得给他开千字文从头教。”
“倒不是,我听说学子入国子监都是统一从千字文开始讲起的,主要是学生们从家塾来到国子监,学识良莠不齐。”
“多少也有那吐蕃蛮子的原因……。”
安西听见旁边几个学生在窃窃私语,但是声音把控得很轻,没有被夫子发现。
回头看向角落里的一个方向,那边坐着个面容稍有阴鸷的少年,却是一副唐人面孔,大家进国子监都已经一旬多了,倒是都有说过两句话,安西只听他的口音就不太像中原人,没想到竟然是吐蕃的遣唐使。
那市井之间流传着空前的西南方雪域强权,能和大唐在西线打得有来有回,虽然长安城里能见到不少异邦的胡商胡姬甚至是通体黑炭一般身体却无比健硕的昆仑奴,但是吐蕃人却是很少见,可能多少有些两国近些年战事紧张的原因,再有就是安西十四五岁的年纪,讲实话在入国子监之前也几乎没出过多少次张家,不由得好奇多看了那少年一会儿。心想这吐蕃人也没有老兵们讲的那么凶神恶煞。
那吐蕃少年也渐渐听见了周围人的闲话,一抬头,对上了安西的眼睛。
安西从这个少年眼睛里看到了杀意,不过转瞬即逝,少年低头温书,但是桌上攥紧的拳头暴露了他的真实态度……安西感到右眼皮发跳,心道怎的如此点背……。
终于捱到了下学时间,这天是一旬一次的假期。学生们收拾书本渐次离开,安西穿过密集的等候自己公子下学的马车轿子或是学子父母和仆人的人流。
自己是没人来接的,那双没什么记忆的父母听说是在自己很小的时候就因为犯了很大的错被逐出了宗族,房子也被收了回去,听说是父母花好大劲求着才没让自己被一并逐出,自此领了张家的一个下人房住着,每个月领着自己区区几百文的月钱,上着族里免费的家塾,但是好在没有什么恶奴来欺负,除了家塾里的老师更没有多余人来管教,所以日子倒是过的没有什么波澜。
但其实安西多少是希望生活中有一些波澜的,至少得有些传奇里那样的经历,被宗族迫害后努力奋斗功成名就,因为某些天资被高人赏识后一鸣惊人,或者在洞穴里得到传承得道成仙,再次的话有个红颜知己也成蔼—
张家宗族无疑是极有势力的,即使是宗族里外房的孩子每年也有入国子监的好多名额,这个真正的大家族没那么多传奇里的勾心斗角,人们信奉的是无度不丈夫,即使是内房的公子对待仆人也照样会宽厚以待。也从来没有刁蛮的管家会克扣外房的月钱或下人的工钱,在这烂漫的盛唐连下人都自带一份大国气度,倒是让自己的很多阅历没有用武之地了。
不足就是,这样的生活太平淡了了吧,好像是被故意制造出来虚假的生活——
安西很多次在自己狭小的屋子里对着龃龉的窗子思考人生,无奈得发现自己的人生过的就是这么平淡,而且是从来这么平淡,至于以后,大概也会这么平淡下去。
不知走了什么运气竟然过了家族考试选中进了国子监,虽然对自己的学业一向不大自信,但想来日后成年在宗族产业里当个账房先生倒是够了,那个时候应该就会有些钱了,可以买到东市很多昂贵的但是一看就十分美味的糕点小吃,自己在这个世界的妻子应该是怎样一个人呢,等自己的孩子到自己这么大了也能上国子监吧……。
几个宗族里的外房朋友和下人经常跟自己谈论着这些,还一直劝自己要多攒钱,为了以后,可是安西的钱一向是攒不住的,东市和平康坊的糕点小吃早都分配好了自己一个月的那点月钱。好多人都说自己脑袋发呆没有朝气,日后肯定不是那能成大事的人,安西没有过反驳,也不对未来抱什么太天真的希望,只是盼着自己的月钱什么时候能够多涨一点。
可是毕竟两世为人,对这样平淡的生活,多少有些不甘心吧。
——
安西走在路上,与富家子弟们马车的辘辘声渐行渐远。
好在国子监所在的务本坊和宗族的安邑坊离得不远,步行并不费事,只是两坊之间需要经过长安城里最繁华几个坊市之一的平康坊和东市,大千世界诱惑多多,自己那区区几百文的月钱就更有点杯水车薪了
最终,在一家东市小食摊前徘徊良久,安西毅然走了进去买了一些糕点蜜饯,经过胡饼摊时又买了张胡饼。
安西总是很喜欢一边走路一边吃东西的感觉,会抵消掉很多走路的无聊。以前倒是听过有个朝中的官员因为起晚了没吃早饭,在上朝路在马上吃了张胡饼,被言官见直接上奏了皇帝弹劾,于是这可怜的官员就因为一张胡饼官降三级被贬外放……
再回首一下自己的小癖好,于是安西更坚定了自己不会有什么大出息的想法。
安西以西(中)
……
最近总感觉暗处有眼睛在看着自己,而今天这种感觉尤其强烈。
安西犹豫了一会儿,故意掉了一包姜饼,当然有系好了袋子的,而且姜饼吗,万一袋子破了,也不像桂花糕那样沾了土容易脏,自己还仔细看了周围的地面确保了不会掉到腌臜的地方去……借着这一低头捡姜饼,眼睛向身后瞥了一眼。
只见一个少年立马随着转了身,然后顿了一会儿,躲进了市集中一个能勉强遮蔽视线的摊位。
……跟踪术,这么弱吗?
咦?我为什么会这么想,好像经常被人跟踪似的,安西打消了自己继续发散的思维。
虽然只是粗略瞥了一眼,安西能认出那是国子监里瞪过自己的吐蕃遣唐使,一来那人跟踪技术不行,离得太近看的比较清楚,二来自己近些日子好像也就“得罪”了这一个人。
“到底是什么运气啊!自己到底欠什么欠。”安西心道,一边恨不得挖了自己的眼睛。
犹豫了一会儿,安西想着,打吧,可能打不过,那些西域下来的老兵说吐蕃人都是凶神恶煞杀人如麻的,这吐蕃年轻遣唐使一看就面相不好,也不知道杀过多少人,自己从小也没打过架,可能不是对手。
要不去告诉助教?安西想到了国子监中那个温文儒雅的李平安李助教,告诉夫子可能会把事情闹大,但是李助教一定会先调解,到时候自己再一解释,吐蕃蛮子你要打要杀你找别人去啊,我可就只是好奇看了你一眼……。
但是首要得先逃了眼前这一劫,也不能让这蛮子知道自己住哪里,要不万一逃过了今天,这蛮子又赶开学来堵自己怎么办。
安西如是想着,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拐出东市靠近了平康坊的坊门,犹豫了一会儿,然后拐了进去。
平康坊是长安城一百零八坊中最繁华的那几个坊之一,坊内是举子、选人,外省驻京官吏和各地进京人员的聚集地,也是长安城内最大的青楼聚集地。毗邻皇城和长安东西两大市集市之一的东市。虽说论最繁华的坊的确有争议,但评最热闹的坊却是公认的名副其实。
这座坊连来常来的客人都会时不时迷路,更别说这吐蕃来的蛮子了,正好叫这外邦人来见识一下长安的风采……。
刚进了坊门没走多远,便看见了鳞次栉比的青楼与店铺,当然,到底天子脚下皇城跟,能在这里做生意的人多少都有点背景有点心气,倒是不可能有衣冠不整的青楼女子出来拉客的景象,掉面儿。
但是一般的青楼和其他大户店铺门口有流动的小厮接迎客人,更大的地方也直接免了这项流程,而是在门口专门雇了人看守。光看那小厮倨傲的神情,好像就差把闲人免进写在脸上了。
什么,没钱?不能进不能进。
没有人介绍?抱歉,也进不了。什么,您有钱,带了几百两?来!西走百十来步那家芝兰楼,够包那家头牌一个晚上了,慢走不送。
呦,有钱又有权!你爹是从五品朝散大夫。那芝兰楼背后东家还是正四品的开国伯呢,刚来长安吧。我劝你别闹事儿给自家老爹找麻烦,在这长安城五六品都是比芝麻大不了多少的官。
呦!国公大人,那阵风把您吹来了,快进屋上座。
……
至于街上其他的玉器店铺,当铺药堂,店面也要比别处大了不少,街边房屋都尽是三四层的高楼,当真气派,就连街边流动铺子卖的糖葫芦,撒子,胡饼单卖都要比务本坊多贵好几文,糕点铺子里飘出刚出炉的糕点味道实在勾人的鼻子,离远了看一个个晶莹剔透得跟玉石一样,安西知道这样的糕点只一包自己那几百文的月钱就觊觎不起。
低头看着怀里剩下半包色相不是很佳的姜饼,顿时不觉得很香了。
又沿着坊内的长街走了一会儿,拐了几个胡同,总算是再看不见那吐蕃蛮子的身影了,想来应该是被街上密集的人流冲散了,要不就是被那家卖小吃的店铺或是青楼勾去了,吐蕃蛮子能见过什么世面。
走回了出坊的长街,安西不由得想起了不久前路过一家极气派的青楼,叫什么牡丹阁来着,那楼当真是高,连宗族里都没有那么高的房子,得有个五六层吧。大门和立柱都给漆成了朱红色,向上耸立的屋檐雕出了各种各样的形式,飘扬的旗子上绣着牡丹阁三个大字,仔细看竟然是彩色丝绸上绣的金线。
眼见有客人推开了大门,能看见楼内缦回的各色画屏与被渲染成粉红的旖旎灯光,也能看见好像浮泛在空中的琉璃灯,门内不时飘出昂贵得各色糕点的味道,脂粉味儿,还有偶尔传出来的古琴曲,箜篌声……。
“这得是什么样的人才能进啊1
……
“吁!吁!吁1
一阵马的嘶鸣声和驾车仆人吆喝马的声音传来,原来是长街尽头有辆车架的马被惊了,马夫费好大劲儿才没让马冲向路边的店铺,可是却在路上横冲直撞起来,撞倒了不少路上的行人。
等快冲到安西近前来,眼见那马要踩踏上一个身着华服的中年士绅,马夫把缰绳猛地一往偏拉,那马就挣脱了车架,向路边一个抱着孩子的素衣女子身上踏去,那女子低头弯腰,竟然用身体把自己的孩子护在了身下。
——
情况紧急来不及想太多,一边的安西马上丢了剩下的半包姜饼,向女人孩子这边冲来,想靠撞来把两人推出马蹄踩踏的范围。
可是肩膀才堪堪碰到女人,却感到一股莫名的巨力,没把女人撞开,自己却一个劲儿收不住把自己甩到了女人的身前,正迎着那疯马的马蹄。
嘶!嘶!
只听见一声痛苦的嘶鸣,那受惊的马好似受了重击,没有落下马蹄,而是身子一偏向另一侧倒去,抽搐了几下马蹄之后再没了声息。周遭的人群里有个人身形一飘忽,破碎成了光影,那残破光影飞向了长安司天台的方向……不过没有人看见。
可安西一直不敢睁开眼睛,他已经吓傻了,只是继续保持这自己的位置将母女护在身下。而那抱着孩子的女人倒是出奇的冷静,抬起头看见闭着眼睛的安西,第一眼竟觉得有些许困倦——但是刚才并没有什么反应的孩子此刻却哭叫起来。
一个猛然,女人发觉出不对,眼眸顿时充斥了一些带着明显虚弱感的黑色的丝线,流转着类似发丝的东西,驱散了脑袋里那些困意。
再看向安西,发现这男孩的眼睛上竟然缝着密密匝匝的金线,随着男孩慢慢睁眼,那金色丝线也缓缓消失,缝合的缝隙里溢出丝丝紫气。
有一丝紫气飘散像是有生命般飞进了女人充斥着黑色丝线的眼睛里。
女人试图用自己的黑色丝线锁住那点紫气,却不料自己好像根本对着紫气无可奈何般,那紫气在自己黑色丝线的阻劫中灵活得游刃有余。
正当女人不知如何时,那紫气好像通了人意一般不再继续流转,仿佛束手就擒般懒洋洋得不动,黑色丝线马上聚集来将其包围,就当黑线们都已经缠绕住那丝紫气的时候,紫气兀地自燃了起来,聚集的黑线也被沾染了火焰,像是受了伤的触手全部退散开来。
安西看着眼前的女人,原来是正发呆看着自己的眼睛,然后猛地把自己的眼睛一闭,好像很难受似的,等她把眼睛再睁开,竟然有些微微泛红。
应该是有点不对的地方吧……可是也好像挺正常的。或者是安西根本没有往别的方面想,他连一边瘫倒的疯马都没有去注意,自打看见女人,他的目光就已经没法儿挪开了。
——这女人实在太好看,安西活了这么大,也从来都没有见过这么好看的女人,那是一种近乎妖冶的漂亮,五官并没有特别出奇的地方,可是聚合起来却好像是那么合适,如果说非要用什么话来评价一下的话。
安西想道,这应该就是最受普罗大众欣赏的美女了,满足大部分人对美女的幻想。体量丰腴却并不腻人,肤如凝脂,一弯蛾眉,未施粉黛可脸嫩得像是要滴出水来,左眼下半指有一颗若有若无的小痣,配上那颗杏眼,简直勾人魂魄。
于是两人继续各怀心事互相打量,不知从那个胡同拐出来的吐蕃青年并不了解详细的事情经过,只是来时就看见那个曾背地里嘲讽自己的学子自己冲到了马蹄底下,用身体护住了即将被疯马践踏的母女。
……
“看上去办事挺正气的,长得也算清秀——好像……不是个坏人吧。”
吐蕃少年心道,蹙着眉犹豫了一会,不再停留,转身顺着原路走了回去。
“今天暂且放他一马……刚才看见那家铺子卖的玉石挺好看的。那门口有两个小厮守着的翠芝楼进去要多少钱来着?那种地方好像还没去过——术赤你在想些什么。”
吐蕃少年打住思绪,以手扶额。
身旁过去一辆卖油炸撒子的小摊车,术赤抽动着鼻子,这才想起来自己跟了一路,光看那笑自己的学子买这买那了,自己到现在也没吃上什么东西,不由得摸向自己的钱袋。
“请问,这小食卖多少钱。”
——
“这位小兄弟可否,从这对母女身上下来。”
安西被这一声叫回了神,才发现周围已经围了不少看热闹的人群,不知何时身旁竟然来了个身着黑色不良人制服的男子,身量大概八尺,比自己要高出一头多,面容俊朗,皮肤白皙,佩了柄制式唐刀,向自己和身侧的母女抱拳道。
“平康坊不良帅,花满城。”
“奴家见过花统领。”
安西身边的女人好似有些紧张道,孩子太小不会说话,被她抱在怀里,她的脸垂得很低,好像不想被人看见。安西也有样学样。
“张家外房冉安西,见过花统领。”
花满城来询问只是例行公事,开始并没有太在意,听了女人说话脸色微变,竟忽略了安西的施礼,有些认真看向那抱着孩子的女人。
那女人垂着首看不见容貌,但是听声音好像很是熟悉。
“听夫人的口音耳熟,我与夫人,可曾认识?”
花满城继续施礼,想把腰弯的低些,以便能勉强看清女子相貌。可是却被那女子侧身躲过,只勉强看见了侧颜。
“统领说笑了,奴家并不认识什么官府中人,大街之上本就不便女子露面,要是让我家郎君知道在外面有陌生男人和我搭话,奴家回家可是解释不清的。”
女子说着转身向安西道了声谢,安西急忙抱拳回礼,抬起头却看见女子施施然却略显急迫的背影。
“夫人……。”
“统领如要继续纠缠,奴家可是要喊非礼了。”
“这漂亮女子真是不讲道理1
“我家花公子正人君子,怎是那种觊觎你这有夫之妇的龌龊之徒,见你母女好险给马踩死才好心问两句——”
周围有看热闹的人群里嘈杂着说,花满城朝人们一挥手,便不再有人搭话,女人旁若无人般走了十几步远。
“余美颜?”
这句细若蚊喃的称呼落在嘈杂的人群里几乎没人在意,甚至也没人发现是花满城喊出来的,只是见那抱着孩子的女人身形缓缓一震。
女人抱着孩子转过身来,这次没有遮掩面容。
遥遥向花满城敛裙施了个礼。
安西看着女人的身影缓缓消失在人流中。心情竟稍微有些怅然。
——
花满城这时才关注起了倒在地上被一群下人拖动死掉的疯马。依旧看不出是被什么用什么方法毙命,不过直觉像是法修的手段,再看向应该属于攻击位的人群,施法者应该早已远去了,可是他看着人群中依旧满眼忌惮。
“公子所在的张家,可是那安邑坊的张氏宗族?”
花满城问身旁的少年。
“回花统领,是那个张家。”
安西忙回道。
“称呼统领不敢当。”
花满城有些无奈笑着说。
“统领是以前的旧事了,现在花某罪人之身,暂时依附不良人衙门混口饭吃。”
“张公子回府时,记得代我向家主请罪,花某在自己辖区内管理不周了……。”
安西听着花满城近乎谦卑的话,有些不明所以的同时,嘴角也略有抽动。
……我刚好像说过我姓冉。
不过安西并没有说出来,再次向花满城道了声谢,问道。
“刚才的女子和花先生……?”
“一个很久之前的朋友,但是说实话能看见她,我也很意外。”
花满城锁着眉。好像有什么未解的疑惑。
安西回想起花满城和女人的对话……确实挺奇怪。不过好看是真好看埃可是这余美颜的名字,怎么这么耳熟,好像是听在哪里说过。
安西辞别了花满城后离开了平康坊,并没有想向他解释再多的想法,可是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总觉得自己背后,有好多双眼睛盯着……。
安西以西(下)
——
长安城内更夫开始将锣与梆子敲着一快两慢,巡街喊着“子时三更,平安无事”。
长安八月的时节早已凉风习习,夜里的微风吹拂未添衣巡夜武侯的长衫,让人不自觉打着寒战。
长街尽头有隐约的黑袍身影走过,行迹仿佛被微风吹动的烛火一般飘忽,途径了正紧裹衣服的巡夜武侯,但是那武侯却好像没看见一样,放任黑袍人绕过他们,走向务本坊更深的地方。
距离张家的大宅,只隔一条街的距离了,下人房里的安西依旧透着自己房里那龃龉的小窗子看着星空,思考着自己年轻的人生,不过相比之前能思考的总归多了些事儿。
比如关于未来在这个世界的妻子,安西想着,总要跟白天见过的那个叫余美颜一样漂亮才好,肩膀处无端开始热热得,心里想着那么漂亮的小娘,怎生的这样重,自己白天全力那一撞,竟然都没有撞开……。
少年人想着少年事,感受不到空气里的诡谲,命运之轮早在悄无声息中开始转动,无数双背后的棋手都在期待着张家今夜的波澜。
黑袍人距离着张家的宅院,越来越近了。
“你觉得堂堂张家士族,会缺能碾死你的高手吗?”
黑袍人身形一阵,猛地转身,宽大袍子里飞出黑色的丝线,向着声源处攒射出去。
只听见一声锵然的刀鸣,躲在暗处身着黑色不良人制服的男人拔刀拨开了飞射近眼前的丝线。
“余美颜!杨宰相家侄子的死,是不是你所为。”
原来喊话的正是白天平康坊的不良帅花满城,他向黑袍人劈出一道刀罡,被黑袍人袖口飞出的一团黑线挡住,可是余下的劲风仍然吹动了黑袍人的兜帽。
兜帽下是一张倾国的漂亮面孔。
黑袍的余美颜开始主动向花满城攻去,花满城一边劈砍拨开着近身的黑线,一面远离着张家大宅的方向。
花满城能隐隐感到张家大宅中那几道意念视线从自己和余美颜的身上挪开,四面八方的意念也渐渐系数移开,有几道甚至带着丝不甘心。
虽然还有着自己被盯住的感觉,可是对于那种连自己甚至都探查不清的存在,自己的想法大概也早被知悉。
对于这种存在,就算人家想杀自己,自己也不过板上鱼肉,不可能有什么还手的力气,所以也没必要太过在乎了。
可是这打斗也该要真一些,毕竟要顾及暗处的观众。
等远走到离张家大宅足够远了,花满城止住了一直暴退的身形,拨开了近身角度越来越刁钻的黑线,隔着十来步与手边缠绕盘旋着黑色丝线的余美颜对峙。
花满城将手中唐刀一挥,然后在空气里甩出复杂的刀花儿,随着破空声逐渐尖锐,刀尖出竟然闪出微弱的金色火花,被花满城一抖刀,那点火花顿时爆燃起来,火焰顺着刀身很快烧到花满城全身,但是却并没有烧焦他身上的衣物和发丝,看上去只是像在身上附着。使他整个人在黑夜中看起来像只爆燃的火炬。
八境术修!
余美颜不动,开始放任手中的黑色丝线蔓延生长,在四边形成飘散的丝帐。
花满城踩地借力向余美颜闪身攻去,燃着金色火焰的身形比之前要快了好几倍,数十步的距离被花满城一个欺身就攻了过来,而余美颜在身旁设下的黑色丝帐好像并不能挡住花满城身上的火焰,有的丝线被烧着,发出指甲燃烧的气味儿。余美颜只好一边后退,一边收回了飘散的黑色丝线,在双手上编织出紧密的黑色手套。
唐刀向余美颜劈去,被她用戴着手套的手拨开,那生着火焰的刀刃将手套划出一个大口子,但是又明显收着力,只是划破手套,并没有伤及皮肉。
手套上的丝线很快缠绕蔓延,裂开的口子回归了平整。
“你感受不到四面八方那些存在的视线吗,随便一个拉出来你都在他们手下走不过一合。”
“你要是认真了,我在你手下也走不过一合。”
余美颜轻轻拨开花满城欺过来的,但是放了很多水的刀锋,这次没有划伤手套。
“关于你说的那些,我只能感受到不多……现在想想,我可能只是被那些人当成试水深的石子。”
“离开长安!你还能有一线生机。”
“我要救我女儿。”
“你什么时候有的女儿?你怎么会有女儿?”
余美颜此刻好像被戳到痛处。
“那就是我的女儿,来长安我什么都没做,我只想来救我女儿1
余美颜一只手套陡然炸散,把花满城震了开来。
“我的时间不多了,不要拦我,花统领,我知道你是善人,放我一马,看在曾经余美颜的份上。”
余美颜快步退入黑暗,花满城没有去追,守着沙漏的更夫准备出门打第四更,花满城也趁着夜色缓缓离开。
……
“这不良人的术练得不错,倒是够格在将到的乱世里,做一枚棋子。”
司天台上的的监正最后一个收回视线,若有所思看着一边空荡荡的棋盘。他的身侧漂浮旋转着的清澈水晶缓缓飘下,被他用手一触,那水晶里竟飞出了只金色的蝴蝶,在哪水晶的镜面上扰出细微的波纹。
那只蝴蝶缓缓,缓缓,向着张家的方向飞去,它记录着监正的几句意念留音,而不久后收到它的张家是宗族开会,还是各派别之间起什么纷争,那就不是监正会想的事儿了。